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堂屋大門正對著一大片風雨蘭, 一看就是被人好好伺弄過,簇擁在一起的嬌豔花朵爭相開放。
一陣風刮來,馥鬱的香氣隨著幾片淺粉色花瓣一起漾進屋子, 吹落在他們腳邊。
許時彎腰拾起一片花瓣,雙手稍稍用力,嬌弱的花瓣被他無意識撕成兩半。
他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看著徐景辛問:“請問,兩位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要找小琢?”
“我們想要那個中介的聯係方式。”徐景辛說。
“為什麽?”許時皺眉,“如果你們也有這類需要的話, 可以換家別的中介, 我的那個不是好選擇。”
“我們還是希望能找到他, 您隻要提供一個聯係方式, 我們不會讓其他人知道您的存在。”徐景辛堅持。
許時的臉變得有點難看:“徐先生,事情我說的很清楚了, 我早就跟他們斷了, 現在不知道怎麽才能聯係他們,就算知道, 我也不會告訴你們的!”
“到底為什麽?”徐景辛不理解,“我隻需要一個號碼!”
“我為了小琢已經違反了國內的法律, 這件事可大可小,我想讓這件事就此打住,請你們立刻離開我的家!”
“許先生。”賀霄突然開口,“我跟你保證你不會被追究, 我們需要你提供幫助!”
“你保證, 你憑什麽保證?我不會再助紂為虐了!”許時一拍桌子站起來, 溫潤的臉上帶著不相稱的怒紅, “我不管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但我不會把你們介紹給他,也不會再給他介紹任何生意,你們死心吧!”
徐景辛覺得他們的要求觸碰到他的底線了,如果不說實話,今天他們肯定得不到任何消息。
他看向賀霄,征求他的意見。
賀霄點頭表示同意,但是卻沒自己開口。
他對自己有著清楚的認知,跟文化人聊天套話這種事,徐景辛比他合適。
即便賀霄本人同意,但對於公然暴露他的身份,徐景辛多少還是有點忐忑。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許先生,我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追查一件案子,很重要的案子,您兒子的事隻不過是其中最淺的一環,希望您能為案件提供幫助。”
許時瞳孔巨震,憤怒的麵孔瞬間轉變成震驚。
“你們是警察?”
徐景辛還真沒臉冒領這個神聖的職業,不過說起來,賀霄目前也不是警察,充其量隻能算是很能打也很耐打的熱心群眾?
跟徐景辛大眼瞪小眼半天,賀霄未置可否地清了清嗓子,嚴肅說:“許先生,想知道你兒子腎髒的來源嗎?”
許時搖搖頭,又點點頭。
搖頭是因為,他認為對方不可能知道,因為腎髒的供求雙方身份從來都是相互保密的。
點頭是因為,他確實想知道,麵對這麽巨大的秘密,又是關乎於自身的秘密,誰能抵得住**呢?
賀霄拿出了他們臨時買的新手機,找出房總指揮發過來的那段對著電腦屏幕錄製的視頻。
許時狐疑地接過手機,點開,頓時,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就從手機擴音器裏傳出來,那來源於人類最原始的恐懼和絕望。
他猝不及防被嚇得一哆嗦,手機差點扔出去。
視頻不長,隻截取了帶有證書編號的那一分多鍾,證書出現十幾秒,其他都是摘除腎髒的特寫。
手術台上的男人被蒙上了黑色頭套,看不到長相,**的腹部皮膚能看出是白種人,從間或的咒罵和哀求中能分辨出,他嘴裏說的是東歐一帶的語言。
他掙紮的很厲害,但由於四肢被皮帶固定在**,隻能痛苦地用頭把床頭撞得乒乓作響,慘嚎得不像是人類能發出來的聲音。
他的肚子被活活剖開了,他在受刑。
許時的手抖得愈發厲害,這回徹底拿不住手機了,他“啪”地把視頻扔回桌上,嘴唇跟手指一樣,抖得仿佛是得了某種重病。
“不,不不,不可能,你們隨便搞個東西來騙我!你們是警察?證件,證件呢!”
賀霄一把撈起手機,把視頻進度條拉到後麵,定格在捐贈證書的那幀。
手機幾乎要被他懟到許時的臉上。
“你看看!看看這個編號!熟悉嗎?要不要給你點時間回去翻一翻?”剛剛的視頻衝擊就連他變得狂躁起來,喪失耐心地衝許時怒吼。
一長串編號足足十幾位,卻早就在許時的腦子裏生根發芽,根本不用翻,他這一輩子都忘不掉。
他沉默,向現實屈服。
徐景辛說:“許先生,案件細節本來應該是嚴格保密的,但我們今天告訴您,是因為您有良知,您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許時垂著頭,額前的劉海緩緩耷拉下來,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好幾歲。
他張了張嘴,不敢再看手機屏幕一眼,歎息著問:“他……死了嗎?”
徐景辛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說視頻裏提供腎丨源的男人。
“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死了。”徐景辛說,“無論你要他一個腎,還是兩個腎,他最後都得死。”
許時失去了力氣,萎靡地問:“他們,他們為什麽?為什麽?”
“他們以此取樂……不,他們是在取悅觀眾,有人為此付錢。”徐景辛把他麵前空著的茶杯倒滿,反客為主,“喝茶。”
“付錢?”許時顫抖著端起茶杯,碗托跟茶碗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響。
他的眼睛裏出現了十分的不理解,但還是本能按照徐景辛說的,把茶水一飲而盡。
“所以我說,對於整個案件來說,您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一環,甚至不值得追究。”徐景辛頓了頓,語氣誠摯地說,“但是,您的幫助對我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許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他猶豫著說,“但我真的沒有他的號碼。”
徐景辛微微蹙眉,而賀霄的眉毛直接豎起來:“那你這輩子就別想回國了!”
“不是!請別誤會!”許時撩起眼皮,連忙解釋,“我不是不幫你們意思,他沒給我留過號碼,我們幾次見麵都是直接麵談的!”
“麵談?”徐景辛跟賀霄麵麵相覷,“你們怎麽約見麵?”
“我直接按照上一次約定的時間去他家裏找他,我們本來也沒見過幾次,他從沒表示過要保密之類的。”許時本人也不敢置信似的,“真難想象,他們……太殘忍了……”
他低泣一聲:“或許,周圍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他完全不擔心自己被抓住,不,或許沒人會抓他!”
許時一下子想起來什麽似的,猛地站起來:“對了!他說過,他們的證明都是真實的,因為有人為他們提供方便,他還說,就算他們稍稍觸犯法律,警察也不會抓他們,讓我放心從他們那邊買……”
賀霄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說一下他的信息。”
“他讓我叫他尼桑先生,他給我電話時,每次都用不同的號碼,我找他的時候,就隻能去D市。”
“D市?”徐景辛錯愕地問,“你們見麵的地方在D市?”
許時有點奇怪:“是D市,怎麽了嗎?”
“我們就從D市來。”徐景辛說。
賀霄卻不怎麽感到意外,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那裏,是因為在出發前,專案組內部統計表明,D市是失蹤人口相對較多的地方。
他問:“你們見麵的地方,在D市什麽位置?”
許時仔細想了想,搖頭:“具體說不清,每次都是同一個路線開車過去的,大約是市中心的一個貧民區,很破敗,很多低矮的棚戶。”
賀霄往手機裏輸入的手頓了頓,又把許時的話原原本本輸進備忘錄裏。
“棚戶區……”徐景辛有點不確定,“市內有不少棚戶區,就算是市中心也有三個集中的,怎麽確定是哪一個?”
許時的目光緩緩移到那隻剛剛播放過視頻的手機上,就好像那是一隻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吃人的猛獸般令人畏懼。
他咬咬牙,說:“我把你們送過去!”
兩道視線齊刷刷集中在他身上。
“我隻能把你們送過去,送到了我就離開。”
他再也不想見那個叫尼桑的人了,曾經,他是他的救世主,現在,他是他的魔鬼。
許時的決定對徐景辛和賀霄來說簡直是驚喜。
他們道了謝,徐景辛問:“那您什麽時間方便?”
“就今天吧!容我去跟小琢交代幾句。”許時想了想,“時間不早了,不如留下來吃完午飯再走?”
徐景辛正好覺得肚子餓:“那就打擾了!”
家裏就隻有他們父子,許時有點放心不下小琢,不過想著D市隻有三個小時車程,一來一回的話,最多明天早晨就可以回來,倒也問題不大。
許家的飲食對於徐景辛跟賀霄來說過於清淡,許家父子倒是習慣了的樣子。
吃飯時,徐景辛才有機會好好觀察許南琢。
對於一直靠透析維持生命、一個月前才換新腎的病人來說,這孩子恢複的還算不錯,生活已經能開始自理,但看得出來,人還是很虛弱。
他的唇色紙一樣蒼白,身上瘦的一把骨頭,路都走不穩,拿筷子的手一直在哆嗦。
徐景辛不知不覺就把他跟楚禹聯想到一起。
兩個人都是一樣的瘦,身高年紀也都差不多,但是,精氣神完全是兩個世界。
當然是兩個世界!
楚禹那個小混球都能輕輕鬆鬆給他來個公主抱!
要知道,徐景辛雖然不是那種壯碩魁梧的體型,但好歹身高一八三體重一三八,他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麽就讓楚禹那根雞毛撣子一下就給抱起來了呢?天生神力?
賀霄看對麵的許時對許南琢千叮嚀萬囑咐的,就好像去的不是相距三小時車程的城市,而是地球的另一端,他又看看旁邊心不在焉的徐景辛——他的目光時而茫然,時而驚恐,時而憤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在桌子下麵輕輕踢了徐景辛一腳,眨眨眼:想什麽呢?
徐景辛夾了一筷子韭菜炒豆芽,哢哧哢哧地嚼,沒理他,而是把注意力放到許時父子身上。
許時:“我明天一早就回來,你晚上一定要按時吃飯。”
許南琢:“嗯。”
許時:“我會把飯菜放在蒸鍋裏,開火熱一下就行,睡覺前別忘記關閥門。”
許南琢:“知道了。”
許時:“睡前記得吃藥,三種藥,黃色的膠囊兩粒,藍白的藥片三粒,衝劑一袋,水一定要熱。”
許南琢:“好。”
許時:“別覺得天氣熱就開窗睡覺,你得注意保暖,睡衣要穿厚的那套,半夜涼,記住了嗎?”
許南琢:“記住了。”
許時:“我明早就回來。”
許南琢:“嗯。”
徐景辛:“……”
賀霄:“……”
看出來了,他真的很放心不下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