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第一期播出後,算是火了。因為夏淇的表現差評如潮,連杜江南都打電話問了幾句。阮之當然知道孟麗一定趁機買了水軍瘋狂黑節目黑藝人,可這風口浪尖的,她也不敢大規模幫她洗白。

小丫頭算是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後果,足不出戶整整一個星期,熬到第二期播出的時候,夏淇節目裏的嬌氣做作已經霸占了論壇微博。阮之幾乎就覺得這回大家都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等在電視機前的。就連傅長川都從書房出來,陪她在沙發上坐下,饒有興致:“今天是第二集嗎?”

傅長川戴著金絲邊眼鏡,放鬆地把大長腿交疊起來,靠在沙發上,又拍拍自己身邊:“坐下來啊。”

她還在打電話。這幾天她在家裏吃飯規律,略微胖了些,臉色也好,嘴唇粉嘟嘟的,表情也十分可愛。傅長川下意識地伸出手扣住她腦袋,不輕不重地吻了吻,一時間也舍不得放開,呼吸相聞,也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工作有什麽好的,多陪陪我不好麽?”

他很少用這樣溫軟的語氣同她說話,這個瞬間,阮之隻覺得自己心軟到無以複加,一句“那我辭職”差點就脫口而出。幸好節目的主題曲適時響起來,阮之恢複了點神智,推開他,還嫌棄地抹了抹唇:“我不像你,還沒老呢,就沒了事業心。”

傅長川色誘沒成功,也不氣餒,兩人一起看節目。這一期播放的是他們在塞納河坐遊輪的內容。大約是已經適應了節目,夏淇雖然還是動不動就抱怨幾句,外加習慣性對梅靜翻白眼,比起第一期,總算是正常了很多。

不過阮之心裏很清楚,她第一期的形象已經固定下來,接下去就算什麽都不做,還是會被觀眾挑刺。片尾曲剛響起來,阮之側頭看了傅長川一眼,“怎麽樣?”

他的右手支頜,微微眯著眼睛看她一眼,隱約有著流轉的光華,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留著這一手,等反轉是嗎?”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你說什麽?”

傅長川已經站起來,略略伸展了肢體:“從巴黎聖母院出來,一群人去莎士比亞書店的路上,那個遠鏡頭,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阮之眨眨眼睛,他的洞察力實在是令人驚歎。

明明不是幹媒體這一行的,可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抓到重點。

不得不說,這樣的天賦,他如果進的是媒體圈,又是競爭對手的話,一定秒殺了自己。

這麽一想,倒是很幸運,至少不用與他為敵。

“可是像我這樣能注意到的人應該不多,所以你應該還布置了什麽暗線。”傅長川看著她,慢條斯理地分析:“當然,這整件事也有可能是你和電視台設定好的一個策劃。先黑再白,隻不過夏淇自己都沒意識到,所以顯得很真實。”

阮之狡黠地點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你先去睡吧,我還得再盯著點。”

果然,沒多久,在論壇上又出現了第二期的討論帖。

一如既往的從黑夏淇開始。

不過晚點有人發帖:是我看錯了嗎?去書店的路上,夏淇把自己的漢堡給那個流浪老人了?帖子還附有不清楚的截圖,大部隊一邊吃著簡陋的午飯,一邊去尋找傳說中的莎士比亞書店,夏淇一個人落在後邊,正對一個看上去十分幹瘦的流浪漢老頭彎腰說話。

迅速有人回複——

“我也看到了!他們午飯每人隻有一個漢堡,那她豈不是餓著錄完的?”

“呃,不是吧,黑轉路人了……”

“洗白貼!這麽遠誰知道她在幹嗎?”

底下爭論不休的時候,忽然有條小視頻開始在微博瘋轉。是一個正巧當時也在巴黎聖母院的中國遊客拍的,從另一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淇把自己的漢堡遞給了那位老人。而這條視頻的發布時間甚至是在節目還沒開播的時候,當時也沒有任何留言和回複,大概是節目和夏淇的熱度上去了,才被人搜索找到的。

這下沒人質疑這是不是節目組和夏淇團隊的刻意洗白了。

操控大眾媒體的固有印象,其實就是需要這樣一個關鍵的點。它要求真實而富有細節,隻要抓穩了,瞬間就能逆轉黑白。僅有一個漢堡送了人,到餓了半天肚子卻沒有抱怨,還在塞納河上吹冷風,小姑娘雖然嬌貴,但是心地善良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了起來。

公眾總是這麽健忘,瞬間忘了之前她的種種不是,轉而誇讚起來。

熬了一個星期,阮之終於能鬆一口氣,即便還有水軍抓著上一集的黑點攻擊,但是已經顯得不那麽重要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公司上下,尤其是夏淇所在的藝人二部氣氛輕鬆了很多。

張欣來阮之的辦公室轉了一圈,向她匯報了這一星期夏淇的動向,終於解除了夏淇的禁足令。臨走前,張欣試探著問:“之姐,照理說,公司應該看過剪好的樣片了。這個反轉,是不是……安排好的?”

阮之不置可否地從文件裏抬起頭,微微勾著唇角:“怎麽?對現在這個結果還不滿意嗎?”

作為直接負責夏淇的執行經濟人,張欣當然是最關心她的前途的,連忙搖頭說:“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阮之從善如流地笑了笑:“你不覺得夏淇的性格,就是要讓她受點挫折磨一磨嗎?”

送走張欣,優優打了內線進來,有些猶豫:“之姐,剛才日月傳媒孟總打電話來,約您午餐。”

“孟麗?”阮之輕輕用筆敲著下頜,“她找我幹什麽?”

“那我就拒絕了。”優優十分有眼力見地說。

“不,約時間地點吧。”阮之輕描淡寫地說,“我也好奇她找我什麽事。”

孟麗約她在公司附近的粵式餐廳見麵。阮之到的時候,孟麗已經點好了菜,神情專注地看著門口的方向,聽到動靜便站起來,笑盈盈地迎上去:“小之來了。”

阮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也懶得計較她叫自己什麽,隻說:“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看了節目,覺得夏淇這個姑娘不錯。”孟麗示意服務生給阮之倒水,“剛好知道你們的合約快到期了,所以想問問能不能轉給我們日月。”

阮之怔了怔,旋即笑了:“怎麽?是夏淇本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隻不過覺得是棵好苗子,想要親手帶一帶。”孟麗抿了口茶水,淡淡地說。

“那你說夏淇願不願意轉簽一個剛剛雇水軍瘋狂黑她的公司呢?”阮之指尖在桌子上輕敲,“孟總,你是不是已經習慣性地不勞而獲了?”

說實在的,這會兒她連和孟麗吵架的心情都沒有,隻覺得莫名其妙。

除了被昨晚的收視率刺激到,她想不出孟麗這樣失心瘋找自己要藝人的原因。

“你們公司的女藝人,蔣欣然的一姐地位還是沒人能動的。既然是這樣,還不如好好花時間在穩固地位上。”孟麗的話有些意味深長,“慈善什麽的,還是算了,不如多拍兩部戲。”

前兩天蔣欣然的慈善基金晚宴剛辦完,圈裏人大多去捧了場。晚宴上公布了已在籌劃中的三座希望小學,以及幾個正在準備捐助貧困失學兒童的項目,外界也頗多好評。阮之聽出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忍不住皺眉說:“有話就直說吧。這件事和蔣欣然有什麽關係?”

這句話大約是問到了點子上,孟麗的眉眼立刻生動起來,輕輕笑了聲:“隻是覺得,接下去你們公司也會很忙,未必顧得上別的藝人。”

阮之不是個喜歡討價還價的人,立刻站起來:“孟總既然打定主意讓我聽不懂了,再坐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孟麗有恃無恐地等她走到門口,才說:“蔣欣然的慈善基金,是她男朋友一手打點的吧?”

阮之腳步頓住了。

“有人告訴我,蔣欣然的慈善基金是給她男朋友洗錢用的,你真的一點都沒聽說麽?”

“證據呢?”阮之回過頭,臉色陰沉,“你真把我當小孩?!用些子虛烏有的消息,就想要把我的人挖走?”

孟麗也不生氣,靠在椅子上,十分放鬆:“這就生氣了麽?生意不在情誼也還在啊,這件事也不急,你想想吧,要是覺得還能談,再和我聯係。”

阮之想要離開,孟麗追著又說了句:“蔣欣然和夏淇,就看誰對你更重要了。”

阮之的腳步又急又快,到了酒店門口,看見優優正靠著門等她。

“之姐,這麽快就出來了?”優優小跑過來,十分乖覺問,“沒吃飯吧?”

她還不想上車回公司:“嗯”了一聲,折身走向路邊一家咖啡店。

這個時間大多是午休的上班族在排隊買咖啡,隊伍很長,阮之站在隊尾,聽到優優說:“之姐你去坐著吧,我來買。你喝什麽?”

她就擺擺手:“我來買。”

隊伍慢慢地在往前移動,她隻覺得莫名有些不安,也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整理下思路。

孟麗今天敢這樣來找自己,一定是有了確切地把柄在手上。她琢磨著最後一句話,分明是在說要用夏淇換蔣欣然的意思。難道周至源真的有問題?

終於輪到她,阮之隨便點了巧克力和麥芬,打包帶回車上,對優優說:“打個電話問問蔣欣然在哪裏,我要找她。”

優優“噢”了一聲,阮之喝了口飲料:“今天我見孟麗的事,不要對傅長川提起。”

優優答應了,趁著車子還沒開動,打了好幾個電話,有些無奈:“找不到欣然姐。”

阮之深吸了口氣:“直接去她家。”

阮之是有蔣欣然家大門的密碼的,直接就進去了。這個公寓是她新買的,搬進來沒多久,阮之一看門口的鞋子,就知道她其實在家,站在門口就喊:“蔣欣然,我知道你在家,我進來了啊?”

優優使勁在拉阮之的手臂,大概是想提醒她,萬一周至源在,就這樣闖進去會很尷尬。可阮之理都沒理,脫了鞋,赤腳就大步進了房間。

蔣欣然果然在。

一個人窩在落地窗邊的貴妃椅上,隻是窗簾拉得死死的,屋子裏一點光線都沒有,仿佛是深夜。

阮之一拉開門,光線落進去,蔣欣然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在椅子上縮了縮。阮之和她做了這麽多年的搭檔,彼此間的性格和習慣早就摸清了,心底的不安愈發強烈,她放輕腳步,示意優優先回公司,然後慢慢走向蔣欣然。

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驚人,阮之歎口氣,語氣也放緩了:“不去醫院沒關係,先吃點退燒藥,喝點水。”

蔣欣然的體質其實不大好,常常發燒,床頭櫃裏就備著常用的發燒藥感冒藥。阮之去廚房倒了水,又拿了藥片遞給她,小心地問:“可以拉開點窗簾了嗎?”

正是下午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光線照進來,阮之發現蔣欣然妝都沒有卸,臉色鐵青,眼睛也是腫的。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麽多年,直覺已經告訴她,一定發生了什麽事,甚至……比孟麗三言兩語間透露的信息還要嚴重。可她隻能按捺住強烈的不安,扶住蔣欣然的肩頭,“欣然,不管發生了什麽,你記住,我是你的工作夥伴,我會幫你處理。”

蔣欣然有些茫然地轉過眼神,直到定焦在阮之身上,良久,才說:“他不見了。”

“周至源嗎?”阮之顧不上繞圈子了,“你的慈善基金是不是出問題了?”

蔣欣然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緊緊抓住了阮之的胳膊,“我……我不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氣,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好,你放鬆下來。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之後的事,我和公司想辦法解決。”

她的語氣刻意有些低沉,讓人有一種信任感。蔣欣然的身體漸漸不抖了:“我,我接到幾個項目負責人的電話,說是善款沒有到位。但是錢明明已經劃出去了,是我親手簽的字。然後我再找至源,就找不到他了。”

“什麽時候的事?”

“晚宴結束後的第二天。”

所有的信息都在腦海裏閃過,孟麗用這個來威脅她交換夏淇,而她說的是“洗錢”……可見爆料人說的未必全都正確,但是多少已經知道慈善基金出了問題,如果有心人一挖到底,一定能夠查出來。

就像之前她提醒過蔣欣然的那樣,這個時代,明星談戀愛耍大牌甚至劈腿都不算很嚴重的誤點,隻要肯花錢花心思都能洗白,可唯獨慈善是個死穴。你可以做個鐵公雞,卻不能用這個來斂財刷形象,否則這個汙點會跟著一輩子,前途盡毀。

“你不是拜托傅長川幫你看了看審計嗎?他沒看出問題?”

蔣欣然呆怔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他攔著我,說是要請正規的審計公司,到時候公開賬目會比較好。我想反正也不著急,就沒在意。”

“你的新電影下個月要上線,如果這件事沒處理好,票房可能會被影響。你也知道公司的投資不小,加上剛上市,一旦出了什麽事,市值會蒸發不少。”阮之的語速很慢,一字一句,也在給自己整理思路:“所以這件事在電影上映前,必須低調解決。即便有人知道了,也要讓她無話可說。”

蔣欣然一下子驚醒了:“已經有人知道了?”

這個時候阮之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負擔,笑笑說:“以防萬一。”

她很快已經有了決斷:“第一,找到周至源,錢能要回來是最好。第二,最壞的打算,錢要不回來了,那麽善款的缺口我們要自己想辦法。”

蔣欣然早已經六神無主,又或許還抱著微弱的希望:“至源他……會不會臨時有事出差了,所以才聯係不上?”

阮之登了她一眼,卻避而不答:“如果不是我今天突然來找你,你是不是還打算瞞著我?”

蔣欣然怯怯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外界看來威風八麵的一線影後,其實性格還是單純的。這大概和阮之這個經紀人太過強勢敢拚有關。想到這裏,阮之也不忍苛責她,又有點對自己生氣,還是大意了,沒有調查清楚周至源的底細,隻好板著臉說:“我讓優優陪著你。吃點東西再睡一覺。”

她打電話叫優優上來,一回頭看到蔣欣然頹廢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是氣是笑:“行了,不就被男人騙了麽?幹這一行的,誰還沒被忽悠過?你就當拍了部電影,這會兒別入戲太深就行了。”

蔣欣然這幾天心理負擔本來就重,被阮之這麽不輕不重地說幾句,反倒卸下了心結,痛哭流涕起來:“阮之,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先不用說這些話,你記得把這邊有的賬目都發給我,我得看看虧空有多少。”阮之咕噥了一句,拉開臥室的門,優優老實站在那裏等著,就吩咐說,“你陪著她。我先回公司了。”

出了這樣的大事,阮之頭一個想法是找傅長川,可最近傅長川為了家人回國以及公司的事,似乎也在忙。他這個人,越是壓力大,表麵上越發不會表現出一點半點,她想了想,下定決心,如果自己能解決,還是盡量靠自己吧。

她托朋友開始調查周至源的去向。車子剛開到公司,朋友那邊就有消息過來了,說是查到周至源已經出國,時間恰好是蔣欣然所說的晚宴結束後的兩天。

這麽看起來,周至源八成是有問題了。

阮之坐電梯上樓,回到自己辦公室,查看蔣欣然發來的所有存檔掃描的合同文本,又把公司的法務叫上來,隱去了姓名和關鍵信息,試探著問:“如果善款去向不明,這些合同作為證據,可以去告中間人詐騙嗎?”

法務看了一會兒,笑著說:“合同沒什麽問題呀,你看這份補充協議,上邊說了這筆錢是轉到這個公司裏去的,是正常的業務,並不涉及善款啊。”他又看了一會兒,一邊搖頭說,“之姐,是你朋友的事嗎?光憑這份合同是沒法立案的。你朋友是不是簽合同之前都沒仔細看啊?”

暮春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阮之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裏,竟然打了個哆嗦——這件事往深了想,幾乎就是一個圈套。

周至源和蔣欣然相識,蔣欣然減少工作、熱心慈善,短短一兩個月間慈善活動發起,周至源消失,善款下落不明,孟麗趁機脅迫。

——孟麗!難道這件事和她有關係?

如果是這樣,那麽她所謂“洗錢”的說法,不過是試探而已。用不用夏淇交換,這個消息最終都會被爆出去,就像她說的,對於美星來說,第一位的花旦永遠都是蔣欣然。

周至源是騙子無疑了,否則不會在合同上就已經動了這麽多的手腳,就等著蔣欣然往下跳。而她……到底該怎麽應對這個蓄謀已久的圈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