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千闌以劍擋在麵前, 在浮浮沉沉的流光之中與他對視。
走進來的石像抬手,直接握住他的劍刃,劍身被折, 發出嗡嗡嗡錚鳴,然那劍非凡品, 是江暮以靈力鍛造, 又豈能輕易折斷?
石像一折未斷, 似是十足驚愕,周身浮起紅光, 又是一道靈決襲來, 許千闌被這靈決擊中,身體一時不支, 後退幾步栽倒在地。
而那石像呆呆看著他的劍,若陷入沉思之中, 那看不清麵容的臉上,眼眸流轉,竟似乎滾落了幾行淚, 流在滿是汙垢的麵上,若一條條血痕。
好一會兒後,它走過來,巨大身軀遮擋了光,投落一片陰影,那雙手臂慢慢抬起。
許千闌驚愕抬眼,見那手臂在自己頭發劃過, 巨大沉重的雙臂並沒有砸下來。
石像心口處泛起點點紅光, 許千闌無法辨認那是紅蓮簪亦或者其他的東西, 隻覺這紅光帶著某種力量, 他隻看了一眼,就再也無法挪過視線,神思不由地跟著那光浮**。
天色忽暗,陰風陣陣,流光轉動,四海山川都從眼前掠過,芸芸眾生裏,耄耋老翁變成了稚齒孩童,高山成流水,滄海化桑田,時光在這流光之中倒回。
他知道自己進入了幻境,像是一個旁觀者,卻又清楚地聽見簌簌靈決催動的嗡鳴,邪物的嘶吼狂叫,還有,來自於人類的求救聲,呼叫聲。
他四處望,這地方有些眼熟,這個時候,林子還隻有雜草,沒有樹木,也還沒有墓碑。
村落裏的屋舍還沒有成排成排地建,那個廟宇,它已經在了,那豪紳的舊宅,也是在的,但看上去都很陳舊了。
廟裏的神像,它也在,安安靜靜地立在廟中台上,汙垢滿身,無人來祭。
旁邊的梁柱沒有晃動,怨靈還未蘇醒。
村口有一群人剛剛把那個石頭放好,提著紅色的顏料,正準備寫字。
那石頭是三百年前搬來的。
那麽,此時倒回的時光,是三百年前麽?
廟宇已經被荒廢七百年了,舊宅也已幾經易主後又空置了。
這個時候許千闌還沒出生,他師兄們都還沒出生,微明宗的宗主是師祖,師尊是他唯一的弟子,已修為有成。
但也是這個差不多的時候,師祖羽化了,並留下天降福瑞將為宗門擋住一劫的勘測,之後師尊繼任宗主。
而村落附近的魔淵,它與印象中的一致,天地而成,千年萬載,也不會有改變。
一群妖魔被趕到魔淵附近,追趕他們的人,全都是修者,看上去有上百人,身著各種衣衫,偶有一致的,料想是同門,一眼望去,若按人數多少來推測宗門規格,那麽這些大大小小的宗門應當有十來個。
許千闌一眼認出數人身上的藍衣,那是微明宗的統一著裝。
那裏麵有些是麵熟的,微明宗那幾位,有些沒見過,而有些已退隱山府,總之如今都已不在仙門。
被驅趕的妖魔徘徊在魔淵附近,自是不肯往裏跳,修者們從四麵將他們圍住,彼此都很狼狽。
“咱們一路將他們打到此處,實在是太累了,這些妖魔是瘟疫中出來的,由瘟入魔,根本就打不死,死了就又活過來,還不能讓他們沾到人類,太難對付了。”
“可不是麽,什麽辦法都用盡了,火燒不滅,水澆不死,便是丟進鑄劍爐裏,照樣能活過來。”
“所以咱們這麽辛苦將他們趕到魔淵,總算可以大功告成了。”相比之下,妖魔出現之地離魔淵最近,四方上清門都要遠一些,趕來此處是最佳選擇。
但其實也並沒有很近,他們一路上要打,要守,要防著妖魔跑出去碰到人類,當真是十足辛苦,趕到了這裏,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隻要將他們趕到魔淵裏,就會被封印了,打不死又怎樣,任你有天大本領,進了魔淵,斷不會再能出得來。
這些妖魔帶有瘟疫,即便他們也是不敢碰的,又拴不住逮不住,這一路他們都是限製著妖魔的行蹤,在固定的範圍內看守著,此時也是一樣,他們圍在魔淵四周,將妖魔包圍在附近,隻消一步步縮小包圍的範圍,就能夠將他們逼落魔淵。
這妖魔怎樣都不死,但比較畏懼一樣東西,火,他們雖燒了之後還能活,可不喜歡那火光,見到了火總要躲,眾人也是以火將其驅趕至此。
“點火。”有人高喊。
於是眾人手中覆靈決,點點火星匯聚,不能靠得太近,但以火逼他們落魔淵沒問題。
那火星在每個人手指上慢慢放大,逐漸升起,於魔淵上空匯聚,倏然火光大盛,綻放成光圈,落定在四方夫人熊熊烈火成為屏障,將這其中一方區域隔絕,那些妖魔全被圍困其中。
光圈在縮小,要逼著妖魔們往魔淵退。
很快,妖魔腳下也會有大火蔓延,那魔淵隻有修者能看到暗湧的靈決術法,妖邪看不到,他們不會感應到魔淵的危險,若躲避火,他們會往裏跳。
光圈繼續縮小,妖魔們慢慢往魔淵靠近,修者們都鬆了一口氣,連日來以命相搏,終於即將大功告成。
卻忽而,有幾聲驚叫自火中傳來。
眾人震驚,妖魔是不會發出聲響的,魔淵裏沒有還能夠出聲的活物。
這聲音……更像是人類。
透過大火灼烈燃燒的屏障,竟見數十人從那一個凹陷的土槽裏往外爬,他們著粗布短襟,手裏都拿著鐵鍬,像是附近的村民,一個個慌亂地跑:“怎麽回事,怎麽起火了?”
“快跑快跑,啊……周圍全都是火,出不去啊……”
大火蔓延,逼近魔淵,一層層火圈形成了數道屏障。
修者們驚愕互看:“怎麽會有人?”
“要放他們出來吧。”
“要止息這火勢,就得收攏靈決,那火圈消散,一時半會兒難以再聚,我們好不容易抓住的妖魔就會跑了,前功盡棄,怕是要一切重來。”有人道。
“外麵好像是仙尊們啊,怎麽回事,快讓我們出去啊……”村民們在那火牆邊打轉,捂著嘴拚命地咳嗽,“我們不是故意在這魔淵附近啊,我們是來做好事的,怕有人不小心闖進來,今兒約好了一起來給這四周弄個柵欄呢。”
他們剛挖好了槽,要鋪半人高的磚瓦,再在上麵紮上竹子樹枝。
他們看不見環繞在身邊的妖魔,可是能看見火光之外的修者,高聲求助:“仙尊們你們誤會了,我們真是好心啊,求求你們快放我們出去吧……”
“熄滅火勢,放他們出來吧。”外麵有人道。
“可……放他們出來,妖魔必然也會逃出,他們身上沾有瘟疫,若是害了更多的人怎麽辦?”有人不同意。
最後,大家齊齊看向微明宗:“您這邊是仙門之首,您來拿主意。”
他們看的是一位藍衣白冠的仙尊,許千闌沒見過他,可能隱世後沒再回過微明宗,也可能已經不在了。
這位仙尊緊鎖眉頭,下令:“滅火,救人。”
周圍還有異議,眾人沒有立刻收起靈決:“要不要再想想,說不定有萬全之策呢?”
而這位仙尊沒有催促,他的確在猶豫著。
那火中的人們呼喊聲越來越大,大火翻滾濃濃黑煙,他們劇烈地咳嗽,有的已經癱倒在地。
這個時候,又如何能等?
這仙尊咬咬牙,再下令:“滅火!”
話還未落,卻見那些妖魔們流竄到村民們身邊,村民們是看不見他們的,他們也聽不見人們的說話聲,可是他們會本能地向人類靠近,傳開瘟疫。
他們與這些人被困在一處,於是纏繞在人們的身邊,從他們身軀裏穿過又走出。
“糟了!”修者們大喊,“他們要染上瘟疫了。”
“快救人……”
“如何還能救?”
這一聲問話讓那嘈雜之聲乍然止息。
不用多言,大家都已清楚,這些人不能放了。
放他們出來,不單單是連同妖魔一起被放出來,而他們身上的瘟疫,也會被帶出來,那時候,也許死的是更多的人。
眾人再次看向那微明宗的仙尊。
這仙尊閉了閉眼,神色悲涼又沉重,緩聲下令:“繼續燒。”
火圈再收攏,繼續往中間逼近。
大火一下掠過一個癱倒的村民身上,他錯愕地瞪大眼睛,還來不及看清什麽,在接連慘叫聲中,很快化為了灰燼。
但在這樣的逼迫下,已經有妖魔開始往魔淵跳了。
然而旁邊眾人都慌亂了,他們欲往外衝,但那靈決匯聚的火焰,隻消一碰就引渾身烈火,他們根本就闖不出。
慘叫聲此起彼伏。
漸漸地,慘叫聲不再有了,慌亂逃竄的妖魔身影也沒有了。
火勢很大,洶洶燃燒,但周圍好像突然沉寂。
妖魔們都已落入了魔淵,他們會被封印,再也不會出現。
可是,那些人類,也不會再出現了。
外麵沒有人說話,隻有靈決不斷使出。
許久後,那仙尊道:“收。”
火圈慢慢減弱,炙熱的火牆一點點減退,大火退去,眾人都沉默著放下了手,皆是無比沉重。
然而,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那明明已經退去的火焰,卻猛然又燃燒了起來!
這火勢嗶啵有聲,眾人往前一步,見火勢迅速蔓延,從那被挖開的土槽裏洶湧冒起。
村民們要來做柵欄,帶了許許多多的竹木樹枝等,都是極易燃燒的,因一直在凹槽裏,方才沒被點燃,但難免有火星子落入,而這裏溫度慢慢升高,他們一個被點燃,就會以最快的速度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