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是焊接在二樓鋼板上的, 一側焊接點脫開,眼看另外一側也開始鬆動。
“別動!別動了!”賀霄平舉雙手,示意他冷靜, 開始觀察目前的狀況。
那根鋼柱有個三角形的支撐架,幸運的是,由於這個三角形的支撐,讓徐景辛僥幸躲過被當場壓死的命運,不幸的是, 他被這個三角架卡在裏麵,動彈不得。
隻要把三角架撤掉, 留出足夠的空間, 他就能出來。
但是他又發現, 鋼柱的另一端還連著頂棚, 而那塊鐵皮的頂棚跟旁邊的龍骨脫開,正在順著鋼柱倒下來的角度緩緩下滑。
緩慢的, 緩慢的……
他不敢動了。
鐵皮很薄, 端口很鋒利,如果高速滑下, 那就會變成能斬斷一切的鍘刀。
如今,兩根鋼柱做出了一個巧妙的支撐角度, 但如果這個危險的平衡稍稍被打破,他們頭頂懸著的刀就會立刻斬下,要了他們的命。
徐景辛背上被鋼柱砸了一下,肋骨也被樓梯硌得生疼, 他狠狠地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 看到了賀霄凝重的目光。
順著他的目光緩緩扭頭看過去, 發現了正對著自己的鐵皮,它搭在兩根鋼柱間,緩緩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別動……”賀霄的聲音放得很輕,生怕驚動了頭頂那要命的東西,“我把你弄出來,千萬別動……”
徐景辛緩慢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況,搖著頭低聲說:“你快走,我出不來!”
“別胡扯!”賀霄低喝一聲,對耳麥說,“顏副隊,能檢查到我們的位置嗎?立刻停止給水!立刻!”
顏陽州趕忙向隊員們下達了暫停的命令,問:“怎麽了?”
“隊長被卡住了,你們不要破壞鋼架結構,也不要產生任何震動,否則他有生命危險!”
“什麽?”顏陽州大驚,“我派人來幫你們,是不是在南側牆邊。”
“對,但是是在二樓窗邊,不要派人進來!”他強調,“千萬不要派人進來,也不要碰任何東西!”
“明白!”顏陽州意識到事態嚴重,說,“消防局的人到了,我讓他們的雲梯在二樓窗口接應你們!”
鐵皮下滑的聲音刺得徐景辛有點頭疼,他紅著眼眶:“賀霄,聽我說,我出不來了,你趕緊走還來得及,不然我們都會被切成兩半!”
“閉嘴!”賀霄像是被關進玻璃罐子裏的螞蟻,東一頭西一頭地檢查那個鋼架,想怎麽才能在不搖晃的情況下拿掉它。
忽然,他發現在三角架上有一顆小小的六角螺母,頓時一陣驚喜。
不是焊上去的!隻要擰掉三角架上的螺母,就能從鋼柱上卸下來!
他輕輕碰了一下那顆螺母,很牢固,他來不及再去找其他工具,就隻能靠手擰。
“小花,沒事兒啊,看我的!”賀霄笑了一下,還故作輕鬆地衝徐景辛擠擠眼。
徐景辛一動也不敢動,看著他摘下手套:“你幹什麽!”
“噓噓噓——”賀霄豎起汗濕的食指,指指頭頂的鐵皮,又指指他臉邊的螺母,“我給你旁邊那玩意擰下來,你就出來了,別慌!”
頭頂“吱嘎”一聲銳利的響,徐景辛不敢動了。
“能行嗎?”他壓抑著氣息問,“要是掉下來咱們都得死,你何必呢?”
賀霄沒理他,朝那顆螺母伸出手,徐景辛聽到耳邊“刺啦”一聲,就見賀霄渾身一抖。
火場裏,就算沒過火的金屬也有一兩百度的高溫,賀霄愣是沒鬆手。
他一手輕輕搭上鋼柱,扶得紋絲不動,另一隻手用很輕的動作去擰。
徐景辛的麵罩內部蒙上了一層水蒸氣,他刻意壓低的聲音發著哽:“賀霄,我命令你,趕緊離開!”
賀霄“嘖”地表達不滿,他發現自己擰不動那顆螺絲,而拇指和食指已經被燙的爛糊一片。
他縮回手,焦躁地一把掀掉自己的防火麵罩,好讓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接著,他又扯下薄薄的阻燃頭套,墊在手指下麵,阻擋高溫,增強摩擦力。
熔爐一樣的溫度讓他臉上很快布滿一層汗珠,他咬著牙,緩緩發力,生怕驚動了死神。
徐景辛看著他的樣子,再也抑製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賀霄,我們還沒簽合同,上級也沒備案,你根本不是救援隊的人,你不需要……”
“放屁!”賀霄咬緊牙關,“你把我忽悠來替你賣命,怎麽?你說我是救援隊的人我就是,你說不是就不是,你以為你是誰?”
徐景辛無力地喘了口氣,隔著賀霄不肯放棄的神情,他看到他身後不遠處就是窗戶,外麵的天空異常湛藍。
“賀霄,你身後幾步就是出口,求你了,我不想……”
“閉嘴,閉嘴,閉嘴!”
賀霄低吼幾聲,麵目突然猙獰,他扶著鋼柱的胳膊猛然發力,鋼柱上方,鐵皮快速滑下的聲音仿佛惡魔尖嘯。
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從他的喉嚨裏擠出來,接著,徐景辛感覺胳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來,整個人一下子被賀霄抱在懷裏,在二樓的鋼製地板上翻滾好幾圈,一直撞到窗口才停下。
“轟隆——”
鐵皮滑下,狠狠插進樓梯旁邊的塑料板房裏,末端還在劇烈震顫。
徐景辛被賀霄壓在身下,渾身都在發抖。
他看到,賀霄的嘴唇也在微微哆嗦著,那張漆黑的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釋然,唯獨明亮的眼睛徹底被自己的影子占滿了。
徐景辛突然感到心慌,不是剛剛的凶險帶來的恐懼,而是一種莫名的心悸。
他不想被賀霄這樣盯著,好像隨時會被吸進某個不知名的深淵,再也無法脫離。
他咽了一口並不存在的口水,碰了碰賀霄的腰,費勁地說:“你……起來,壓得我疼……”
這話倒是真的,他後背火燒火燎的疼,肋骨也跟針刺似的,被牛犢子一樣的賀霄壓在下麵久了,真有點透不過氣。
賀霄趕緊翻了個身坐到他身邊的地上,望向窗外探進來的腦袋。
他看清楚了,那是柳元。
他頓時眉頭皺起,一把把徐景辛從地上扶起來,摟住他的肩膀:“沒事吧?”
說話時,臉卻是朝向柳元的。
那是個稍顯幼稚的動作,怎麽看都像是怕被搶走玩具的小朋友。
柳元狠狠尬了一下,向他們伸出手:“隊長,沒事吧?”
徐景辛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他自然地拉著賀霄,用他的身體借力爬進雲梯升降鬥,頓時就有種得到重生的喜悅感。
接著,他忍著疼,搶在柳元之前,去拉後麵的賀霄。
賀霄美滋滋地縱身一躍,跳進升降鬥,一點也不像是剛在火場裏經曆過生死,透支光體力的人。
徐景辛順勢拽起他的手:“你手怎麽樣?”
他心裏難受得無以複加。
那隻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皮開肉綻,焦黑的皮膚混著暗紅色的血,手背上燙起了好幾個大泡,根本看不出本來樣子。
此時他已經摘下了頭盔和空呼,每一絲細微的表情都會落到賀霄眼裏,他不想失態,於是強忍著眼底的酸澀,默然無語。
升降鬥緩緩下行,賀霄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他的手心,問:“怎麽啦?嚇壞了?”
柳元忍不住側目,立刻又被賀霄一眼給瞪了回去。
徐景辛抬起頭,哽著嗓子大聲質問:“你怎麽不聽命令呢?我讓你趕緊走,你為什麽不走?”
賀霄眨眨眼:“救你啊!”
徐景辛似乎更生氣了:“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跟你爸交代!”
“啊?我爸?”賀霄愣了半天,突然有點惱火,大聲說,“我爸用不著你交代!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跟你兄弟交代!”
“我兄弟也用不著你交代!”徐景辛大喊。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
這場景,怎麽看都像是小學生在吵架……
況且,旁邊還有一個柳元,雖然他早就把臉轉到了一邊,但是,更讓人尷尬了。
七八根水柱從各個角度衝向起火的倉庫,火勢已經得到明顯控製,下方,消防車,警車,救護車,還有他們那一排閃著溫柔的黃光的救援車緊張地停著,救援隊的人已經全部離開火場,所有目光都匯聚到他們身上。
一下到地麵,立刻就有救護擔架抬過來,當地醫院的救護人員就要把看起來比較狼狽的賀霄往擔架上按。
“幹嗎呢!我沒事啊!傷員在那邊呢!”賀霄一邊大叫一邊指著徐景辛。
救護員狐疑地看向表麵毫發無損的徐景辛,又看了眼賀霄差不多快被烤熟了的手。
“內傷!內傷懂不懂!”賀霄輕輕推了救護員一把。
徐景辛不知道他在跟救護員嘰裏哇啦說了什麽,就看他們抬著擔架走過來,然後人就被按在了擔架上,無語。
不過,他走路確實有點吃力,肋骨喘氣時候都疼,不很嚴重,估計是有骨裂。
“隊長,霄哥,你們沒事吧?”顧小安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一大群隊員呼呼啦啦跟在他身後。
“我的天啊,霄哥你這手!趕緊處理一下啊!”顧小安驚呼。
“沒事兒!”賀霄拍了拍小不點的腦袋,“你哥好著呢!”
他那傷口別人看著都疼,怎麽都跟“好”這個字搭不上邊,可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語氣,確實是好著呢。
顏陽州跟在擔架旁:“怎麽樣徐隊,有沒有傷到哪?”
他看到厚厚的防火服被撕開了一道老長的口子,裏麵的內襯清晰可見。
防火戰鬥服材質堅韌,能被撕開……鬼知道他們經曆了什麽!
不過,徐景辛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顏陽州猜他應該沒大礙。
“我沒事。”徐景辛著急地問,“那兩個孩子怎麽樣了?隊裏有沒有人受傷?”
“隊員們有也是皮外傷,倆孩子吸入不少毒氣,送醫院了,薑餘少量吸入,還有點缺氧,在那邊吸氧呢,緩緩就好了。”
見徐景辛在擔架上朝自己這邊看,薑餘拉長氧氣罩從救護車邊站起來,用力朝他們揮手。
徐景辛向他豎起拇指。
今天的救援,薑餘功不可沒。
賀霄被強押著去薑餘旁邊吸氧,處理手上的嚴重燙傷,一對難兄難弟並肩坐在一起,相顧無言。
薑餘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拿下呼吸麵罩問:“霄哥,剛才我們都聽到你喊小花……小花是誰啊?”
賀霄僵住,一下把麵罩給他按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