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走出轎子, 回頭在這街上看了看。
方鬱巒又相邀了幾番,見他是真的不去,也隻好作罷, 但他是要回家的,其他人都住了客棧。
君若時與言小白作為晚輩, 先隨他一並去拜訪了城主, 送上師尊師叔祖準備的禮物, 許千闌與江暮等到壽辰再去。
下午城主也過來拜訪了一下,盡地主之誼, 隻是他比較忙, 還沒來得及多坐就走了。
到晚上,幾人便出門遊一遊街市, 本地不禁夜,夜晚涼快, 反而更是熱鬧,街市兩邊燈火闌珊,行人比肩, 好吃好玩的都多。
後半夜,喧囂才慢慢散去,商販們收了攤子,行人們陸續回家,街上顯露出空**來,待歸家的人們熄滅了燭火入眠,一座小城真正地靜謐下來, 落入幽暗之中。
唯有打更人或晚歸的行人, 提著小小的燈盞, 自幽暗裏走來。
許千闌從乾坤袋裏掏出茶盞, 倒了煮好的靈泉水,極其熟練地吹涼,遞到床邊:“師叔是讓我睡這裏陪您,還是去別的房間?”
他們原是定了一人一間房,思及師叔其實並不怕黑,不用守,然而此時夜幕降臨,又想起師叔說過,他不要人守,但要人陪。
江暮端著茶盞,頓了一會兒才回話:“你近日……溫順了許多。”
許千闌抿抿嘴,心道因為您是仙人啊。
是他敬仰的仙人,他願意為他做事情,而且從某方麵來說,他也是在為拯救蒼生添一份力。
但他不能說出來,隻以很表麵的話語來回應:“從前是弟子失禮,弟子知錯了,已下決心改正,師叔的要求弟子定然事無巨細。”
“真的?”
“是。”他鄭重點頭。
“那睡我旁邊,讓我看看你的幻形虎。”
“……”
睡下後,他也看著自己那隻虎,過了會兒,但覺自己的發絲又被勾起來了。
他睜著眼睛也不知怎的,半晌沒睡著,看了會兒**帷幔,不經意轉過臉,驀地一驚:“師叔您怎麽在看我?”
不是應該看那虎嗎?
江暮挪了目光,繼續看幻形虎:“剛好看了你一眼。”
“哦。”他沒再多問,閉上眼睛睡覺。
他睡了一覺醒來,往旁邊一摸,竟是無人,而自己懷裏抱了個枕頭。
月已西沉,街上燈燭皆滅,幽暗巷道,有人提燈緩緩走來,長袖一舞,幽咽曲聲在暗夜中浮浮****。
上街玩了一趟,回去時找不到路的言小白站在巷子正中間四處望:“到底該走哪條路來著?”
燈盞幽幽靠近,言小白回頭,赫然嚇了一跳。
看那人水袖曳地,鬢上貼花,一張臉白的嚇人,細長手指撫過麵頰,一曲戲許是剛唱完,落定了個巧笑回眸的動作,蘭花指上蔻丹如血。
言小白撫了撫心口,終於看清那是個唱戲之人,大概是半夜起來吊嗓子,他想問問路,往前走了兩步。
剛剛靠近,忽而一陣風過,那戲子提的燈盞滅了。
小巷再陷入幽暗之中,倒也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道路人影都還是看得見的,隻不過不若方才清晰。
他拱手行禮:“敢問姑娘錦鯉客棧怎麽走?”
水袖收起,戲子往前一指:“出了這個巷子左轉。”
聲音清朗,卻是男子,原來是男子反串的旦角,言小白謝過,自覺失言,又拱了拱手:“多謝公子。”
那戲子也往前一步:“不必謝,但是你有帶火燭嗎,我這燈裏的燭火燒完了。”他揚一揚手裏的燈盞。
言小白不好意思地笑:“沒有,我若帶了,我自己早就點了。”也不至於抓瞎地在這亂轉。
“那怎麽辦?”
“啊?”言小白撓撓頭,摸一摸口袋,也沒錢去買火燭,思量須臾道,“公子你家住哪裏,你要是害怕,我先給你送回去。”
“你真的沒有燭火嗎?”戲子幽幽道。
“沒有啊。”言小白順手拉住他的提燈往前走。
“那麽……”戲子眼眸微眯,那幽暗街巷陡然有密密麻麻的燭燈浮**。
言小白隻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公子……”
道路前方,亦有一亮光靠近,見一白衣人提著一紙燈籠,自巷口走來。
言小白看到了他,揮揮手:“師叔祖……”
長袖忽地從麵上拂過,他的話音還沒落,身邊提燈的戲子陡然沒了蹤影,而那浮**燈盞轉瞬皆散,好似從未出現過。
言小白疑惑地揉揉頭,迎上江暮:“師叔祖您怎麽這麽晚出來了?”
“睡不著,出來走走,你要回嗎?”
“回,我一直找不到路。”
“跟我走吧。”江暮往前走去,身後人連忙跟上。
“小言。”
“哎,師叔祖怎麽了?”言小白聽得江暮喊他,往前跑了兩步到他旁邊。
“你的家是哪裏的?”
“回師叔祖的話,弟子家在一個很偏遠的小鎮,如今叫長歡鎮,改名字前叫九離鎮。”
“嗯。”江暮走到了巷子口,轉彎時,回頭看了看這幽暗巷道,手中燈籠一揚,燭火中的光閃爍了一下。
他轉身離開,在他身後,點點的火,若散落的星光,流淌在幽暗小巷。
回到客棧,許千闌正半靠在**,懷裏抱著枕頭,見他進來,連忙丟下枕頭下床來:“您去哪兒了?”
“我……聽到有人唱戲,出去找了找,沒有找到,正好碰見你徒弟迷了路,把他帶回來了。”
許千闌替他褪下外衫,摸了摸他的手,幸而現在這個時候夜晚已經不寒涼了:“深更半夜唱戲,不大尋常,可是……”
若是有邪祟他當是能感覺到的,但他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有些人就是有奇怪的喜好,挺正常的,睡吧。”江暮到**躺下,看著那枕頭笑了笑,“你現在是抱著我的胳膊還是抱這枕頭?”
對方正要躺下,聞言稍緩動作,不知這話何意。
江暮繼續笑:“你睡著的時候,總是要把我的胳膊拉去抱著,我方才起來時,若不拿個枕頭替換,你還不肯鬆呢。”
眼前人的臉颯然紅了:“這……我睡覺很老實的,您……您笑我,我不睡這了,我到隔壁去。”
江暮把他一拉:“不逗你了,就在這睡。”
“幻形虎已經消失了。”許千闌還是要起來,“我在這裏也沒用,會打擾您休息嗎?”
“不打擾,我……怕黑。”
“……”
您是不是忘記了您之前說過其實不怕黑?
瞎話說多了自己也記不清了吧。
他重新躺下,為了不再摟師叔胳膊,翻過身背對著他睡,感覺到頭發又被拉了起來,他不好拒絕,隻道:“您不可以再給我編辮子。”
“好,不編。”
第二日醒來,頭發倒是沒有小辮子,隻是他不知怎麽又麵朝裏睡了,而且……在抱著身邊人的胳膊。
方家壽宴在明晚,現下還早,他們出門閑逛了一圈,君若時打聽到旁邊那家酒樓的菜做得特別好,提議去嚐嚐。
許千闌雖能辟穀但有好吃的也可以享一享口腹之欲,隻是擔心江暮不一定吃,昨日客棧送的飯菜還是他從微明宗帶來的食材交給廚房做的。
原本是要拒絕,沒想到江暮反而先答應了。
那便去吧,偌大酒樓總有些師叔能吃的東西。
幾人在二樓臨窗坐定,今日豔陽高照,比昨日熱,街上依舊有些打傘的男男女女。
許千闌點的多是清淡精細的菜,江暮隨意打量著四方,看到旁邊桌子擺著個小爐子,爐裏火燒得正旺,上麵一小鍋,咕嚕嚕冒著熱氣。
君若時見他看那道菜,主動介紹:“那是火烤魚,在這個店中很有名氣的。”說罷看看他師尊,言下之意您不能隻點給師叔祖吃的東西啊。
“那我們也要一份吧。”許千闌叫來小二加了菜,對身邊人叮囑,“這個很辣的,您大概不能吃。”
“嗯,你們吃。”江暮繼續四處打量。
這道火烤魚幾乎每桌都有,唯靠近樓梯口一桌沒有,那一桌有一人不但不吃,且表現得十分厭惡,在小二從樓梯下端上來,經過他身邊時,他立時後退躲遠,滿臉抗拒:“趕緊端走趕緊端走。”
與他同桌的友人似乎不大高興:“李兄,你不吃魚,你吃別的就是了,為何也不讓我們點啊,你看看誰來這裏不點這道菜。”
“李兄也沒有不吃魚啊,那一道蒸魚他吃了啊。”另一友人也不悅。
這位姓李的公子也不樂意了:“我就是不喜歡,看著它我就……本能地排斥,算了算了,你們吃吧,我也不想擾你們興,我先走了。”
他拿過身邊的傘,大步離去。
剩下幾人麵麵相覷,摸不著頭腦:“我們又沒說什麽。”
“李兄最近可太奇怪了,你瞧瞧他現在出門還撐傘,我看啊,他哪天搞不好還要抹胭脂……”
“他是不是跟梨香苑學的啊,那裏有公子哥兒唱花旦,出門比姑娘還注重樣貌呢,李兄可是梨香苑的常客。”
“說起這梨香苑,我也有點好奇,還尋思著回頭抽空去拜拜呢。”
“一個戲園子你拜什麽,求神問佛你去拜廟啊。”
“你們不覺得那兒很神奇麽,半個月前起了那麽大的火,當時鄰裏街坊都說沒人逃出來,大家都以為裏麵的人是活不成了,可是後來怎樣,第二天啊,一個個活蹦亂跳的,好好的,他們肯定有什麽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