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霄到達雪山山腳下的時候, 東方天際恰巧出現第一縷光芒。

淡粉色的朝陽從雪山邊緣緩緩探頭,登時,和煦的光照亮皚皚青雪。

電話響了。

信號斷斷續續的, 程星陽的聲音被拉長成古怪的聲調。

“賀霄,你在哪兒呢?”

“有事?”

“桑切說,蘇連深在雪山有一個丟棄廢料的地方。”

賀霄沒聽明白:“什麽意思?蘇連深?”

“蘇連深的電子元件廠,工業廢料,處理廢料不是要花錢麽?他就在雪山背陰的一麵搞了幾個超大集裝箱, 把廢料都放在那邊!”

賀霄忍不住罵人:“真他媽不是東西!”

程星陽問:“你在哪兒呢?”

賀霄:“山腳下,你們來吧, 我先上去探探路!”

他所在的位置離桑切交待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 需要再從山腳下繞一小段路。

迎著太陽在軌跡難辨的雪地開了一陣, 都快被閃出雪盲症了, 從顏陽州的工具箱裏翻出一副墨鏡戴上才好了些。

半小時後,他發現了車輪的痕跡, 一直延伸向山坡。

他的心頭一陣狂喜, 因為同時,他看到了徐景辛的防彈悍馬車。

悍馬車的大燈碎了一個, 被頗為隨意地橫在一棵樹下,車頂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又被山風削成鋒利的形狀,看起來是被拋棄在這裏就再也沒動過。

賀霄沒過去,他調轉車頭,把車拐到了另外一處山坡後麵隱蔽好, 然後換上加了釘子的登山鞋, 背起工具包, 步行又走了回去。

寧珩他們大概想不到警方能找到這裏, 賀霄很慶幸,如果沒意外的話,順著車輪印就能找到徐景辛!

他想了想,走到樹下,小心翼翼打開悍馬車的車門,他記得,他在車子裏放過一把匕首,那是在九尾狐落網後給徐景辛防身用的,當時徐景辛還笑話他小題大做來著。

在副駕駛座位底下的邊緣處一摸,果然找到了。

現在,它成了他身上唯一的一件武器。

雪山很冷,氣壓又低,賀霄向上爬著爬著就開始喘,常年不化的積雪又厚又硬,每一步都會踩破表麵的雪殼陷入軟乎乎的雪坑,再抬起來的時候,就會被釘鞋帶出一個大雪塊。

他走的很艱難,但一想到徐景辛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他就一步也不想停。

終於,他看到前方的黑白色調中間出現了幾點鮮豔色彩,一個紅色,一個藍色,兩個綠色,兩個黃色……

是大型集裝箱!

它們也不知被積雪覆蓋了多久,隻有被風掃過的尖角和邊沿露出一點點刷著油漆的金屬,分外紮眼。

他立刻找了一塊半人高的黑色山岩,躺到冰涼的雪地裏,把自己隱蔽起來。

然後,從背包裏掏出熱成像儀。

對著集裝箱照了一會兒,發現在第二個黃色集裝箱的方位,顯示出有幾團微弱的淺色。

熱成像儀無法穿透金屬,但在這樣寒冷的條件下,集裝箱內溫度升高,還是能看出跟其他幾個的差別。

賀霄立刻就鎖定了目標,收起工具。

寧珩應該還有三名手下,自己沒武器肯定沒法一打四,而且徐景辛還在對方手裏,鐵定沒有勝算。

為了徐景辛的安全,賀霄勉強忍了忍,決定等專案組來了再一起動手,他掏出手機,給程星陽發了一個定位,又補了三個字:趕緊來。

程星陽回了個“收到”。

他伏在雪地裏,漸漸地,身體開始發僵,手指頭凍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這才這麽點時間他都難以忍受,徐景辛在那個破箱子裏待了兩天,沒凍死已經算運氣好了!

想到這裏,賀霄的心就揪成一團。

心裏大罵寧珩的祖宗十八代,間或還罵兩句自己,這時候,就算身體底子再好,身上的保暖措施勉強隻有一件救援服外套的他已經開始有點發抖。

他動了動身體,有種站起來跑圈的衝動,或者從雪地裏站起來,好盡量保存體溫。

突然,集裝箱的門被打開。

賀霄趕緊往石頭後麵一縮,重新蜷成一團。

悄悄看過去,發現出來的是寧珩,他身旁跟著三名手下,都挎著槍。

寧珩帶著兩名手下走進另外一個集裝箱,牙牙在外麵負責拉開那個集裝箱的鐵門。

很快,賀霄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他們把車開出集裝箱,牙牙又把門拉回去,然後“斯哈斯哈”地跑回原先的那個集裝箱。

看著那個集裝箱的門被關上,賀霄微皺眉頭。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如果隻有牙牙一個,那還挺好對付的,他雖然身手不差,敢拚命,但,他腦子不是很靈光。

寧珩的車慢吞吞朝著山下去了,不知道是去幹什麽,賀霄不想錯過這個平安救出徐景辛的機會,因為萬一待會兒跟警方衝突起來,寧珩要是拿徐景辛當人質的話,那他真的會瘋!

他低頭,用凍硬了的手指頭給程星陽發了條微信。

【寧珩開車下山了,注意攔截,隻有一名匪徒留守,我進去救人。】

【收到,我們在巴林山脈的盤山公路上,馬上到,已經在望遠鏡裏看到寧珩的車,黑色越野,放心吧,他跑不了!】

神特麽“他跑不了”!

賀霄無語,沒想到程星陽居然到的這麽快,他必須趕在雙方交上火之前把徐景辛救出來!

他搓了把臉,大步走到集裝箱門前,用力敲門。

過了好半天,門才被推開。

牙牙抱怨:“敲什麽門……”

一抬頭,就看到麵前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下一秒,人已經被一腳踹在胸口,倒飛進去。

他胸前立刻被釘鞋穿出幾個血洞,又砸翻了取暖用的火堆,嘴裏嗷嗷亂叫,也不知道是被燙的,還是疼的。

火星四濺下,賀霄怒吼著朝他撲過去。

牙牙本能舉起槍,對著門口的方向就是一梭子子彈。

槍口噴射出的槍焰在這種環境下帶不來任何暖意,子彈打在集裝箱頂棚,開了一排指頭粗細的天窗,有雪花順著窟窿落進來。

巨大的回音震得人耳膜發疼,昏迷在椅子上的徐景辛受到噪音刺激,微微抬頭,眯著眼睛看了下周圍,整個人處於一種新生般的茫然當中。

之後,他就看到了賀霄那張熟悉的、此刻卻顯得無比猙獰的臉。

他用力眨了下眼,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再睜開時,人仍然在。

在槍聲響起的一刹那,賀霄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開槍口的方向,牙牙在跌倒的一瞬間開槍,基本上沒有任何殺傷力。

但是,賀霄猛然意識到,寧珩還沒走遠,聽到槍聲他一定會回來查看情況的!

賀霄本不想殺牙牙,他覺得這個年輕人不是無藥可救的那種人,但……

他瞥了一眼徐景辛,兩個人的眼神一下就撞在一起。

電光火石之間,賀霄一咬牙,順勢往前一滾,手起刀落,匕首狠狠插進牙牙的頸動脈。

牙牙連慘叫都沒發出來,當場死了。

被綁在椅子上的徐景辛臉色慘白發青,那眼神亮的像是回光返照。

賀霄蹲過去解他的繩子,仰起頭心疼地看著他:“小花,別怕!”

徐景辛想說不怕,但似乎兩天沒開口,人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嘴唇劇烈顫抖了幾下,最後勉強露出一個笑。

繩子落地,賀霄摘下牙牙的槍,又返回來把僵硬的徐景辛打橫抱起,不管不顧地往門外衝。

“我們趕緊離開這,寧珩聽到槍聲可能會回來!”

徐景辛並未回應,他的眼神又變得恍惚了。

一出門,就看到百米開外,黑色越野車轟鳴著衝上雪坡,寬大的雪地輪胎揚起的雪沫紛紛落落。

賀霄看到車窗打開,從裏麵探出一支漆黑的槍管。

他轉身就往另外的方向跑,用高大的身軀將麵前的人遮得嚴嚴實實。

徐景辛還是不太清醒,他被顛的七葷八素,腦袋發炸,還伴隨著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但最難受的,是冷。

寧珩來了後,把冰冷的集裝箱燃起火堆,這讓他雖然還處在忽冷忽熱的發熱狀態,但還是比挨凍要舒服得多。

現在,沒有火堆了,有的隻是眼前漫無邊際的冰雪。

他整個人往賀霄的懷裏縮了縮,有點委屈似的,貪戀他身體上那一點溫度,連臉都埋在了他的肩窩裏。

賀霄低頭看了神誌不清的人一眼,收緊手臂。

身後,寧珩狂暴的聲音回**在空曠的雪山上:“賀霄,你他媽給我停下!開槍了!”

平常偽裝出來的所有優雅和從容都被最近幾天的現實給擊碎。

賀霄當然不可能停下,相反,他加快了腳步。

相隔不過短短一百多米的距離,可寧珩和兩名手下卻怎麽都追不上。

“我開槍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喊破了音。

賀霄矯健地越過一個雪溝,突然,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雪上。

他的身體直線下滑,很快就意識到,這不是雪,而是厚厚的冰層!

身邊的景物不斷向後飛掠,他看準身邊的實地一腳踩上去,總算阻止了下滑的趨勢,他抱著徐景辛連滾帶爬地從冰麵上站起來,跳到另一側的雪地上,雙腿都有點發抖。

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因禍得福的,把寧珩他們甩開了很遠的距離。

寧珩恨恨地停下,眼裏泛著怨毒的光,突然舉槍朝他們射擊。

一串子彈掃在賀霄腳邊,他接連後退好幾步,從腰間掏出牙牙的槍,回敬了身後一串子彈,扭頭繼續跑。

無論如何也得甩開他們!

寧珩快氣瘋了。

他舉槍又要射,卻被旁邊的一名手下攔住。

“北溟,聲音太大了,會雪崩的!”

賀霄的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了雪丘中間,寧珩氣得用力掙回自己的胳膊,怒瞪手下一眼,然後順著賀霄剛剛的路線,跳上冰層。

兩名手下對視一眼,隻好跟上。

三個人快速下滑,賀霄的背又出現在視線裏,寧珩接連朝賀霄開槍,但由於身體平衡不夠,都沒打中。

突然,他發現賀霄停下了。

他正詫異地回過頭,望向山頂,目光中露出前所未見的凝重。

寧珩感覺到什麽,在高速下滑中,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過去。

隻見雪峰頂端的積雪正在緩慢下墜,不時有巨大的雪塊從山腰滾落,又在滾落過程中摔成更小的碎塊,隨之而來的,寧珩身體下麵的冰層也逐漸龜裂,發出天塌地陷的聲音。

他驚恐地睜大眼睛,充滿絕望和不甘地看向越來越近的賀霄。

他看到賀霄抱著徐景辛不住後退,直到遠離冰層到了安全地帶才停下。

他衝賀霄舉起槍。

“我殺了你——殺了你——去死吧——啊——啊——不——”

子彈還未來得及射出,三個人就隨著碎裂的冰岩掉進深藍色的冰縫,不似人聲的慘叫回**著,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賀霄瞥了他們消失的地方一眼,從頭到腳徹底涼了,一代梟雄的一生居然就這樣悄然落幕,而自己是唯一的見證者。

來不及多替寧珩惆悵,他看著眼前滅頂而來的雪,死死按著徐景辛的頭,飛快找到一塊凸起的石層旁蹲下,蜷縮著身體把他的上半身緊緊護在胸前,企圖用後背抵擋即將到來的衝擊。

哪怕他很清楚,沒人能抵擋住雪崩的死亡衝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請個假哈後天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