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一個令卡卡西完全意外的答案。

自從對水影的身份起疑後,那場屋頂上的戰鬥便始終像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頭。童年時的帶土隻會使用火遁忍術,外加一點點蹩腳的基礎土遁,就算他在後來的十多年中有所成長,對於一個天生馭火的宇智波來說,那種規模的水遁也未免太過出格。能將原本並不擅長的水遁一躍變為戰鬥時的主打招式,所能借助的手段隻有一個。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人柱力的一生都伴隨著孤獨與不幸。他們將身體化作監禁尾獸的牢籠,被迫與其同生共死,也因此被尾獸怨恨,互相折磨敵視。其他人則因為尾獸的恐怖力量而畏懼和疏遠人柱力,甚至將他們視作災難。

最極端的情況下,人柱力也會被當做執行破壞與毀滅的工具比如當年的琳。

所以,帶土是像琳一樣,被人強行將三尾封印進體內的嗎?有朝一日,他或許也會遭遇和琳相同的……

這個想法令卡卡西在瞬間心跳加快,呼吸艱難起來。手指在褲子上抓出深刻的褶皺,他緊盯著地麵的一點,努力保持清醒與精神集中。

不,他對自己說,不對。上一任三尾人柱力矢倉死於六年前,之後帶土就成為了五代目水影。在那之前他是四代目的特使,地位也遠高於一般忍者。從近些年的種種傳言,以及一路走來的見聞來看,帶土在霧隱隻手遮天,掌握著絕對的生殺大權,很難想象在他背後還有未知的操縱者存在。

難道……

“就是你想的那樣。”帶土的聲音打斷了卡卡西的思緒。水影將臉轉向旁邊,隻留給他完好的一麵和閉著的左眼。“我是憑自己的意願成為人柱力的。”

卡卡西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現在你該明白了。就算隻是為了活下去,我也必須阻止曉。但有些事一個人去做會有些麻煩,所以我需要幫手。”

“這就是你想促成兩國聯盟的原因?”

“你就當做是這樣吧。”

“明白了。”片刻後,火影說,“我會配合你的。”

“返程時冥會和你們一起回去。她將代表我和霧隱,與木葉商討盟約的具體內容。我希望這件事能盡快敲定,免得拖下去又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意外。”

“好。”

空間內陷入漫長的安靜。許久過後,卡卡西打破了沉默。

“……帶土,”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終於將這句話說出口。“你是要成為三尾人柱力,所以才不回到木葉的嗎?”

黑發男人沒有回答,肩膀卻悄然緊繃。

“是……為了琳?”

“你到底想說什麽?”帶土猛地扭過臉,瞪著卡卡西,“別拐彎抹角的!”

“你已經知道了吧……琳是怎麽死的。”卡卡西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閃躲,很快又強迫自己轉回來,與帶土對視。他在極力維持表情的平靜,卻仍有強烈的痛苦從眼底滋生出來,仿佛每說一字都是在進行自我淩遲。“……不責備我嗎?明明我向你保證過”

砰!

卡卡西重重向後跌去,背部撞上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帶土撲到他身上,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右膝壓住他的腹部,形成一個完全壓製的姿勢。

垂落的長發在他臉上投下陰影,紅眸亮得懾人,當中閃爍著蓬勃的怒意。

“沒錯,我已經知道了。”他咬著牙說,“因為某個廢物無法履行對我的承諾,所以琳才死了,死在了他的手上。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聽見這個你滿意了嗎?還想聽我說什麽?或者對我說些什麽,就像你每次來到慰靈碑前時那樣?”

卡卡西猝然哽住:“你怎麽……”

“我都看見了。”帶土的聲音低沉下來。他逼近卡卡西,嘴唇幾乎貼在銀發男人的耳邊,在言語中加入惡意的譏諷。“你站在那的樣子還真是可笑啊,卡卡西……說給死人的懺悔又有什麽用呢?你明知他再也聽不到了。還是說那些道歉的話都是虛偽的說辭,你不過是想通過這個方式卸下愧疚,讓自己輕鬆一些?”

帶土聽到了尖銳的吸氣聲。掌下的這具身軀在戰栗,如果不是有他壓在上麵,隻怕早已因為被刺傷而蜷縮成一團。帶土重新拉開兩人的距離,看到卡卡西雙目緊閉,睫毛不住地顫動著。

“……對不起。”平靜的假象被擊潰,更多的痛苦從他的表情與聲音中流淌出來,猶如強腐蝕性的酸液,“我沒能保護好她。”

帶土眯起眼睛:“你想說的就隻有這個?”

“我知道這樣的道歉毫無誠意。如果你要報複我,怎樣做都可以。隻是……”

“隻是?”

“至少現在……不要殺了我。”那雙眼睛終於重新睜開,望向帶土,當中有悲慟也有羞恥。不論是麵對誰,在何等情況下說出這種話,對於旗木卡卡西來說始終是屈辱的。“我還不能死。作為火影,我的性命不隻屬於自己”

最後一句似乎徹底激怒了帶土。在卡卡西說完之前,他已忍無可忍地伸出手,掐住了身下人的脖子。

卡卡西發出窒息的悶哼。他抬起右手,指尖本能地聚集雷光,電弧跳躍閃動,劈啪作響。可那道雷直到重新消散,終究沒能真正落下。

帶土冷眼看著,絲毫不為所動,甚至不緊不慢地加大了力道。

這場安靜的施/暴在無聲地繼續。卡卡西的臉色逐漸漲紅,從咽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音。他開始掙紮,雙手扣住帶土的手,試圖掰開那幾根鐵鉗般的手指。缺氧使他變得虛弱,嚐試很快失敗,於是他又改成去抓帶土的手腕,希望能將這隻手推開或拉開。撕扯間他的手指勾住了纏在小臂上的繃帶,下意識用力一拽。

布條輕而易舉地鬆脫開來,露出不似正常人類的慘白皮膚。卡卡西瞪大雙眼,像是被蛇咬了般地縮回手去。

手臂頹然落下,他放棄了掙紮。

帶土這時卻放開了手。身上的重量一消失,卡卡西立刻翻過身去按住喉嚨,撕心裂肺地咳嗽著。他感到昏沉,暈眩,眼前發黑,雙耳中充斥著強烈的嗡鳴聲。

“不要再問起過去的任何事,一個字都不準提,如果你不想讓今天的事情重演的話。”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不適的感覺終於漸漸褪去,他聽見帶土冷冷開口。“我會與你相認,隻是出於利益考慮,方便我借用你的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除此之外,我對你無話可說。”

卡卡西抬起頭。黑發男人站在那裏,麵向遠方,隻留給他一個強硬抗拒的背影。

他還在期望什麽呢?

“……我明白了。”受傷的喉嚨有些嘶啞,卡卡西以手撐地,慢慢地站起身。

帶土將繃帶仔細纏好,又摘下掛在腰間的麵具,重新戴回臉上。然後他轉身走向卡卡西,第二次抓住對方的手腕。

“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待一會兒。”他聽上去已徹底冷靜了下來,即使那些激烈的情緒仍有殘餘,也被擋在麵具之後,旁人無從得見。“明天早上我會派人去找你,除了結盟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帶土如此回答。不等卡卡西再說話,他便發動瞳術,將火影送了出去。

時空間內重歸孤寂。帶土在原地站了一陣,突然像是被抽去了力氣一樣,狠狠跌坐下來。他垂下眼簾,望著自己的右手。

握上卡卡西的手腕時,即使隔著手套,他也能輕易感受到皮膚上滲出的冷汗。脖子上的掐痕要經過數日才能完全消去,如果不是有麵罩擋著,一定會在外界引發軒然風波。

脈搏跳動的感覺仍殘留在他的指尖。帶土閉上眼,握緊拳頭,感到心底升起一陣無法遏製的憤怒與厭惡。前者指向卡卡西,後者留給他自己。

卡卡西在向他求饒為了木葉。若非如此,他將從一開始就任帶土肆意傷害,而不做任何反抗,哪怕會死在帶土手上。

這個廢物就算現在成了火影,似乎也沒有絲毫長進。如果非要說有什麽變了的話,那就是他比以前更加看輕自己,更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

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眼尖嘴毒的卡卡西到哪兒去了?他看不出帶土的掩飾和慌亂嗎?聽不出帶土在拚命調轉矛頭,將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嗎?明明都被那樣惡毒地揣測與嘲諷了,為什麽他不辯解,不反擊,甘心以沉默認下所有指責?他難道不該在帶土攻擊他的第一個瞬間就揮拳砸過來,勒令帶土別再做個卑鄙的懦夫,老實將一切都交代清楚?

這些年來,負罪感究竟把這個人磋磨成了什麽樣子?

他以語言和行為步步緊逼,意圖試探出卡卡西的底線,卻發現那是一道無底深淵。時隔十四年的真正重逢,帶土終於在現實中直麵卡卡西的痛苦,可這份痛苦卻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帶給他扭曲的快意與安慰,唯有進一步加重他的絕望。

他們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到底是哪裏出錯了?是誰殺死了當年的宇智波帶土和旗木卡卡西,用這樣兩個惡心的贗品替代了他們?

就像覺得帶土眼下的心情還不夠糟糕似的,一個不請自來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三番兩次跑過去救命,我還以為你很在乎他。”封印在他體內的尾獸甕聲甕氣地說,一副看好戲的口吻,“果然不能對一個瘋子抱有太大希望。”

“不想吃苦頭就閉嘴。”帶土厲聲說,“那個贗品沒有讓我在乎的價值。”

“是你自己把好端端的見麵搞成了這個樣子,還真有臉對我亂發脾氣。”三尾嘲笑道,“你不在乎他?那你為什麽要在話語中留下餘地,希望他能捕捉到你的暗示?”

“‘琳是自殺的,是她自己撞在了我的雷遁上麵’,你其實很想聽見他這樣說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