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君不提要走的事兒, 眾人欣喜非常,修界有仙人庇護,何等榮幸。
一路往回去, 沿途看那些曾經被魔物圍困的各處,魔物都已消散, 世間恢複了清明, 人間修界皆是一片祥和。
回到微明宗, 護山大陣已自行收回。
有人提議著:“消除戍望許仙尊立大功,咱們要不要給仙尊辦個慶功宴啊?”
此話一出, 四周皆沉寂, 納悶地看著他,還辦慶功宴呢, 別了吧。
許千闌連連擺手:“不了不了。”
他現在聽到慶功宴三個字都覺得身上疼。
那說話之人也想起來之前就是慶功宴上出事的,捂捂嘴, 不辦不辦,這不能辦。
其他宗門的修者們隨後告辭,他們要回去修整自己門派, 本門的修者們也各自回自己住處,大家也都需要休息。
許千闌與江暮一並走,走在那浮橋邊,踏上浮橋是流霜殿,從旁邊的岔路走是月眠殿,他的腳點來點去,剛往岔路上探了一下, 忽覺身邊淩厲目光:“你要去哪兒?”
他暗暗一笑, 跟人一並踏上浮橋。
隻是進門前, 他眉一蹙:“裏麵是個大頭娃娃?”
“不必客氣。”裏麵聽到說話聲就會回應, 但隻會這幾句。
江暮:“……”
許千闌冷哼一聲,一腳踹開門,見桌邊坐著一人,儼然是師叔的模樣,隻是神情木訥。
江暮手指抬了抬,那桌邊人恢複本來樣貌,一個白色布條紮製的娃娃,方伯澆水很勤快,這才沒多久,那頭上已經長了不少花花草草,像是炸毛的頭發,配著齜牙咧嘴的笑,看上去……很欠揍。
江暮扶了一下額,他是隨意找了一物幻化的,隻消跟人比較像就是了,沒長花之前,他也不知道娃娃是這個樣子。
許千闌咬著牙,圍繞那娃娃轉:“你好呀。”
“很好。”娃娃還在說話。
“你的樣子好特別啊。”
“你說的我已知悉,但今日有些困倦,回頭再議吧。”
許千闌慢悠悠地挽袖子:“讓人特別地想揍,你覺得我說得對吧?”
“嗯。”
“我要把你揍到九霄雲外去,怎麽樣?”
“我便不送了,走好。”
“走好。”許千闌一把薅住那頭上的草,把娃娃提起來,劈裏啪啦一通拳打腳踢,再往外一甩。
大頭娃娃如白日流星一般在天際閃爍了一下,還留下最後一句:“再見……”
江暮:“……”
就是說,這娃娃怎麽惹到他了?
他見過嗎?
對方打完後渾身舒爽,甩甩衣袖,回頭看。
江暮無奈一笑,緩緩轉身,陽光透進雲層,迎麵照來,他抬手擋住,有一點刺眼。
許千闌把歪倒的桌椅拉起來,一步一步往他身邊走。
走著走著,腳步一頓,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陽光之下抬袖的人,緩緩倒在了他的麵前。
他的雙腿發軟,險些要走不好路,忙不迭越過去,扶住那人:“你怎麽了?”
懷中人臉色蒼白,緊閉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許千闌忽然想起,在戍邊時,他的臉色就已然這麽蒼白了。
他微微發抖,手忙腳亂將人扶到**,連忙去喊人,把所有的醫修都叫來,還有修巫醫的,種醫植的,凡是跟醫有關,都喊來。
所有人都探不出原因,仙人是修者飛升,按理說體質構造與人類相同,生病也可用人類的方法來醫,可這些人都探不出他的脈,隻覺他好像與人類又不大一樣。
許千闌愣了一愣,是了,他不是仙人,他是神,天地而生,不是人類。
他自己也用意識探入,還把那控魂邪術拿出來試了試,然而又忘記師叔是神,沒有魂魄。
師叔昏迷的第一天,他心焦力竭,宗門內外擔憂不已。
第二天,各宗門都舉薦了醫修過來。
第五天,所有的醫修們都沒找出緣由,歎氣離開。
第十天,許千闌帶著他回了一趟水天之幕,師叔不在,那裏沒有水形人了,他摟著人在一望無際的昏暗裏靜靜待了七天,懷中人還是沒醒。
第十八天,他又將人帶了回來,仍然放到**躺著,他沒能力在水天之幕幻化出亭台樓閣,那就還是回去吧,至少躺在**舒服一些,而且,微明宗人多,想要什麽隨時可以準備。
這些天,他每每在想,自己遇到所有傷,所有痛,都有師叔為他修複,為他抵擋,而這一次,到了他需要照拂師叔的時候,他卻全然無措。
他已經依賴慣了。
桌邊一燈如豆,入夏的天氣,院中幾片飛花,流水嘩然。
這第十八天的晚上,**的人緩緩睜開眼。
許千闌恍了一下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小心翼翼問:“你醒了?”
江暮輕輕點頭。
床邊整個人鬆懈下來,連日來緊繃的神思終於舒展,懸著的心落回,喜悅之際反而想落淚,一開口,聲音也嗚咽:“你怎麽了?”
江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問:“你說什麽?”
“我問你怎麽了?”許千闌不敢大聲,也不太敢碰他。
江暮依然靜靜看著他,似乎仍沒聽到。
許千闌好奇地抬手在他麵前揮了揮。
江暮拉住他的手,稍稍用力,將人拉入懷中,翻身便壓下。
許千闌天旋地轉:“你才剛醒,身體能行嗎?”
“能不能行,你試試便知啊。”
“等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江暮手指抵住他的唇,止住他的話語,俯身吻上。
“不是,你先等等,你到底……”許千闌扭著頭避開他,“你告訴我啊,是不是又是那些聲音在吵你,那是什麽,你到底怎麽了你說啊……”
江暮蹙蹙眉,捏住他下巴,將他固定,再吻上。
許千闌想躲,可是被捏得緊緊的,掙脫不開。
過了會兒,他的神思也迷迷離離,想問的話都淹沒在一層層漣漪之中,什麽也不記得了。
天明後,聖君醒來的事傳出去,各宗門來了不少人祝賀,流霜殿的大門緊閉,江暮抱著懷中人不放。
那敲門之聲此起彼伏,許千闌羞得臉紅到脖子:“放開我吧,萬一被他們聽到了可太丟臉了。”
“不管他們。”江暮再吻下來。
可身下人聽著敲門與請安聲實在不好意思:“不行,先起來。”
江暮皺皺眉,眼中微暗,手一抬,水流緩緩浮起,拴住那人的手腕:“專心一點。”
“我……”許千闌掙脫不得,隻好強壓住顫抖的聲音,回複門外,“聖君身體尚虛,需靜養。”
“好好好,那就不要打擾了。”外麵這才消停,而院中一聲輕吟,飄出窗外,幸而散落在庭中清風裏,沒有越過門檻去。
屋內人紅著臉,動了動手腕:“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江暮撐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而手一抬,卻是又兩道水流,纏繞住他的腳腕。
“你……”
“噓……”江暮勾嘴一笑,再抵住他的唇,俯身輕碰他的耳畔。
自聖君醒來,流霜殿已經緊閉三日了。
第四日的午後,寢殿的門終於打開,屋內人也的確該休息一下了。
江暮起得比身邊人早,靜靜坐在那庭院中的蒲墊上,看前麵的水榭。
初來時,似乎也是這樣,一個人靜靜看著水榭。
他抬起手,劃過一片水流,又從指端消散,順著水流消失方向,他抬眸看去。
天上飄著幾點淡粉色的,若小小花瓣一般的雲煙,無聲無息地浮**著。
身邊有腳步聲,他的眼眯了一下。
許千闌站在他身邊,抬手去接那粉色:“這是什麽花嗎?”雲煙落在掌心就消失,仿佛融化在了手中,他驚愕,“不是花。”
天上飛的還有,他又接住一朵,依然是入手就消失,他不知道這是什麽,但看那漫天粉色如飛花一般浮**,還挺好看。
這晚上,許千闌抽空叫上淩鯤鵬,一起去找君若時,幫他梳理了一下門中要事。
談完出門後,看那天際又飄了不少粉色花瓣。
另兩人也走出來:“這花瓣飄了三天了,不是真的花,入手既消失,隻像是煙,據弟子匯報,山下城鎮上空也飄了不少這花瓣。”
“嗚嗚嗚……我今天少練了幾招劍。”說話間,忽聽有人哭泣,幾人回頭,看一個小弟子捂著臉哭。
另有一弟子跑過來:“少練了幾招就補上麽,又沒人責備你,哭什麽啊?”
“我就哭,我傷心,我的計劃沒完成。”
“嘿,我好心安慰你你還不領情,算了,不管你了,氣死我了。”
這兩人揮散落一些花瓣,一個哭著,一個憤怒著跑走了。
“那是入門沒多久的外門弟子。”君若時道。
“嗯。”看衣著能看出來,許千闌搖頭,“也太嬌貴了些,這點事哭什麽。”
“沒完成任務有愧疚之心,也算不錯,總比什麽都不做的好。”淩鯤鵬道。
三人閑談幾句,許千闌思量片刻,不知為何有種異樣的直覺,他道:“這花瓣出現得奇怪,先告知各宗門,設個結界,暫別讓他們飄進來,然後多派些弟子去城鎮觀察一下民間可有異常。”
“是。”君若時立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