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從小受過很多苦,也受到過許多不公正的對待,所以他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世間的種種不公平。”

第文現在腦子裏整理一下思緒,才緩緩說道,仿佛不僅要讓許飛卿明白,也要讓她肚子裏的孩子能明白。

“等到他靠自己的力量完全站起來,不再有人敢不公平地對待他後,他便四處為別人打抱不平,為所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出氣。

“後來他發現世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公平隻是人們掛在口頭上的好聽話,是用來裝門麵用的,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公平法則,實際上通行的卻是恃強淩弱和弱肉強食。

“他感到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消滅所有的不公平現象,所以他建立第一堂,接受所有受到欺壓、受到淩辱的弱者的投訴,然後便替這些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去懲罰那些所謂的強者。”

“那你父親一定是個很偉大的人。”許飛卿有些敬慕的說,她偶爾從別人嘴裏聽到的隻是一個近乎赤麵獠牙的第閻王。

“也許吧。”第文苦笑著說,“那些受他恩惠的人都把他視作自己的救星、恩人、降臨凡間的天神,而恨他的人卻罵他是第閻王。

“你也一定聽到過,不過在我眼裏,他隻是一位慈祥的父親。”

第文的眼睛又有些濕潤。

“事情還不僅如此,你不知道武林中的人都叫俠客,他們也組成各個派別,他們也都有自己的聲望、地位,這也代表著他們手裏的權力。

“可是我父親建立第一堂後,幾乎包攬了武林中的所有事,無意中也奪去了這些人手中的權力,甚至大大降低了這些人的聲望和地位。

“這些人也就對我父親恨之入骨,把第一堂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誓欲拔之而後快。”

“就是這些人毀了第一堂、殺了你全家?”許飛卿的臉有些發白,她對這些也並非一無所知。

“應該就是他們。”第文沉吟著說,“你說他們是凶神惡煞,他們不是,相反,他們在世人眼中都是大英雄、大俠士,而且人人戴著一頂扶危濟難、維護公平的帽子。”

“如果真是這樣,你這家仇怎樣也報不了啊。”許飛卿既為第文擔心,又感到恐懼,她已經是第家的人了,盡管她還不能習慣這一點,還總是說“你家”、“你父親”之類的話。

“報仇是以後的事,能不能報我也不知道。但現在我要做的是讓自己能活下去,更要讓你和孩子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著。”

“所以你要出去,找你父親的部下來保護我?”

“是的。我不能讓你孤零零一個人生活,我和你的關係知道的很少,但也不是一個人都不知道,而且我敢確定那些人是一定知道的。

“本來你在他們眼中是無足輕重的人,他們也不會費力對付你,可是你來找了我,我們又同時不見了。

“他們肯定猜得到你是和我在一起,而他們就算想放過你,也不會放過孩子,他們不會讓這世上還有一個姓第的人。”

“這麽說外麵一定有許多人在找你和我了?”

“當然。”

“那你出去一定很危險了?”

“這也是當然的事,可是怕也沒用。我們沒辦法在這裏躲一輩子,這地方雖然隱秘,他們也終究會找到的。”

“你去吧,不必掛念我。”許飛卿堅定的說。

第文感激地看著她,讀懂了她的眼神,那是在對他

說:你放心地去吧,即便你遇到危險,我也會堅強地活下去,把孩子扶養成人。

風暴過後的長安城顯得冷冷清清,人們似乎還籠罩在那團恐怖的陰影裏,每日裏瑟瑟縮縮的過活。

入夜後,大街小巷裏已絕無人跡,隻有街頭巷尾有些乞丐在一堆堆火旁烤著火,用警覺的眼神巡視著周圍。

巡夜的更卒們走過幾條街後,便迫不及待地擠進一家小酒館,喝著廉價低劣的燒酒取暖,下酒菜也隻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鹽水蘿卜。

一壺燒酒入肚後,更卒們便忘卻了自己的辛苦和貧困,陶醉在醺醺然的快樂中,天南地北地擺起龍門陣來。

一個更卒忽然感到獨自疼,便悄悄到酒店後麵的茅房解手。

其餘的更卒都在酒酣耳熱中,根本沒注意到他出去,也沒注意到一個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的醉鬼也跟了出去,更沒注意到那名更卒許久沒有回來。

乞丐們看到一個更卒戴著遮住大半個臉的風帽,把頭縮進脖子裏,一邊歪歪斜斜地走著,一邊敲著手裏的竹梆。

“總爺,過來烤烤火吧,天下天平,有什麽可查的。”幾個乞丐一半是討好,一半是同情地喊著。

更卒好像是個傻子,根本沒聽到,隻是不緊不慢地走著。

他穿過大街小巷,一直來到高大厚實的城牆邊,看到守衛城牆的士兵們都聚在一處閑聊,並沒人注意他,便忽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如鳥般翩然越過城牆。

長安市郊二十裏處便是有名的清水鎮,清水鎮之所以有名是因為這裏產的豆腐。豆腐雖是極平常物,卻是上至天子王侯,下至販夫走卒都離不開的家常食品,如同米飯和饅頭一樣。

而清水鎮的豆腐便是專門給皇宮做的貢品。

其實清水鎮本來不是一處鎮甸,隻是因為這裏水好,做出的豆腐最為美味。皇宮買辦們便雇人在這裏開了幾間豆腐作坊,後來王公顯貴、富賈豪紳也都隨風而化,嗜食起豆腐來,也雇人在這裏開起豆腐房來。

人口漸漸多起來,便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鎮甸。也有許多人認為,鎮上既然都是做豆腐的,該叫做“豆腐鎮”才對,但一看到鎮口處立著的皇上禦筆親題的“清水鎮”三個金字,便都趕緊打消此念。

鎮上的人彼此都很熟悉,也都知道哪家是給長安城裏哪宮哪府哪個衙門做豆腐的,最有名的自然是豆腐李,因為他的主顧就是當今天子,但最近大家議論得最多的就是豆腐王。

沒人有閑心去打聽他叫什麽,隻是知道他的主顧是太仆寺卿王大人,然而大家議論他與太仆寺無關。

而是因為一到夜裏,他家中便傳來女人壓抑卻又悲慘的哭聲,好像她剛死了雙親、孩子又剛夭折、丈夫又重病將亡一樣。

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們夫妻兩人是兩年前剛到這裏,既無雙親、也沒有孩子,豆腐王更是壯得跟牛犢子似的,而且白天裏兩口子有說有笑,連一點愁容都沒有。

所以大家私下裏都紛紛議論,豆腐王家中一定在鬧鬼,而且一定是個吊死鬼,不然不會哭的那樣悲慘。

子夜時分,淒慘如鬼風嗚咽的哭聲又響起,附近的人隻好用被子捂住頭,即便如此,也一樣是惡夢不斷、直至天明。

年過五旬的豆腐張對此倒別有見解,對身旁的老婆說:“那樣嬌嫩的美人嫁給一個牛犢子似的男人也不是福啊!”話未說完,已被被子裏飛出的一腳踹到床下。

豆腐王並不在**,而是悶頭坐在屋子當中的一條矮凳上,他的女人在**用被子捂著頭,發出一聲聲令全鎮人都心驚肉跳的哭聲。

豆腐王隻是木然坐著,既不看自己的女人,也不去安慰哄勸她,因為他心裏回**著一樣的哭聲,他沒有哭出來隻是因為他是男人,男人隻能流血、流汗,卻沒有哭的權力。

**的女人哭了一場,忽然一掀被子,坐了起來,若被人看到一定會暈倒,以為是炸屍了。

“你說我們為什麽還活著?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我們為什麽不去死?”

女人從牙縫裏吐出一個個字,,嘶啞的聲音裏帶著無窮的怨恨,仿佛是對天地的詛咒。

“我也想死,可是我們沒有這個權力。”豆腐王抬起頭,眼神呆滯的說。

“老恩主都死了,我們還活著幹什麽?”

“老恩主死了,可是二少沒死,我們也不能死,我們的命是老恩主給的,卻是屬於二少的。”

“二少也一定是死了,一定是被那些魔鬼害死了,不然怎會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忽然停住了口,不是看見什麽,而是忽然感覺到屋子裏多了個人。

“你為什麽要詛咒我啊?”一個低沉而又帶有笑意的聲音響起。

“二少?”豆腐王看到如幽靈般一下子出現在他麵前的人,驚呆了,站都站不起來。

“王實,苗翠,是你們嗎?”

這是兩個隻有第一人知道的名字,他們在這裏用的名字是王大牛和王苗氏。

“二少!”

苗翠最先反應過來,她跳下床,撲到第文麵前,緊緊抱住他的雙腿,連連叩起頭來。

“王實參見主人!”豆腐王並沒有他的女人那樣激動,而是先站起來,整理一下衣裳,然後如最虔誠的佛教徒參拜佛祖一樣叩拜下去。

“辛苦你們了,一直守在這裏等著我。”第文看著這兩人,在腦子裏仔細比對著檔案上的畫像,他可不想再次鑽入圈套。

“二少,您別怪我,我真的以為您也被害死了。老恩主那樣通天徹地的本事都沒有逃過,沒想到上天庇佑,讓我們能見到主人。”

苗翠有些語無倫次的說。

“主人,您別見怪,我女人這些日子受刺激太大,一直傷心的要死,這會又喜歡的瘋了。”豆腐王不好意思的說。

“你們都起來吧,不要叫我主人,就叫我二少吧。”第文查對這二人相貌無誤,才放下心來。

“二少,屬下出去望望風。”豆腐王忽然警覺的想到。

“不必了,還沒有人能成為我的尾巴。”第文笑道。

“二少,您這些日子都躲在什麽地方啊?您可受苦了!”苗翠仔細盯著第文看。

“這些事情說來話長,也沒時間說。

“你們也知道,現在江湖上想要我人頭的足足有幾千人,而我們第一堂也出了許多內奸,我父親和哥哥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所以我現在也不敢相信人,你們是家父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來找你們,也把我的性命交到你們手裏。”

“二少,您這話屬下怎能擔得起。屬下的命永遠都是屬於二少的,是死是生隻要二少一句話。”豆腐王和苗翠又跪倒在地,惶恐的說。

“起來吧。”第文溫言道,“我沒有信不過你們的意思,如果信不過也不會來找你們。你們那些人還都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