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零六分, 賀霄腳步極輕地上了二樓。
剛要回房間去換身衣服,就聽到徐景辛在喊他。
“賀霄?”
賀霄連忙回應:“哦,是我!”
腳步一轉, 就直接往徐景辛的臥室去了。
才推開門,就聽到徐景辛的聲音幽幽地:“你小心點,我剛剛……把杯子打碎了,別紮到。”
賀霄抬起的手指頓了一下,才按下牆上的開關。
朝床邊看去, 看到幹淨的地板上一大片水漬,中間混著幾片碎玻璃。
“沒事吧你?傷沒傷到?”
“沒, 我沒下地。”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沮喪, 賀霄輕鬆地說:“等我收拾一下, 哎?你怎麽還沒睡呢?”
徐景辛的臉僵硬地朝著天:“我……睡不著。”
賀霄笑了兩聲:“我不在家你睡不著?怕我跑了?”
“……你跑了才好!”徐景辛把臉轉向一邊, 這話倒是有幾分真心的。
不過被他這麽一打岔,尷尬和難過倒是減輕了。
賀霄大笑著下樓去拿掃帚, 等打掃幹淨, 又去倒了一杯水。
“來,喝水, 是不是渴壞了?”
賀霄端著水杯來到床邊,拍拍徐景辛的肩膀, 他就坐起來喝水。
他確實是渴壞了。
被拉著手接過水杯,賀霄的袖子在他麵前掠過時,徐景辛的動作突然僵了一下。
是香水味,但不是“罪愛”。
他舔了舔幹渴的嘴唇, 把半杯水一飲而盡。
喝水時, 賀霄不停念叨:“明天去超市買一次性手套做飯團, 還要加上塑料餐具和塑料水杯……哈哈哈, 小花你別說,你還真跟幼兒園小朋友一樣!”
按以往來看,這樣的調侃會讓徐景辛心情好些,可讓賀霄意外的是,徐景辛喝完就把水杯還給他,拉起被子就把自己蒙了起來。
“謝謝你,我睡了,晚安。”
賀霄愣了一下,杯子放在桌上,推推他的胳膊:“小花,你怎麽了?”
“困了。”徐景辛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說。
這可絕不是困了的表現。
他趕緊蹲下安慰:“沒事兒啊,過幾天你就恢複了,將就一下,有什麽需要你說,我一律幫你搞定!”
徐景辛一動不動在被子裏窩了一會兒,實在透不過氣,賀霄又沒有走的意思,隻好探出腦袋。
“你今晚……”他抿起唇,“順利嗎?”
“順利!”賀霄從他欲言又止的語氣裏似乎聽出點什麽,忙叨叨地解釋,“哦,對了,剛才沒來得及跟你說,我今晚是去見楚禹了,我們談了點事,然後,現在是十一點,嘿嘿嘿,我是不是最講信用的?”
徐景辛勉強扯了下嘴角:“嗯,原來十一點了,那你快去睡吧,我真困了。”
賀霄不想走,他總覺得剛才的對話沒落在點子上,可徐景辛側過身體,完全是一副不想交流的模樣。
他焦躁地搓了搓手指:“行,那你睡吧,我去洗個澡。”
說完,幫徐景辛掖好被子,凝視他幾秒,臨走前沒忘收走水杯。
***
一整夜都沒怎麽睡的賀霄聽到隔壁傳來兩聲咳嗽,就像聽到了晨起的衝鋒號,從**彈起來就衝到徐景辛的臥室。
“早啊,小花!”
他的聲音洋溢著熱情,讓徐景辛覺得今天的天氣肯定很好。
他笑著回了一句:“早。”
看人終於恢複正常,賀霄暗自鬆了口氣,然後撒歡似的扶他去洗漱,幫他換衣服。
聽著衣櫃被打開的聲音,徐景辛感覺十分別扭,就像是什麽重要隱私被赤丨裸裸攤開在別人麵前。
但又沒其他辦法,別說是賀霄,就算是顏陽州也不會同意找保姆來家裏照顧他的,當地人在這方麵的水準的確很難讓人放心。
偏偏,那個正在“窺探”他隱私的小混蛋嘴上還不停:“今天穿什麽好呢?給小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花你說,想穿哪套?”
徐景辛無力:“……隨便。”
聞言,賀霄就真的隨便了。
他挑挑揀揀半天,給人當伴郎那次,他給自己選衣服都沒這麽上心。
上身拿了一件從沒見他穿過的時尚T恤,下邊拿了條寬鬆的米白色運動休閑褲,然後拉開抽屜,在層層疊疊的花襪子山裏抽出最順眼的一雙。
徐景辛堅持自己換衣服,賀霄就在一旁站著,他想趕人,想想又覺得算了,昨晚洗澡前,該看的早都看了個遍,就差那麽一點點不該看的了。
他快速扒下睡衣,又用更快的速度套上早就鋪在腿上做好準備的T恤。
賀霄盯著他修長緊致的腰線和稍顯輪廓的腹肌,笑得眯起眼睛。
粉色係的上衣給硬朗的外表添了幾分柔和,搭配米白色運動褲更顯優雅,隻不過那雙花襪子有點突兀,但,誰讓他本人喜歡呢?
看徐景辛穿好由他親自挑選的衣服,突然就get到了玩換裝娃娃的樂趣。
賀霄忍著笑從褲袋裏掏出一個磕破了角的手機,用各種角度對著不輸於雜誌封麵模特的型男拍了幾張,然後又小心地收起來。
這百年難得一遇的造型,必須給他拍照留念啊!
***
徐景辛看不見的這幾天,賀霄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他身上了,衣食住行,事無巨細。
他總有種擔心,擔心楚禹突然來找他,說找到線索了。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得到召喚轉身就走,但如今……他真的可能會動搖。
明知道自己應該永遠保持孤狼的狀態,因為隻有孤狼才永遠沒軟肋,但,他還是不可抑製地想跟靠近他,再靠近他……
這不是理智行為,但他頭腦仍然清醒,這幾天可以例外。
這一個星期,就連救援隊的人都沒再來打擾,家裏就隻有他們兩個,重要的是,徐景辛看不見。
看不見他毫不掩飾的欣賞,看不見他時刻翹起的嘴角和輕快的腳步,更看不見他眼神中偶爾流露出的喜歡。
在這個封閉的小院子裏,沒人會知道他對徐景辛的感情,也包括徐景辛本人,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去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不可言說的愛意。
那天從酒吧回來後,經過一夜的鄭重思考,各種分析各種模擬,他確認自己是直的,但,把對象換成徐景辛的話,就……是可以早上起來洗**的程度。
最後,他得出結論,自己肯定不是通電螺線管,充其量也就是一個“C”而已。
今天是這種關係的最後一天,明天徐景辛就要拆線,重見光明。
賀霄有點失落,但還是很為徐景辛高興,他本人卻顯得有點遺憾。
“要是早一天恢複視力就好了。”
“為什麽?”賀霄把一顆桑葚塞進他嘴裏,故意蹭到徐景辛的嘴唇,讓上麵染上殷紅色澤。
他舔了舔嘴唇,有種去幫他舔掉的衝動,可徐景辛卻一無所覺,認真回答:“今天晚上,從現在的位置,能看到我們國家的空間站飛過頭頂。”
“真的?直接就能看到?”賀霄完全不知道祖國的航空事業已經發達到這種地步了。
“嗯,早上新聞說的,恰好趕上日落,天氣好,能看到。”徐景辛歎氣,“可惜了,第一次就這樣錯過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賀霄看了眼西邊天際的厚厚雲層和四圈透出的金光,把裝桑葚的缽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走,看空間站去!”
徐景辛一頭霧水地被賀霄拉到二樓,茫然不知所措地站著,就聽到“砰”一聲,一陣清涼的夜風就刮過他的脖頸。
“你幹什麽?”他不可思議地問。
該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賀霄很快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想法,他慫恿他順著走廊盡頭的小陽台爬上屋頂。
徐景辛真的上去了。
在看不見東西的情況下爬上屋頂,跟人一起看空間站……
看不見東西的情況下……
真是瘋了!
夕陽比剛才落得更深了,厚重的雲層終於被風吹散了些,暖黃色的橘光透出雲層裂隙,燒紅了半邊天。
看樣子,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微風輕拂著兩人的發絲,他們一同迎著光坐在屋頂上,誰也沒說話,好像一副靜止的的畫卷。
賀霄撐著下巴,目光一點點描摹過他在溫柔天光下異常流暢的臉部線條和微微上翹的嘴角,眼底全是溫柔笑意。
徐景辛也很高興,雖然看不見,但,重在參與。
“幾點了?”他問。
“六點多吧。”賀霄回憶了一下。
徐景辛嘴角弧度加深了些:“那快了。”
等太陽徹底墜入遠山之後,世界變得黑暗而靜謐,突然,墨藍色的天空盡頭出現一個亮點快速移近,成為天空中萬千顆星辰中最閃亮的那一顆。
“來了!”賀霄左手拍了下徐景辛的肩膀。
那點銀白仿若流星,不疾不徐從他們頭頂劃過,徐景辛雖看不到,但還是微微仰起了頭,像是在承接某種希望。
人類的希望。
賀霄一直都知道,徐景辛是個胸懷天下的人,這個詞用在當今年代有點誇張,但事實就是如此。
一個人有著一輩子花不完的豐厚家底,完全可以去過任何他想要的生活,但他卻把大部分財產乃至於整個人投身於公益。
在巴林河穀那天,賀霄為了聯絡國內的上級,拿走了徐景辛的手機,他拍了很多匪巢附近的環境照片給上級發過去,因此也看到了相冊裏的最後那張,他震驚地發現,那是一份草擬的遺囑。
在看到那張細致到好笑的遺囑後,他的手指忍不住一張張向前翻。
他縮在巴林山的灌木裏,一邊盯梢,一邊翻,足足翻了一萬零七百三十九張。
除了幾張大牌帽子圖片和一個身材火爆的十八線男星,其他幾乎全是跟救援隊有關的照片,救援現場、跟被救援人的合影、救援隊的團建、救援物資、救援工具、各種清單、各種規章製度、接洽文件……
手機裏很少出現他的生活軌跡,他的生活就是救援隊的生活。
他微笑看著徐景辛,他的臉跟天空呈現完美的角度,下巴微揚著,露出皮膚細膩的脖頸和性感凸起的喉結。
賀霄從褲袋裏掏出那個磕破角的舊手機對準徐景辛,畫麵裏,空間站正從他頭頂劃過,而他嘴角帶笑仰望天空,像是在對流星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