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搶走滅火器, 賀霄人傻了,隨即他就意識到徐景辛是要幹什麽。

他是個把救援看得比命都重的人,這樣危險的境況, 他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徐景辛——”他大吼一聲,緊隨其後衝了上去。

賀霄身高腿長,三兩步就追上徐景辛,猛地奪過他手裏的滅火器,把人狠狠往後一推。

“去叫救護車!”他朝徐景辛大喊, 麵目可以稱得上是猙獰。

他的樣子帶著不容反駁的強勢,那一瞬間, 徐景辛居然被他唬住了, 他腳步一頓, 眼看著他朝燒得麵目全非的汽車衝過去。

汽車油箱位置仍然在往外噴吐著火舌, 連同汽車的後半部分都燒了起來,車架外漆在高溫下漸漸開始剝落, 後排座位的內飾早已化為一片黑灰。

徐景辛看了眼地上躺著的許時, 他頭上的所有毛發都沒了,臉被燒得黑黢黢的, 有的地方甚至露出鮮紅的嫩肉,白色幹粉一塊塊凝結在臉上, 混著血水看起來格外慎人,難以看出,他在幾分鍾前還是個斯文儒雅的中年人。

徐景辛的心裏也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火辣辣的難受, 他轉身衝向消防器材站, 拎起另外一支滅火器衝向汽車, 同時衝站在遠處不敢靠近的幾個人大喊:“叫救護車!”

立刻有人掏出手機。

火勢很大, 賀霄的臉被濃煙熏得發黑,額頭上卻白花花的一片,那是不斷湧出的汗水衝過黑灰留下的痕跡。

見到徐景辛過來,他急的大叫:“你過來幹什麽!”

徐景辛打開滅火器,用力晃了晃,跟他一起對準起火點持續進攻。

他的神色凝重,卻很鎮定,很奇妙的,賀霄的心也慢慢靜下來,就好像,隻要有徐景辛在,就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這是他身上獨有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搞什麽!汽車會爆炸的!有必要一起送命嗎?”賀霄生氣地說。

“電影看多了吧你?”徐景辛橫他一眼,“一般情況下汽車起火根本不會爆炸。”

賀霄張了張嘴:“那你急吼吼的跑過來?”

“汽車離加油機太近了,萬一引燃,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徐景辛平靜地解釋。

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賀霄就是感覺他在吐槽:沒文化真可怕。

火勢漸小,賀霄手裏的滅火器空了,他罵了一聲,把滅火器丟到一邊就要再去拿,可他發現,正有一個當地人提著滅火器跑過來。

陸續的,又有人過來幫忙。

雖然有點馬後炮的意思,但徐景辛還是很感激他們。

看汽車燒得差不多,沒有波及周圍的可能,他把現場交給他們,急匆匆丟下滅火器跑向許時。

救護車還沒到,許時痛得渾身不時抽搐,夾雜著髒汙的眼睛卻異常清明。

“許先生!”徐景辛撲到他身邊,不敢碰他。

他上半身的衣服幾乎被燒光了,跟皮膚粘在一起,徐景辛擔心稍稍一碰就會連皮帶肉地從他身上掉下來。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徐景辛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有點輕微的燒傷,可能會稍稍留下一點疤,放心吧,養幾天就好了!”

善意的謊言,隻可惜,未必唬得住人。

果然,許時扯出一個笑容,過度皸裂的嘴唇顯得有些扭曲,緊繃的眼角微微一彎,就淌下一串血珠。

徐景辛想象著他笑時候的樣子,心想,要是在之前,這會是一個極度溫和的笑容吧?

許時燒傷的淚腺流不出一滴淚,隻能幹巴巴地囁嚅著嘴唇,眼睛充滿期待地看向徐景辛。

徐景辛連忙湊近他:“什麽?許先生,您慢慢說!”

“小琢……小琢……幫我照顧……”

許時的聲音幾不可聞,徐景辛立刻用力點頭:“我會的,等把你送去醫院,我馬上回去照顧他!你放心,等你出院了,我肯定把小琢完好無損還給你!”

許時滿眼苦澀地搖頭:“終於來了……報應……”

他撐著一口氣,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終於放心地暈了過去。

徐景辛跪在他的身邊,呆呆地望著他緊閉的雙眼,他的喉嚨用力做出吞咽動作,努力想把心裏的苦痛全都咽下去。

可是,完全沒用,淚水滑落眼眶,滴在他交握的手背上。

“怎麽樣了?救護車馬上到了!”賀霄跑過來。

在看到徐景辛微微抖動的肩膀時,他愣住了。

“怎麽了?”他蹲到徐景辛身邊,看了看雙目緊閉的許時,“他……”

徐景辛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搖搖頭:“都怪我,我不該強迫他來的,我真不應該……”

賀霄看到了他的眼淚。

他們一起經曆過幾次凶險,每次都受過或輕或重的傷,也曾經麵對過死亡,可他從沒見過徐景辛難過到掉眼淚。

他把人用力摟進懷裏,輕輕順他的背,有點語無倫次:“不是,不怪你!這是個意外,怎麽能怪你呢?別哭啊,眼睛還沒好利索呢,別哭!”

徐景辛渾渾噩噩的,他覺得自己應該把人推開,但又舍不得他懷抱裏的溫暖。

此時的賀霄像個小太陽,讓他如置冰窟的身體恢複了一絲暖意。

他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避風港,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肩窩,卻依舊用餘光看向許時,滿眼都是自責和悲愴。

賀霄貼在他耳邊小聲安慰:“他是自願的,小花,他願意為受害者伸張正義,別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

那些呢喃似的話語是很好的安撫藥劑,徐景辛停止了抽噎,雙手用力回抱住他,手指揪住他背後的衣服,讓淚水方一流出就滲進他的肩頭,一滴也看不見。

遠處,呼嘯的警笛聲順著山路傳來。

兩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橫衝直撞地從D市市區方向駛來,直接開進加油站。

辨明情況後,救護車直奔地上躺著的許時,而兩輛警車則停到已經被燒成鐵架的SUV旁邊。

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走下來。

棕色卷發,微向上翹的小胡子,是奇特裏卡警長。

他停在現場皺眉看了一會兒,衝同行的警員說了什麽,才轉向全場最慘烈的三個人。

棕色人種特有的黑亮眼睛眨了眨,他的目光盯在賀霄臉上好一會兒,又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徐景辛,似乎才認出來兩個人,臉色一變,向他們小跑過來。

許時被救護員抬走了,賀霄繼續安慰:“好了,別哭了,意外事件誰也沒法預料,別太自責……你看,奇特裏卡警長過來了!”

“意外……不!”徐景辛猛地抬起頭,“不是意外!”

“什麽?”賀霄一愣。

“不是意外!”徐景辛緊緊抓著賀霄的胳膊,雙眼失去焦距,“不是意外……剛剛許先生說……”

“說什麽了?”賀霄反手抓住它的肩膀,著急地問。

不會吧,該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徐景辛盯著他的眼睛,嘴唇蠕動了一下,吐出兩個字:“報應……”

賀霄渾身一震,看向燒光了的車子,隻覺得後背一片冰涼。

“徐隊長?”奇特裏卡警長走到他們身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你們為什麽在這裏?”

徐景辛轉頭看他,狼狽的樣子把警長嚇了一跳。

他指著便利店屋簷底下,咬緊牙關目眥欲裂:“調監控!”

奇特裏卡張了張嘴。

此刻,他跟他救援隊的那名隊員都是滿臉黑灰,身上的衣服有不同程度的破損,那名隊員更嚴重,頭發缺了一角,應該是被火燎掉了,耳朵上燙出幾個亮晶晶的水泡,卻像是沒知覺似的,隻顧著用他那雙盛氣淩人的眸子盯著他看。

就好像他才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本,說:“監控肯定會調取的,不過首先,我需要聽目擊者的口述……你們是目擊者吧?”

徐景辛頓了頓,搖頭:“不,我們是當事人。”

救護車在眾人的圍觀中呼嘯著離去,奇特裏卡下意識扭頭目送它離開,恍然大悟:“剛才那個受傷的人是你們的朋友?”

“是。”徐景辛難得顯露出執著,“剛剛我們去了便利店,沒看到事情是怎麽發生的,我請求調取監控,看看車子為什麽會起火!”

“不是靜電事故嗎?”奇特裏卡有點為難,“調取監控可以,但是你們確定不用先去醫院嗎?”

“我……”

徐景辛才要繼續堅持,就被賀霄拉了拉袖子:“先去醫院吧,慢慢來。”

“慢慢來?”徐景辛緊繃著臉,冷冰冰地鑽進牛角尖,“萬一有人縱火呢?萬一人跑了呢?”

賀霄長長歎了口氣:“就算真的是縱火,人也早該跑了……”

徐景辛語塞,心底那股一定要抓住人的信念轟然崩塌。

奇特裏卡聽不太懂他們的中文對話,但是看樣子他們好像達成了一致,就提議:“先去醫院吧,徐隊長,救護車走了,坐我的車去,路上你們講講情況,我讓手下把監控發過來。”

徐景辛繼續犯軸,不肯去醫院,非要看到監控不可,賀霄知道他心裏過不去,好聲好氣地勸了半天,最後也火大地翻了臉。

“徐景辛,事情已經這樣了,別自暴自棄了,你在這擰巴著許時就能好嗎?你還是不是爺們兒了!”

徐景辛皺起眉,眼底滿是怒火,卻無話可說。

他隻是見不得朋友在自己身邊受傷乃至於死亡,如果許時真的救不回來,那他將再次跟朋友失之交臂——雖然他目前跟許時的關係還不算是真正的朋友。

這是他此生最大的陰影,他感覺窒息,仿佛會再次跌入令人不安的黑暗深淵裏。

賀霄無法理解他的執拗,但他的話卻把他拉了回來。

他用力一抹臉上的汙穢,大步走向奇特裏卡警長的警車。

因為警長親自到場,當地警察們這次辦事特別給力,他們還沒到市區,那段SUV起火的監控就被發到了奇特裏卡的手機上。

奇特裏卡麵色凝重地看完,把手機遞給後座上的兩位當事人。

問題嚴重了。

從監控的角度清晰看見,在許時剛剛加完油拔出油槍的那一刻,有個戴兜帽的強壯男人正好走到車邊,並且看似隨意地一抬手,就有一點明亮的光劃出道死亡的拋物線,準確落入油箱裏。

許時微愣間,“轟”的一下,從敞開的油箱口噴出一股烈焰,瞬間把他給罩住了,他丟開被引燃的油槍,倒退幾步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拍打頭上的火苗,來回翻滾想要滅火,可空氣中的揮發的汽油卻讓火越燒越旺。

幾秒鍾後,賀霄的身影出現在畫麵中,而那個扔火柴的男人,早在起火的一瞬間就離開了監控範圍,應該是溜了。

視頻是完整的,才看到這裏,賀霄就按下暫停鍵,他不想讓徐景辛再回憶一次許時的慘狀了。

熄滅屏幕後,他默默把手機還給奇特裏卡警長,一轉頭,就看到徐景辛看盯著他看。

他一句話也沒說,可那雙平常澄澈溫和的眼睛裏,分明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許時毫無意外地進了重症監護室,據說情況很不穩定,人一直沒能醒來。

徐景辛和賀霄做完簡單的處置,就地按照流程做了筆錄。

之後,兩個人順著鐵梯爬上醫院天台,確定空無一人後,終於能聊點正經事。

他們猜測,那個穿著黑色連帽衛衣的男人應該是器官走私團夥的一員,他或許是發現了許時的異常舉動,所以一路跟蹤他們,並且找到機會殺人滅口。

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測,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麽團夥的人會出現在加油站,也沒法解釋為什麽會有路人要殺許時。

究竟是報複,還是警告,或者,是單純阻止許時帶他們去找尼桑?

徐景辛雙手撐著天台邊緣眺望這座破敗的城市,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既然那些人在交易之後一直都盯著許時,那麽小琢呢?他會不會有危險?

他們沒法向警方說明情況,因為賀霄始終不相信當地警察,當然也包括奇特裏卡。

作為受重傷的受害人的唯一親屬,許南琢應該到醫院來陪伴父親,隻不過有一點——誰來保護許南琢的安全?

無論是徐景辛還是賀霄都不合適,他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一直陪著他的話,太突兀了。

拜托警察倒也不是不行,但那樣的話,就必須跟警察說明,為什麽會有人想殺這個剛剛做完器官移植手術的孩子。

賀霄抓向鬢角上方的頭發,抓了個空,那邊的頭發被火燒禿了一塊,有點滑稽,但徐景辛笑不出來。

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賀霄說:“要不拜托楚禹吧!”

見識過楚禹身手的徐景辛對他倒是放心,他疑惑地問:“你不是說他在追查九尾狐?”

“九尾狐……都這麽久了,也不急於這幾天,先把許南琢保護起來,等案件破獲、罪犯伏法之後,他還可以做證人。”

徐景辛倒是沒考慮到這一層,他稍稍斟酌了一下,點頭。

“我跟他跑一趟,把許南琢接過來,我現在就去!”賀霄說著就要下樓。

“賀霄!”

“嗯?”

徐景辛不確定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像我們猜測的那樣,或許Organ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想到了。”賀霄頓了頓,“所以你注意安全,小花,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最好一直跟奇特裏卡警長在一起。”

“沒事的。”徐景辛說。

“不行!”賀霄嚴肅地扳過他的肩膀,“你別忘了他們是怎麽害許時的!他們有多喪心病狂,你不能大意!”

“我感覺,他們不太會在意我這個局外人,你呢?你跟楚禹……他們會不會在路上對你們下手?”

“你已經不是局外人了。”

徐景辛怔了一下。

“你是不是忘記柳元是他們的團夥成員了,就算現在他們沒有察覺,等救援隊從M城回來,他們就會發現,柳元不見了,就算對外宣稱他在拐帶人口時候被當地人失手打死了,那你這個隊長脫得開關係嗎?”

“……”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把你扯進來了……”賀霄凝視著他的眼睛,問,“怕不怕?”

夕陽的光芒照在徐景辛眼底,映出一片滾燙的情緒,他眼睛微彎,輕聲回答:“不怕。”

“確實,沒什麽可怕的,再說……”賀霄的話就此停住。

徐景辛揚起眉毛。

賀霄笑了一下:“再說,能因為有危險就不去做嗎?如果我們不去的話,小琢怎麽辦?”

徐景辛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賀霄居然看出來了他所想的——他不希望他親自去接小琢,他擔心他在路上遭到暗算,隻是,阻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他徐景辛有他的畢生信仰,賀霄和楚禹又何嚐不是?

賀霄突然輕笑:“小花,告訴你個秘密。”

“什麽?”徐景辛定定看著他。

“由於我們找出了Organ的關鍵線索,老房說,有了那些視頻和許南琢那張證明書做證據,案子就可以抬到明麵上來了,他們正在向上級打報告,申請派出專案組,跟N國警察部門一起展開聯合偵辦。”

“真的?”徐景辛很替賀霄開心,這意味著,他不需要孤軍奮戰了。

“對!”賀霄點頭,“隻不過可能還需要點時間,老房說,最快也得十天半個月的,說不定更長,在此期間,我們還得保持謹慎。”

“好,我明白!”

“而且,行動也會是保密的,不能打草驚蛇。”賀霄叮囑。

徐景辛用力點了下頭。

“……所以,這件事我不該告訴你,老房知道了肯定訓我,你假裝無事發生?”

徐景辛被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逗笑了。

在漆黑無邊的壓力下,他的心總算透進了一絲陽光。

賀霄注意到,徐景辛的眉毛被燒焦了一點,忍不住用拇指在上麵輕輕刮了一下,有幾點黑色粉末殘留在指腹。

拇指和食指撚了撚,那些毛發殘渣就不見了。

雖然經過清理,但他臉上還是有燎過的痕跡,看起來有點滑稽,賀霄心裏清楚,其實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我們一起回家,你留家裏休息,車子借我,我去找楚禹,盡快把許南琢接過來。”

話這樣說著,可他的一隻手仍然按在徐景辛的肩膀上沒拿開,徐景辛的肩膀動了動,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謝謝,小花!”賀霄情真意切地說。

徐景辛微微仰頭,盯著他不見底的眼睛,勾唇笑起來:“甭瞎客氣了,不是你說的嗎?以後咱們誰也別說謝謝,沒勁!”

“對!”賀霄眼睛一彎,視線匆匆掠過他淡色的唇,被蠱惑了一般,露出燦爛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呀!

晚上7點還有一更,以後周末都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