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霄帶著程星陽到醫院的時候, 他才剛剛吃過早飯,許南琢正用溫水幫他擦拭著手臂上完好的那些皮膚。
見到賀霄,許時明顯有點驚訝, 再看到他身後的陌生人之後,他的眼底出現一絲清明。
他把毛巾搭在許南琢手上:“小琢,你出去一下。”
許南琢看了一眼來人,衝賀霄露出一個親熱的笑容,然後就聽話地出去了。
“許先生, 這兩位是國內來的警察,有問題想要問你。”賀霄一本正經地說。
“國內來的警察?”許時委婉質疑, “可以這樣辦案的嗎?”
程星陽笑著解釋:“許先生, 這次是跨國合作, 針對Organ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賀霄的身份了嗎?”
許時點頭笑了笑:“你們想問我什麽?”
程星陽拉了把椅子坐下,翻開自己的筆記本, 開門見山:“許先生, 你認識柳元嗎?”
“柳元?”許時光禿禿的眉毛皺成一排小丘,“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容我想想。”
過了足足一分鍾,他搖搖頭:“抱歉, 實在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賀霄始終一眨不眨盯著許時的臉。
跟每次一樣,他沒在這人臉上發現一點點說謊的痕跡,但隨著一次次的疑點出現,他已經不能信任他了。
程星陽是專業出身的, 自然比賀霄更有詢問技巧, 他提醒:“你在國內的賬戶有過幾筆轉賬指向他, 時間集中在前年三月到五月之間。”
“是嗎?”許時變得局促起來, “三月到五月……哦,我想起來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是精神一震。
“賀警官知道的,我兒子的病……一個人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能提供給我一點線索,就是……那個,你們知道的……”
許時似乎難以啟齒,但是在場人都明白,是腎丨源。
“我沒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他要了幾次錢,我每次都給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給喂飽了……我以為他是個借機鑽空子的家夥,沒太放在心上,現在你們一提醒,我終於記起來了,他叫柳元!”
說完,像是頭疼似的捏了捏眉心,明顯不願意記起那段代表痛苦和絕望的往事。
“然後呢?”程星陽問。
“然後我就來N國了。”許時不理解,“幾位,有什麽問題嗎?為什麽突然查這個人?”
程星陽跟賀霄對視一眼,說:“柳元是Organ的成員之一。”
“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許時搖搖頭。
解釋很通透,沒什麽漏洞,程星陽換了個話題。
“許先生,我們查了您國內賬戶的流水,這兩年您的經濟狀況不太妙,在離開國內之前,您已經沒什麽錢了,能解釋一下,您兒子治病的錢,還有在L市蓋房子的錢是從哪來的嗎?”
許時一愣:“這個……你們也要問嗎?”
程星陽點頭:“您曾經是企業的負責人,您的財務狀況有明顯問題的情況下,司法部門有權利介入。”
“開玩笑吧,我都在國外了……”
“所以我們現在對您是問詢,而不是審問!”
程星陽陡然嚴肅的氣場讓許時也吧笑容收了起來。
過了很長時間,許時才說:“我祖產賣了一些……”
“我們想知道資金的去向。”程星陽打斷他,“據我所知,您國內所有賬戶在銷戶前都沒有這筆記錄。”
許時看了他一眼:“我國外朋友幫忙轉的,買家也在國外,這樣省很多手續,沒經過國內,所以你們可能查不到。”
程星陽追問:“買家叫什麽名字?”
許時突然生氣了,語氣不客氣起來:“你們那麽神通廣大,不會自己到房管所查?”
“我們會查的!”程星陽點了下頭,完全不被對方的態度所影響。
賀霄側目,覺得自己做警察的話,可能段位真的不太夠。
就聽程星陽接著問:“國內的祖產,夠在這邊建一座那麽奢華的宅子?”
“足夠!”許時說,“這邊各種費用都很便宜!”
“也包括你兒子的一切醫療費用?”
“對!”
“你在這邊的賬戶裏,還剩不少錢吧?”程星陽用筆尖在本子上點了點,畫了個重點符號,“我會讓奇特裏卡警長配合查查你的戶頭,不介意吧?”
許時的臉色變了。
介意,介意有用嗎?
他充滿敵意地大喊:“你們這是在侵犯我的隱私!你們有什麽理由調查我?我的錢來路正當,不信就去查好了!”
賀霄揚了揚眉毛。
一出病房門,程星陽就問賀霄:“什麽想法?”
“嗯?”賀霄露出一個反問的表情,然後才冷笑了一聲,“他心虛的樣子可真狼狽。”
程星陽也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笑盈盈地走向電梯。
醫院裏的兩部電梯同時到達一層,電梯門幾乎同時打開,賀霄扭頭一看,居然是奇特裏卡警長。
他剛想打招呼,卻赫然發現在他身後是戴著手銬的九尾狐博拉!
賀霄愣了下,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博拉身上,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喲?傷愈出院了?看樣子可以接受審問了?”
可以接受審問了,就代表他不能繼續在本國“嫌疑犯保護公約”的庇護下裝瘋賣傻了。
博拉冷哼一聲,沒接話。
他會怕審問嗎?
奇特裏卡警長跟他們打招呼:“程組長,賀警官,你們這是?”
“來探望一下許時先生,順便有點事情需要他合作。”程星陽禮貌地回答。
奇特裏卡警長明顯不明白漢語的博大精深,實誠地問:“那你們合作的愉快嗎?”
程星陽忍不住笑了:“很愉快!”
奇特裏卡警長一副很替專案組高興的樣子,指指博拉:“這家夥出院了,看來離破案不遠了,我這就把他送進拘押所去嚴加審問,希望我們的合作也能愉快!”
程星陽點頭附和:“一定更愉快!”
奇特裏卡警長小胡子翹了翹,高興地朝手下揮揮手,示意帶走,然後頷首跟他們道別。
在經過賀霄麵前的時候,博拉陰惻惻地看了他一眼。
賀霄剛想回他一個猙獰的表情,突然,口袋裏的電話響了,獨屬於徐景辛的電話鈴聲讓他一下子煩躁起來。
他顧不上搭理博拉,拿出手機,盯著“小花”兩個字看了一會兒,懸在屏幕上方的手指來回晃動幾下,最終還是按掉了電話。
***
一坐進臨時給他們配備的警車,程星陽就給房總指揮打去了電話,說明了一下詢問許時的情況。
房總指揮立刻派人去了許時祖宅所在城市的房交所和房管局,很快就會有消息。
程星陽問心不在焉的賀霄:“你怎麽看?”
“啊?”賀霄回神,“看什麽?”
“許時,你覺得他在瞞我們什麽?”
賀霄想了想:“不管他在隱瞞什麽,反正他有不小的問題是肯定的。”
說了等於沒說。
程星陽往座椅裏縮了縮,雙手環胸做了個想要睡覺的姿勢,卻聽賀霄又說:“楚禹整天跟許南琢泡在一起,不如從許南琢那邊找找突破口?”
程星陽笑了:“喲,學的不賴啊,我還沒想到呢!”
“真沒想到假沒想到?”賀霄冷冰冰把頭轉向一邊,他心情不好,不想跟程星陽說沒用的場麵話。
程星陽倒是很大度,笑著搖搖頭。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
“是警長?”他皺起眉頭,看了賀霄一眼。
別說是他,就連賀霄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剛剛分別不到半小時的奇特裏卡警長應該還沒到郊外的拘押所,這個時候來電話……
博拉跑了。
殺死押送的警察,打傷司機,挾持了押送他的警車,跑出一段又放棄開車,人混進熱鬧街區就不見了,警察正在全城布控抓人。
得到這個消息後,賀霄一時不知道該佩服博拉太強,還是當地警察太廢。
他的第一個念頭:博拉要是就這麽跑了,破案恐怕遙遙無期。
專案組的車直接一個原地漂移,往博拉逃走的方向趕去。
程星陽跟奇特裏卡警長飛快交流著什麽,賀霄卻暴躁的要命,他現在隻想把人逮住,管他什麽規定不規定的,先狠狠揍他一頓再說!
他一轉頭,赫然發現旁邊就是他最初盯梢過的那個棚戶區,憑借直覺,他徑直走了進去。
本來是個沒什麽深意的舉動,但才一進灰撲撲的窄巷,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化成灰他都認識,正是最早拐走流浪漢的兩個人其中之一。
那個人雖然不認識賀霄,但對方陡然淩厲的目光讓他憑借本能第一時間轉身就往旁邊的屋子裏跑。
賀霄瘋了一樣朝他衝過去,那模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在博拉逃走之後,這個送上門的Organ成員必須抓住!
抱著這個信念,賀霄摸出槍,緊跟在他身後進入那棟破破爛爛透著天光的房子。
不大的客廳空****的,沒人,一扇關著的門裏傳來一陣混亂的聲響,同時夾雜著一聲女人的尖叫。
賀霄一愣,一腳踹開那間房門。
果然,房間裏除了那個男人之外,還有一個女人。
她赤著雙腳被反綁在床腳,眼睛被蒙著,嚇得身體縮成一圈。
而那個男人正用匕首按在女人的咽喉上,鋒利的刀隻要稍稍下壓一寸,就能割開她的頸動脈!
“把人放了,乖乖束手就擒!”賀霄舉槍大喊,“你以為你跑得了嗎?”
男人顯然慌了,他的手直哆嗦,刀鋒毫不留情地刮破女人細嫩的皮膚,幾縷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鎖骨淌下。
“把槍放下!你把槍放下!”他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珠子,聲嘶力竭大喊,“不放下我就立刻殺了她!”
女人渾身劇烈哆嗦,蒙眼的布都被眼淚打濕了。
賀霄眼睛像是鷹隼一樣盯著他,沉默幾秒,終於手一鬆,鬆鬆垮垮地把槍口調轉向下。
“這樣行了吧?把人放了!”
對方放鬆了警惕,稍稍探頭:“你……你把槍扔過來!”
賀霄以食指為軸,把槍轉了幾個圈,冷嘲熱諷:“你?給你你會用嗎?”
“別廢話!扔過來!”男人大喝,也因為憤怒,忘乎所以地把頭探出一大半。
“行,給你!”賀霄做出個拋槍的動作。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賀霄手裏的槍順著修長有力的手指精準歸為,槍口對準男人就是一槍。
“砰!”
男人眉心頓時出現一個血洞。
他兀自瞪大雙眼,看似想要繼續逞凶,可,瞬間被攪碎的大腦抽光了身體的所有力氣,整個人手軟腳軟,伴隨著女人的尖叫聲,不由自主向後倒去。
“當啷——”
匕首落地。
賀霄冷冷看著男人的屍體,抬手揮散麵前的硝煙味,去把尖叫不止的女人從血泊裏扶了起來。
可惜了,一槍斃命。
不過,確實沒什麽更好的辦法。
賀霄心裏抱怨著,替女人解開繩子,他盯著淚眼朦朧的女人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這是熟人——蘇連深的妻子!
他在蘇連深的工廠起火後見過他妻子一次,那時候的她雖然因為兩個女兒遇險,妝都哭花了,但總的來說還是一個保養良好,生活精致的女人。
但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瘦骨嶙峋的,一副很多天沒好好吃飯的樣子,頭發七長八短地垂在肩膀上,像是被人胡亂剪過。
她受了嚴重的驚嚇,但在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之後,神誌很快恢複了清醒,也能有條理地回答警察的話。
由於是蘇連深的案子,奇特裏卡警長主動讓出訊問權。
時間緊迫,他們沒法等文婉徹底緩過來再問話,程星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沒直接問蘇連深的去向,而是先問她被綁架的事。
“文婉,你怎麽會落在那個人手裏?說說情況?”
文婉披著病號服坐在病**,手裏捧著一杯熱水,時不時還哆嗦一下。
聽到問題,她緩緩抬起眼睛,突然痛哭流涕。
“你們是國內來的警察是不是?求求你們,求你們救救連深,救救我女兒吧……”
屋子裏的三個半警察同時精神一震,沒想到文婉居然主動提起了蘇連深。
“怎麽回事,你說清楚!”程星陽拿起筆,“蘇連深出什麽事了?”
擔心文婉警覺,他沒提蘇連深畏罪潛逃的字眼。
“我跟連深……那天連深突然晚上跑回家,說他準備好了,我們立刻帶上所有家當去國外,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他說有人要殺他,我就很害怕,隻好跟他走……我們上了一輛運菜的卡車,那本來是連深聯係好的,可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們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我們被綁著手腳,關在一個很黑的地方,連深說……”
“說什麽?”
“說我們被陰了,組織果然不會放過我們!”
文婉眼底閃過一抹恐懼,喝了口熱水,她這輩子都忘不掉這些天的噩夢。
“很多很多天,我們一直被蒙著眼睛,就像是等待被處決的死刑犯。”
“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來一次……我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他們會往我們嘴裏塞上一塊麵包,就一塊,好像隻是為了不讓我們餓死。”
“連深一直在求他們,請他們放了我和孩子們,說他會跟北溟解釋,可那些人理都不理他。”
“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個人把我帶出來了,坐了很久的車,聽他說,好像是我沒用了,可以當成庫存,要把我給轉運到別的地方……庫存……我聽著就覺得害怕,我是什麽貨物嗎?”
文婉愣了好半天,像是捉摸不透似的,突然又絕望地哭了:“求求你們救救我的丈夫和女兒吧……”
程星陽看了看賀霄,在他眼裏看到同樣的沉重之後,點頭:“我們會盡力的,但是,能不能請你回憶一下,關於你們被關起來的地方,有沒有特征之類的?”
文婉茫然搖頭:“我一直被蒙著眼睛,什麽也沒看到……”
“聲音呢?”賀霄問。
“聲音……”文婉盯著潑灑進水杯裏的橙紅夕陽回憶了很久,搖頭,“沒什麽特別的,很安靜,就是……”
程星陽的筆一頓,追問:“什麽?”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唱歌聲……”
“唱歌?什麽歌?”
“聽不懂,像是在哼歌,還有點耳熟。”
“哪種語言,能聽出來嗎?”
文婉分辨了一下,搖頭:“但我可以給你們模仿一下。”
隨即她哼起了一個調子。
眾人麵麵相覷,賀霄想了一會兒,突然拿出手機翻了半天,最後扒拉出一條新聞,把音量調至最大。
“你聽聽,是不是這個?”
那是一條某教派神廟的新聞,拍攝地點是神廟內部,裏麵傳出的唱經聲果然跟文婉剛剛的哼唱有七分相似。
程星陽他們初來乍到,可賀霄卻是待了大半年,對這篇經文的吟唱調子比他們熟悉。
程星陽仔細聽了聽,也點點頭:“這麽說,他們被關在寺廟附近?”
“是神廟。”賀霄糾正,“在這個宗教國家不要亂說話,會惹禍的。”
程星陽連忙點頭,一副“受教了”的模樣。
他接著問:“這座城市附近有多少神廟?”
“問警長唄?”賀霄撓了撓下巴,“再說,不是說坐了很久的車嗎?也未必就是在這附近吧?”
“也是。”程星陽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先排查一下吧!”
看起來是條用處不太大的線索。
這時,文婉揪著被單,頗有點不安地問:“警察同誌,連深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要殺他?”
很顯然,對於丈夫的惡行,這位妻子還被蒙在鼓裏。
程星陽問:“在蘇連深決定離開D市的前一段時間,你發沒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
“不對勁?”文婉回憶了一下,回答,“他好像很不安,動不動睡覺會驚醒,然後念叨著‘不行,不行’的,我以為他說夢話,可是又不像,但也就隻有兩次。”
“工廠的賬呢?你是管財務的吧?蘇連深把錢挪空了你不知道?”
“那兩天,他說不讓我去工廠,讓我在家照顧朵朵,說阿姨笨手笨腳的……哦對了,朵朵身體不太舒服……”
提起女兒,文婉又開始哭了。
她邊哭邊說:“朵朵和拉拉還跟連深在一起呢,你們倒是想辦法救救他們,總來問我幹什麽啊?!”
“你好好配合,我們才能救出他們。”程星陽說。
“好,我配合,我一定配合!”文婉說著收起眼淚,顫聲說道。
嘴上說著配合,可文婉也說不出更多的東西。
蘇連深的行為她什麽都不知道,工廠的事情她也很少過問,至於那個死亡地下室……
當程星陽向她提出地下室和博拉的時候,她一頭霧水,更是在看到地下室的照片時嚇得花容失色。
看起來蘇連深把家人保護的很好,她的確什麽都不知道。
出了病房,程星陽鬱悶地歎了口氣:“先查寺廟吧!”
“神廟。”賀霄再次糾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