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臂在許千闌心口處赫然停下, 流光纏繞,石像發出低低嘶吼之聲,似是拚盡了全力, 可是再無法向前分毫。

江暮又抬了一下眼,石像身軀往後翻去, 數道水流環繞, 那石像被困於水幕之中, 瘋狂地往外撞,卻無濟於事。

許千闌連忙起身, 舉劍相對, 唯有毀掉這個載體,才能消散心魔了。

“石像當中有紅蓮簪, 魔氣相互融合,這心魔十分強大, 隻能化解,無法消除。”江暮知他用意,“毀掉這個石像, 隻會讓它邪惡仇恨之念更為強大,魔氣遊**在四方,到時候,不需要有關聯,天下所有人,都會是它的載體。”

“如何化解?”

“他心魔因何而來,就如何去解。”

許千闌蹙眉, 他隻看到三百年前的幻影, 那個時候師祖已有心魔了, 再往前, 他也不知道還發生過什麽,倒轉時光的畫麵,也不是他想看就能看見的。

江暮望著水幕之中已若如瘋癲的石像,緩聲道:“當初心魔因何會落到這石像上?”

“紅蓮簪?”

“不,紅蓮簪是才被長明燭喚醒的,但心魔三百年前就來了。”

許千闌思量:“載體與心魔生成有關聯,是這石像……讓師祖生了心魔!”

江暮點點頭。

許千闌渾然一驚,他單單思量著石像就是師祖心魔這件事,卻忘記了,石像原本是這紅蓮村的村民當年鑄造的啊。

當年村民們為感激一人,給他建廟立像,想讓他受香火供奉。

原來,他們要感激的就是師祖。

那個時候,師祖滅了魔淵之火,擊退了四方妖邪,百姓們的確是非常感激他的,有很多地方都有他的廟宇,正因為百姓們的推崇,師祖名聲越來越大,修者們都想拜他為師,慢慢成立了微明宗,後來又有了大大小小的宗門。

可是,世上那麽多的廟宇,那麽多師祖的神像,卻沒有一個像紅蓮村這般,以孩童之血來鎮廟。

怪不得,那對母子,他們怨恨紅蓮村,也怨恨著微明宗。

往事雖不可見,但有些深刻的記憶依舊能浮現,江暮揮揮衣袖,那石像頭上泛起縷縷白煙,煙霧形成畫麵,是千年前的師祖。

微明宗剛剛成立,師祖卻聽聞了紅蓮村這一場事端,那孩童被砸死,母親上吊自盡,而後,那孩童的父親也在與人對抗中死了。

一切禍端的開始,是他的神像。

他悲痛趕來,深夜中,看著已經被推倒的神像,看著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久久靜立。

石像旁邊的梁柱下,有怨氣絲絲縷縷傳來,他知道那孩童將要生出怨靈了,可是,他沒有阻止,盡管這個時候的怨靈,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消散。

但他就是沒有動手,一念之私,一時之愧,他的心澎湃起伏,那怨氣在身邊纏纏繞繞。

怨氣很強烈,可到底是孩童,繞了他一會兒後,就遊**了出去,於那來時路上,找到了他丟落的玩具,一半黑一半白的麵具,它繞著這個麵具轉。

而神像之前靜立的人,眼神慢慢有了變化,心中驀地有什麽侵入。

心魔就此而成。

但憑他的能力,還能壓製許久。

煙霧中的畫麵飛速流轉,七百年時過境遷,師祖能力斐然,那心魔真叫他壓製了這麽多年,他看上去清朗正氣,想來還能再壓製許多年。

可是,魔淵之火燒死數十人,又引他心中之愧,而據那之前幻象之中所見,熄滅魔淵之火時,有什麽東西被放出,他說修界將會有劫難。

他心魔本就因愧而生,這一番變故讓心魔陡然放大,劇烈增長,他能壓住魔氣,卻再也壓不住其增長的速度了。

於是,他離世後,強大的心魔不散,來尋了載體。

這石像當中,竟有紅蓮簪,或許是巧合,也或許,賦予了名字就有了無形之中的牽引,紅蓮簪選擇落在紅蓮村,但它一直是沒有覺醒的。

心魔落在這裏三百年,還被師祖殘餘的靈力壓製著魔氣,可是,紅蓮簪一醒,放大心魔的邪念,那就再壓不住了。

許千闌他們前幾天到來的時候,感受到若有若無的魔氣,這個時候魔氣還沒有那麽強烈,還沒完全被紅蓮簪影響,好像還是有一些神智的,那是師祖的記憶在主導著它。

但既有師祖記憶中的理智和靈力,又因何成為怨靈手中的刀,幫著他們殺人?

煙霧之中,縷縷思緒浮起,許千闌看著那些思緒的具象,又是一驚。

石像是甘願被怨靈操控的,他任由那孩童的一根紅線控製了自己,它有神智,但還是魔,他那一點神智是對怨靈的愧,於是甘願被控製,而明知道怨靈控製他是要殺害整個村的人,但身為魔物已分不清善惡。

反倒是,怨靈還存著良善,最後收了手。

怨靈散去,操控解開,放大的心魔可以驅動載體,他可以行動,滋生出心魔的怨靈已經離去,那放大心魔的墓碑還在,它會本能地往林子去。

而紅蓮簪的影響也越來越強了,此刻若讓他逃離這水幕困境,那就將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心魔的滋生與放大,林林總總,不過一個“愧”字。

這一番前緣,互為因果業障。

千年前的魔淵之火,是因為那被困幽冥的邪魔戍望,製造並點燃幽冥燈逃離,天道將戍望打散神魂,而幽冥燈被打碎,其火靈封印在魔淵所致,魔淵之火因封印火靈而起,但四方妖邪是因為幽冥燈點亮而引起的。

幽冥燈點燃,必引妖邪四起,戍望是要用它來召喚妖邪幫助自己逃離。

雖天道打碎幽冥燈,但妖邪已生,又焉能輕易退去?

於是師祖來了,他滅火斬妖立功,世人推崇,故而引各方修者來拜,微明宗與諸多宗門就此成立,但也有了這鎮廟之禍,因此生出怨靈,又由怨靈引來心魔。

七百年後各宗門誤燒數十村民,誤引魔淵之火,一道不知名紅光逃離,師祖驚駭,隻道浩劫將至,而心魔因此增大,師祖為解浩劫請生死令,立天降福瑞之預言。

又三百年後,魔淵再次起火,此次卻不知緣由,之後幽冥燈配件一個個覺醒,而最後一個紅蓮簪覺醒後再喚醒了千年前的心魔,讓怨靈歸來。

一切若輪回,其實是因果。

紅蓮業火燒惡業,若要解“愧”字心魔,先償業障。

“那紅光,就是幽冥燈的火靈吧。”許千闌聽得這一番前因,問,“被封印的火靈逃離,故而師祖才倍感驚懼,火靈是幽冥燈的核心對嗎?”

它不是配件,不是實體,但幽冥燈缺它就不會亮,它逃出去,就有可能點亮幽冥燈,燈一亮,妖邪又將四起。

所以,這就是師祖所說的劫難嗎?

上一次魔淵起火時,許千闌參與過驅逐妖邪,那些妖邪滋生地非常快,遍地都是,今天打死一個,明天可能又會看見四個,打起來非常費力。

他如此聰明,江暮也隻好點頭:“紅光是逃出去的火靈。”

“那你剛才為什麽說不知道?”

“我……我方才忘記了。”

“……”許千闌蹙眉,又思量,“可是,這妖邪雖然難打,但也不是打不過,除了上次是您一來到,他們自行退散了,之前不都是修者們打走的,又為何讓師祖嚇成那樣,還要請你來?”

“千闌,幽冥燈能夠召喚妖魔,不隻是召喚這些普通的。”江暮道,“製造幽冥燈的邪魔戍望,也是魔。”

“戍望?”許千闌震驚。

倘若上古邪魔蘇醒,那就真的是浩劫將至。

“可是……”他還是疑惑,“戍望不是被打散神魂了嗎,神魂散落天地,怎麽可能還未死?”

縱然他神魂強大,可是被打散成碎片後,每一片的力量就微乎其微了,會很快消散,消散就是真的消散,不存在被封印,沉睡了還能醒來之說,死了就是死了,沒有魂就也沒有轉世。

江暮沉默了須臾:“萬一哪一片神魂很倒黴地沒有消散呢?”

“啊?”

“我……隻是猜測,不召喚他也有可能喚出別的厲害的邪魔,總之,幽冥燈若點亮,的確有很大的風險,你師祖擔憂也是正常的。”

“這倒也是。”

“不過,不用太擔心,紅蓮簪在眼前,前麵的幽冥燈配件已經封印了,隻消再把紅蓮簪封印,它就沒機會亮了,空有火靈沒有燈,也是亮不了的。”

許千闌一喜:“那這一場浩劫,也就解了,原來師叔您從一開始,就在化解劫難!”他想俯身叩首以示感激。

師叔之前說沒有什麽拯救蒼生的任務,但其實,他隻是嘴上不說,可一直在默默做著這樣的事情!

他崇敬的,傾慕的人,一直在拯救蒼生!

他無比激動,隻道這才是聖人之心,什麽都不說,但從一開始就運籌帷幄,在一步一步地化解著危機。

江暮攔住他的動作,但他一定要拜,這是他滿心滿肺無比強烈的激動與崇敬,也是他大言不慚替天下蒼生表達深深的感激。

江暮還是攔住他,輕咳了一下:“額……我真不是為拯救蒼生而來,但這些配件一個個醒來了,又與你我牽扯上了關係,那銅焰獸差點讓你被誣陷,還要用你我的頭來祭,青燈盞點名要用你來做燭人王,長明燭居然惦記我,這紅蓮簪又在你的家鄉,不來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