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辛被突然響起的說話聲嚇了一跳。
“你醒了?”他的臉上出現一絲輕鬆, “感覺怎麽樣?”
賀霄動了動身體:“把火滅掉。”
“你發燒了,可能是肺部感染,需要……”
“把火滅了……會被……發現……”賀霄的話沒說完, 就又咳嗽起來。
徐景辛聳然一驚。
賀霄擔心的應該是,那些人很可能通過火光發現他們的行蹤。
他趕忙手忙腳亂地把火堆給熄滅,才重新摸索著來到床邊:“你感覺怎麽樣了?我出去找點水。”
賀霄卻反手拉住他:“別去。”
“你需要喝水,得想辦法給你退熱。”徐景辛蹲跪在床邊,輕聲安慰, “我不走太遠,很快就回來。”
賀霄拉著他不放, 執拗得像個孩子:“別去, 我能扛過去, 你上來, 我們睡一會兒。”
徐景辛不跟他爭了,指了指窗邊:“我去那邊, 有椅子, 你好好睡,我守著。”
賀霄的手還是牢牢抓著他, 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微光。
“賀霄……”徐景辛無奈。
“真好。”賀霄說。
徐景辛一愣:“什麽?”
“真好,沒有救援隊, 沒有犯罪,沒有警察,沒有……就隻有我們倆……”
徐景辛猜他是不是燒糊塗了,有點不知所措:“我們倆不是經常單獨在一起麽?說什麽呢?”
“不一樣, 現在, 就隻有我們兩個……什麽都不用想……”賀霄抓著他的手腕子, 往身邊拉近了幾公分,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但是大概出了這裏,我就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盡管我喜歡你……”
徐景辛像是被雷劈中了,腦子裏“嗡嗡嗡”的亂響,賀霄的那聲“我喜歡你”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死在洪水裏了,眼前的一切隻是瀕死前做的最美好的一個夢。
“不在一起的話,我還能喜歡你嗎?小花?”賀霄摸了摸他呆若木雞的臉,自嘲一笑,“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我看得出來,你對我有點好感,我仗著這點好感整天得寸進尺,是不是很討厭?”
“都什麽時候了,你想什麽呢!怎麽就不能在一起了?”被戳中心事的徐景辛下意識反駁,“趕緊睡覺吧,別瞎說八道的!”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可是我發現自己今天可能會死,不說就沒機會了。”賀霄自嘲地笑,“我不敢接你的電話,我怕離不開你……”
徐景辛不知道他為什麽總說他們並不能在一起,但見他說的這麽認真,喉嚨就突然哽住了,鼻子和眼眶都酸酸的,想要哭,但又不得不強壓著。
他問:“你說喜,喜歡我……是認真的嗎?”
外麵的天空已經開始泛起魚肚白,賀霄稍稍轉頭,能看到他眼底流動的水光,於是鄭重點頭:“嗯,認真的。”
“沒騙我嗎?”徐景辛的聲音顫抖著,“是騙我的吧?耍我好玩是吧?”
“沒騙你。”賀霄認真地說。
“你不是……不喜歡男人嗎?”
“是不喜歡男人,但是喜歡你,不行麽?”賀霄理直氣壯反問,“你喜歡我嗎?”
徐景辛說不出話。
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賀霄慢慢抬手貼在人的後腦,把他拉近自己。
“喜歡我嗎?小花?”
巷子裏那個吻太短暫,當時他感覺他的唇瓣又軟又甜,還沒來得及仔細品嚐,就被博拉打斷了,現在,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
徐景辛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掙紮,卻沒花太多力氣掙紮,可當他們的鼻尖即將碰觸在一起的時候,他突然堅定地停住了。
唇瓣劇烈顫抖,淩亂的呼吸暴露了心中的不安,他不敢看賀霄的眼睛,就盯著他的鼻尖。
“你……別騙我,賀霄,這種事你別逗我……”聲調可憐兮兮的,像是在央求。
賀霄的心頓時軟的發疼。
他認真凝視著他的眼睛,珍而重之地吐出幾個字:“不騙你。”
溫軟的唇瓣貼在一起,一邊火熱,一邊冰涼,他們耐心地用擁吻撫慰著對方,接納彼此的溫度。
徐景辛不知道他是怎麽被賀霄哄到**的,反正,等重新恢複理智的時候,他舌根發麻,人已經枕到賀霄的胳膊上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以為自己心裏這點秘密一輩子都沒法對賀霄捅破,想不到……
今天沒人會死!他一定不會讓賀霄死在這裏!
床對麵僅有的一扇窗戶被木板封住,窗戶上方有個排風扇,或許是很久不轉的關係,上麵結了不少蜘蛛網,毫無形狀的光柱從縫隙間透出,給幽暗的小屋平添幾分光亮。
徐景辛轉頭,就看到賀霄神采奕奕的眼睛,哪還顯出半點病態?
想到他剛才說過的那些充斥著矛盾的話,一下就想起自己要跟他當麵道歉的事,立刻轉過身子,有點著急地說:“賀霄,我聽我媽說了,她對你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那個人……”
賀霄正安安靜靜地注視著人,因為高燒,他的嘴唇十分幹燥,臉上泛著潮紅。
思維不知不覺變得遲鈍,他反應了幾秒鍾,才說:“可是我覺得,阿姨說的有道理。”
所以他才珍惜此刻,不需要在意任何俗事,眼裏隻有對方。
“你別瞎說!”徐景辛的側臉因為憤怒變得堅硬,剛才的幸福模樣全沒了,“你不需要在意那些,是我喜歡你,又不是她!”
賀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
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行,你贏了,小花!”他虛弱地摸了摸徐景辛炸起來的頭毛,“快睡一會兒,休息夠了我們好離開這兒。”
“好。”
“你還得背我呢!”賀霄強打精神呲起牙,賴皮賴臉地把頭往人肩膀上靠。
徐景辛用力扯住他的耳朵,如願看到他的笑臉變成哭臉,抖著肩膀笑起來。
聲音中卻滿是寵溺:“行,背你!”
旭日初升的時候,兩個人在狹窄的小**,頭抵著頭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醒來時,太陽已升到最高處,刺眼的陽光透過屋頂木板的縫隙,照進灰蒙蒙的小屋裏。
徐景辛睜開眼睛,渾身酸痛,頭疼欲裂。
昨晚還不覺得,一覺起來身體上的嚴重不適讓他意識到這是昨天的報應來了。
先是在洪水裏耗光了體力,又透支了剩下的體力,背著賀霄走到這裏,他現在真是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
賀霄還在睡,徐景辛探手摸摸他的頭,沒昨晚那麽熱了。
發燒忽高忽低很正常,不能大意。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人趟過草地的聲音。
悄悄趴在門縫一看,遠處,一個身穿叢林迷彩衣的瘦小男人胸前挎著衝丨鋒丨槍,正一邊警惕地巡視周圍,一邊朝這邊走來。
是Organ的殺手?!
他昨天在水裏沒看到他們,但是,除了他們還有誰?!
他看了眼仍然在昏睡的賀霄,心跳驟然加快,渾身的血液也隨之沸騰。
藏已經來不及了,這個小房子根本也無處可藏。
賀霄的槍昨天掉在水裏了,就算沒掉在水裏,他也不會用。
徐景辛暗暗咬牙,回頭看了一眼逼仄的廚房。
昨天半夜沒看錯的話,那裏應該有一把劈柴用的長柄大斧頭!
“沙拉,沙拉——”
腳步聲還在接近。
徐景辛迅速從衣櫃裏掏出一堆發黴的破衣服把賀霄蓋嚴,然後手腳並用地矮身爬到廚房裏,把斧子從一根粗木柴上拽下來,雙手緊緊握住。
然後,他背靠著小屋的房門,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
他從來都隻是救人,他沒傷害過任何人。
可是今天……
他睜開眼睛,一眼看到**那一堆五花八門的衣服和床單,它們凸顯出不明顯的人形。
他心底突然就升騰起了莫大的勇氣。
一定不會讓賀霄死在這裏!他們兩個一定不會死在這裏!
腳步聲漸漸靠近,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與此同時,被汗水濡濕了的後腦輕輕貼在牆壁上,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等殺手的腳步靠近了門邊,外麵突然安靜下來。
安靜並沒持續太久,就像有人突然解除了靜音鍵,又放到最大,門上傳來一聲毀滅性的巨響。
門被大力踹開,先探進來的是一根烏黑的槍管。
徐景辛貼在門後的牆壁上,在心裏默默倒計時,給自己打氣。
突然,他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的那堆衣服,動了。
應該是踹門聲驚醒了賀霄,他這會兒還沒搞清楚狀況。
殺手顯然也發現了,那支槍口猛然抬起,對準了那堆衣服,似乎是在判斷形勢。
同時,他抬起的腳也落在了小屋裏。
**,賀霄坐起來,在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時,朦朧的眼神瞬間掠過一抹冷厲,肌肉緊繃就要暴起宰人,身經百戰的他不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麽,那是一名特種兵對危險的肌肉記憶。
可,一堆布料壓住他的下半身,讓他的動作遲緩了不少。
也許是眼前的狀況太過奇葩,殺手也遲鈍了兩秒才終於想起來要開槍,然而,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後枕突然一麻。
他的眼睛瞪大,試圖回頭確認情況,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地跪在地上,接著就失去了一切意識。
看著殺手被巨斧劈斷的脖子,賀霄傻了。
在殺手身後,徐景辛臉色白得像紙,大口大口喘著氣,眼睛偶爾瞥向地麵,立刻把頭扭到門外,開始抑製不住的幹嘔,連眼淚都迸出來了。
他這個樣子,讓賀霄想起了那天在工廠地下室,他應激障礙發作的樣子。
“小花!”他趕緊跳下床,把人緊緊抱住,“沒事了,不怕不怕!”
徐景辛像是抓住了救星,抱著賀霄的腰,整張臉都埋進他的胸口,渾身顫抖不止。
“我……我殺人了,殺人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像是要坐實自己的罪名,當場宣判死刑。
“沒事!他是壞人,你不殺他我就死了!你太勇敢了,小花,謝謝你!”賀霄試圖讓他放鬆,一本正經地說,“回頭讓程組長給你頒個獎啊,起碼個人三等功!”
徐景辛並沒被安慰到,但身體卻抖得不那麽厲害了。
“這些家夥太不是東西了!你這是為民除害,你想想那些受害者……”賀霄頓了頓,“對了,我還沒跟你說,蘇連深死了。”
徐景辛緩緩抬起頭:“死了?”
“多虧你啊,許時供出了一個Organ的藏匿點,蘇連深死在手術台上,被虐殺的。”賀霄咬牙,“喪心病狂!”
賀霄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本來是想安撫徐景辛的,想不到卻適得其反。
隻見他咬著下唇,額頭靠在他的肩窩,痛苦地閉著眼。
“都怪我……”他更難受了,“我要是快點趕過去救人就好了……”
賀霄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