他仍拿著那勺子, 硬著頭皮走到廚房。
世間守恒,食物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靈力幻化不出的。
眾人回到殿中,廚房裏, 小弟子忙前忙後,十分興奮:“方伯, 你看看這裏的食材, 你準備做什麽菜?”
他走到牆邊桌前, 看那裏擺了一桌子食材,有……綠色的, 黃色的, 紅色的。
叫什麽一概不清楚。
他隨手一指:“這個……”
“南瓜啊,好嘞, 怎麽做,蒸還是炒?”
江暮很疑惑:“南瓜不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嗎?”
弟子:“啊?”
“怎麽?”
“切了之後, 才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啊。”
“哦。”他又看旁邊,“這個都爛了,那麽多洞, 還是不要了吧。”
小弟子:“啊,蓮藕本來就有很多洞啊。”
“哦。”
小弟子也疑惑了,蹙著眉,撓撓頭。
江暮掃了一圈,默默回到灶台邊:“我才來,也不知道他們喜歡吃什麽,你隨便切吧。”
“好的好的, 我切好了您來炒。”小弟子幹活很麻利, 很快把菜配好端了過來。
江暮看到一盤白的, 一碟淡黃的, 還有綠的,還有一些加工過的食材,白的,紅的,另有小碟子裝了幾瓣白色的東西和幾條黃色的絲狀物,幾個透明小瓶,這個他倒是認識,是鹽,旁邊紅的是辣椒麵,應梧玉的一個弟子總喜歡帶著,他倒是看眼熟了。
火燒得正旺,他也隻好加上水,將食材倒進鍋裏。
小弟子點著火,抬頭一看,見豆芽幹豆腐青菜都一並下鍋了,直接用水煮,沒有加油,有點蒙,但轉念一想,人家廚藝這麽高,一定有他的想法。
他燒著火,再抬頭,看那魚肉片和牛肉片也一並倒進去了。
不是,他這些食材是可以做三個菜的,方伯怎麽都倒一個鍋裏去了。
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點頭,自己隻管燒火就是。
燒了好一會兒,他再抬頭,看方伯已經將東西都撈出來了。
這就好了?
小弟子還是有點蒙:“方伯你不加薑蒜嗎,調味料也不加?”
“哦。”江暮本來要走了,又倒回來,在桌上看了幾眼,用排除的方法確定那一疊裝著幾瓣白色東西和黃色絲狀物的是薑蒜,於是一碟直接倒了上去。
弟子:“生吃啊?”
“還有調味料。”江暮把鹽和辣椒麵也撒了一點進去。
“不加油嗎?”
“哦,對了,要加油,油需要燒嗎?”
弟子木訥地點頭,感覺自己也有點不確定了:“需要吧?”
“好。”江暮倒了油進鍋裏,在旁看著。
鍋裏有點水,油燒熱了,開始發出嗤嗤拉拉之聲。
江暮繼續看著。
那鍋中開始冒煙。
小弟子張大了嘴:“這會著火的。”
“哦。”江暮淡淡道,把那鍋端起來,直接潑到菜上。
“為什麽要先煮菜後放油啊……”小弟子完全看不明白,但是,話還沒說完,猝然聞到一股香氣,那是薑蒜辣椒麵等被熱油激發出的香,聞著就已垂涎欲滴。
那菜聞著香,看上去也濃鬱,他嚐了一口,頓然眼前一亮,煮好的菜,豆芽,豆腐,與肉片魚片,後麵再調味,保留食材原有的鮮味,再以熱油激發出輔料的香,麻辣鮮香,各種食材層次分明又完美融合。
他當即以讚揚的目光看過來:“方伯您可太神了。”
江暮:“……”
我幹什麽了?
他心虛地道:“如果能吃,就端出去吧。”
“方伯您太謙虛了,這可太好吃了,大家一定會喜歡的。”小弟子興奮道。
這下輪到江暮疑惑了。
做飯的這個功夫,許千闌也沒閑著,他雖然隻來了大半天而已,但剛從陣中獲救,生死一瞬,恍惚隻覺離開了三秋之久,摩挲著發簪,想回去看看。
就去看一眼,看師叔怎麽吃飯,就回來,他想,不耽誤事兒的。
說走就走,他一撫發簪,人就消失了。
回到議事大殿後,他直奔流霜殿,那院門虛掩著,可是殿內的門緊鎖,師叔不在院裏,大抵在屋內,是又在睡覺嗎?
他想及臨走時師叔說不想見他,無聲一歎,沒有進去,先站在門外,輕聲道:“師……上神,我回來跟你報個平安,你怎麽樣,我能進來看看你嗎?”
“不必客氣。”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許千闌本來要推門了,聞言一怔,不大自在地放下手,垂眸之際還是不甘心,又道:“方伯也去戍邊了,這邊其他人做飯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慣啊。”
“很好。”
他又是一怔,吃得慣是嗎?
那好吧,他深吸一口氣,對方好像不太想和他說話,是還在生氣嗎?
但他回來一趟,也不想說一兩句話就走,支吾一會兒在門外揪著衣襟道:“我雖隻去半日,但……”他咬咬唇,“但十分掛牽你,雖隻半日,卻如離別經久……思念倍至。”
他有一點緊張,頭一次說起這樣的話,在那陣法之中生死未卜,並不恐懼與難過,可唯遺憾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人,那一刻忽而體味了思之如狂,急著要回來見一見他。
已知相思苦,不解其中情,原來情愫早已刻骨銘心。
他不知為何羞怯又心中狂跳。
而聽得裏麵回應:“你說的我已知悉,但今日有些困倦,回頭再議吧。”
恍如涼水潑下,許千闌愣在原地,好半天沒回過神。
這是什麽意思?
你即便不想我,也不至於以如此厭煩的語氣回吧?
是還在生氣,還是說,當真覺得這話讓他煩?
過了一會兒,許千闌失落道:“好,我知道了,我走了。”
雖如是說,但他並沒有動,依舊站在門外,還存著心思,想聽那人會不會有別的話要說。
“嗯。”等了須臾,卻聽裏麵道。
他的心徹底沉入穀底:“我真走了。”
“我便不送了,走好。”
許千闌點點頭,轉過身:“嗯,不用送。”
“再見。”裏麵又道。
他走到院門,聽得這話自嘲一笑,小聲嘀咕:“謝謝你了,再什麽見啊,不是煩我嗎?”
“不必客氣。”殿內傳出聲音。
許千闌抬眸,又忘記這人能聽見,但隻覺這話充滿著譏諷意味,眼中一哀,快速離去。
他沒在這耽擱多久,回去時大家也才開飯,他一言不發,低著頭吃,江暮就坐在旁邊靜靜看他。
眾人隻覺這菜品稀奇,入口辛辣卻又能調動味蕾,很特別,很好吃,紛紛對他讚不絕口。
江暮從疑惑變成了慶幸,看來,做飯也不難麽,這不是隨便煮煮就很好了?
不過都說,是有些辣,能吃辣的還好,不能吃的就隻能聞著香氣眼看著了。
江暮盯著許千闌,他記得他是不怎麽吃辣的,但此時見他低著頭一口一口吃菜,眉都沒蹙一下。
半日不見,口味變了?
他忍不住開口問:“你不嫌辣了?”
許千闌回過神,抬頭:“啊,這是辣的?”再低頭,“呀,這麽紅啊。”
“……”不然呢?
半日不見,顏色也認不清了?
他是不是有什麽事兒,江暮微皺眉。
另一邊,方蕪還想跟伯伯說說話,但伯伯一直坐在她師尊身邊,這會兒,還目不轉睛地看著師尊,她有點蒙。
吃過飯,又見伯伯跟著師尊走出去了。
方蕪:“……”
這是什麽情況?
殿外的廊簷下,許千闌坐在台階上唉聲歎氣。
江暮剛想走過去,見有一個仙尊正巧也坐在了台階上:“我在這裏安靜一下,不影響許仙尊吧?”
“沒有沒有。”
那人就坐了下來,同樣唉聲歎氣。
江暮不想再走過去,轉身到一個草堆邊,頭枕胳膊半躺著,離那台階很近,他揉一揉眉心,強壓著耳中喧囂嘈雜。
聽那兩人你一下我一下歎氣,歎了許久,那位仙尊先開口,像是與身邊人傾訴,更像是自言自語:“你知道嗎,我的道侶最近不搭理我了。”
“怎麽了?”許千闌禮貌地接話。
“我不知道怎麽了,他就是,好像突然煩我了,傳靈決不回,去找他不見,我們大概是要分開了,分開就分開,有什麽大不了,可是……我心裏,怎麽那麽難受呢,空落落的,悶得快喘不過氣,突然感覺特別特別孤獨,食不知味,哎……對不起,一時失態,讓許仙尊見笑了。”
許千闌搖搖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我好像……感同身受,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的心中起伏不定,傷心失落湧上心頭,悶得喘不過氣。
而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什麽,他陡然瞪大眼睛,百轉千回,驚得他自己久久不能平靜。
我是喜歡他的吧?
是的吧,所以,才會這樣失魂落魄,寢食難安。
他緊緊攥著手,心如海浪翻湧。
我喜歡他,我是喜歡他的,不管他是誰,是正是邪,是溫潤還是冷漠,都喜歡。
不是崇拜,就是喜歡,是……愛,像道侶那般的愛,是想和他長相廝守,是會對他情動意動,是牽腸掛肚的……愛!
突然意識到的情愫霎時如翻湧江海席卷而來,讓他驚慌又震驚,而滿腔愛意湧起便再難落回。
細細想去,其實明明早就心動了吧。
可是……
可是,他被拒絕了啊。
才知情愫起,卻已然落幕。
許千闌臉色微白。
身邊人沒聽清楚,而草堆後的江暮眼一睜,陡然坐起來,感同身受,對失去道侶感同身受?
你!
什麽時候!
有道侶了!
半日不見,有道侶了,還又分了?
他眼中頓現緋紅,想立刻衝出來,而衣袖一抬,記起自己此時身份,又頓住腳。
說不讓你知道我來了,就不讓你知道。
他憤然甩袖,從草堆後走出,首先可排除這個坐在他旁邊的,他大步往殿內走,淩厲地看向每一個人。
台階上二人見他走出來沒有什麽意外,隻是頷首示意,看他走進殿內也沒什麽好說的,繼續聊天。
作者有話說:
千闌:“師叔你不覺得半日發生這麽多事,有點離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