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定在這周末,地點就在洛水居。

婚禮前幾天萬重為一直忙,時溫也沒閑著,雖然有專業公司籌辦,但仍有很多事情需要當事人決策。

兩個人忙起來白天見麵的機會很少,往往晚上才能在睡前見一麵,倒是和之前的狀態沒什麽兩樣。唯一要說有變化的,就是時溫總有意無意開始躲著萬重為。

他們那晚的對話結束在萬重為那句篤定的“你喜歡我”上。

時溫就像被洞悉了秘密的小孩兒,整個人都不知道該往哪裏躲,臉紅得像番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還是萬重為最後實在看不下去,給了他一個台階下:“好了,我開玩笑的,怎麽這麽不經說。”

但從那之後,時溫就有點不太自在。兩個人好不容易熟絡起來的氣氛,又被一朝打回解放前,甚至比剛開始他們住在一起時還要拘謹。

但這不自在隻體現在時溫身上。窺探到時溫秘密的那人,並沒什麽反應和變化。

時溫那點初涉情愛的青澀,在來去自如、巋然不動的萬重為眼裏,根本不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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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重為那邊不用操心,時溫這邊卻有點犯了愁。

他手裏捏著請柬,敲了孫光暮辦公室的門,在裏麵待了很久才出來。

孫光暮是個小老頭兒,頭發花白,身材也瘦小,看著文弱,卻是出了名的嚴師。他帶的那幾個學生裏,最喜歡的就是時溫。梁明照和高唐跟得他久了,跟半個助手差不多,隻有時溫更像是他的得意弟子,聰明勤奮,又知進退,人品和性格都沒得說。

所以猛然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消化了很久。

時溫把前因後果說了說,當然不敢像對師哥師姐那樣實話實說,怕老師受不了,隻說自己是真的和萬重為日久生情,才決定結婚。

孫光暮見過的人、走過的路到底比年輕人豐厚得多,怎麽也覺得這事透著一點古怪和倉促,但看時溫確實是真的喜歡對方,也隻好囑咐幾句了事。

在時溫出門前,孫光暮又喊住他:“那種家庭,有好多事不是咱們普通人能理解得了的,你以後遇到事了,不方便和我說,就找明照和高唐。還有,婚姻始終不能當成唯一來依靠,你自己的學業不能丟,隻有不斷往前走,自己強大了,才能遇到什麽事都不怕。”

幾句話就把時溫說紅了眼,孫光暮就又笑他:“結了婚就是大人了,動不動就眼眶子發酸還行?”

請柬也給了梁明照和高唐。三個人坐在學校食堂裏,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不過全程都是高唐問,時溫答。梁明照坐在旁邊始終沉默著。

他們知道這段婚姻的實情,隻是沒想到婚禮會來得這麽快。高唐問了一些婚禮的細節和隨後安排,便岔開話題聊別的。

高唐還好,梁明照的反應就有點奇怪,說不上來,好像是從W城回來之後,就一直在生氣。時溫不知道怎麽了,在梁明照麵前總感覺自己做錯了事,小心翼翼地舉止說話,生怕再惹師哥不高興。

“你別這樣,看把他嚇的。”高唐嘟囔了一句,又歎了口氣。

梁明照的視線跟在跑去買飲料的時溫身上,他的小師弟天性敦厚,對誰都沒有戒心,也從不與旁人多親近,生活圈子兩點一線,心思活動極其透明。

可是最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梁明照沒有忽略時溫談起婚禮時微小的雀躍,談到萬重為時一閃而過的孺慕,心裏便有種沒著沒落的焦慮和不安。

“兩年的時間變故太多,誰能保證這兩年內他不出事。”梁明照臉色不好,但依然壓著情緒。

這話也說到了高唐心裏去,但那又能怎麽樣?他們誰也改變不了現在這個局麵。

梁明照的心思高唐是看在眼裏的,這種事擱在誰身上都會著急。可時溫偏偏是個智商超群但唯獨在感情方麵遲鈍的人,如今又插了這樣一件事進來,讓梁明照的一腔思緒堵在心口,進退不得。

“不管怎麽樣,你不能和他置氣。將來萬一真遇到點什麽,也不敢和你說了,對不對?”高唐循循善誘,“再說了,阿溫也不是個糊塗的人,這裏麵既然有合約在,有些東西就能說清楚。咱們著急沒用,就該幹嘛幹嘛吧。”

等時溫抱著兩瓶飲料跑回來,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時溫眨眨眼,有點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高唐,又去看梁明照。

梁明照終究是冷不下心腸,看他那樣子,自己也難受,便說了幾句話,囑咐時溫結婚之後要注意的一些事,這幾天的生氣和不悅就算是過去了。

老師和師哥師姐這裏交待清楚了,時溫鬆了一大口氣。

自從父親去世後,他家裏就相當於沒人了,之前來往的幾個遠房親戚早斷了聯係,是以他能邀請的人少得可憐。他不願聲張,怕給萬重為添麻煩,隻把請柬又給了三個舍友。

大周他們猛然收到這個消息,當然少不了一頓鬧騰,但鬧歸鬧,也都是有限度的人,當下按著時溫讓他請了一頓大的,便說饒他“偷摸談戀愛不通知大家”這一回。

研究生結婚也不是什麽大事,但畢竟時溫還在上學,所以不打算聲張。大家也都了解,知道他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是以最終這事兒就隻有他身邊這幾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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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頭一天晚上,平叔和籌辦婚禮負責人敲定完最後幾個細節,送人離開後已經夜裏11點多了。

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的時溫被平叔催著上樓睡覺,但他又磨蹭了一會兒,還吃了一點宵夜。平叔知道他在等萬重為。可是眼看著快淩晨了,萬重為也沒回來。

時溫洗了澡,又盯著掛在臥室裏的禮服發了一會兒愣,才掀開被子上床睡覺。

萬重為進來的時候,時溫立刻就醒了。

他今晚心裏有事,又有點不安,等的人不回來,怎麽可能睡得踏實。他坐起來,揉揉眼,對著進來的人咕噥了一句:“回來了?”

小客廳裏照例開著一盞調到最暗的落地燈,對進來的人來說有點模糊,但裏麵的人卻不至於刺了眼。

時溫看著萬重為從暗處走進來,穿著一身深色的襯衣西褲。可能是沒想到時溫還沒睡,萬重為沒再往裏走,停在衛生間門口,隻淡淡說了一句:“以後早點睡,不用等我。”

“你餓不餓?廚房裏有宵夜,我去給你拿。”時溫剛睡醒,反應有些慢,沒發現萬重為隱在暗影下的臉色有著幾分不耐和陰狠。

萬重為又說了一句“不用”,便推門進了衛生間。

時溫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萬重為是有點不太高興的。至於為什麽不高興,他想不透。

他隻知道這幾天萬重為很忙,不常在家。就算婚禮是為了敷衍萬行川和外界,那也是萬家的婚禮,在平洲城熱議者眾。有很多事平叔拿不準,時溫也做不了主,隻好給萬重為打電話。萬重為隻撂下一句“你看著辦”,簡直要把平叔為難死。

衛生間裏水聲傳出來,時溫想了想,去樓下端了一碗熱湯上來。

萬重為洗完澡出來,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他剛做完事,心裏壓著一股怒氣,往常這時候是要和祁望去喝一杯緩一緩的,但明天還有婚禮要辦,隻能回來。

時溫站在床邊,穿著淺灰色的純棉體恤短褲,頭發軟軟地耷在額頭,剛才臉上的惺忪睡意已經沒了,看起來無害又簡單。

他似乎有些擔心,關切的眼神毫不作假。

“有雞湯,你喝一碗好不好?”時溫捧著碗,走過來一點。

萬重為心頭的那點怒氣突然就散了。

一碗熱湯喝下去,他緊繃了一晚上的肌肉舒展開,身上那股氣壓也隨之降了下來。時溫立刻感受到了,臉上帶了笑:“快睡吧,明天也要累一天呢。”

萬重為便去關了燈,上了床。

黑暗中,他感覺到時溫窸窸窣窣靠過來,小聲問他:“頭疼嗎?”

“嗯,”萬重為閉著眼,很輕地哼了一聲,聲音先於意識發了聲,“疼。”

“那我給你揉一揉?”

“嗯。”

第二天時溫醒得早,萬重為可能是太累了,還在睡。

萬重為睡覺的樣子和平常的狀態迥然不同。他整個人窩在被子裏,半張臉埋在枕頭裏,眉眼放鬆,麵色安詳。有時候還抱著被子,或者抱著自己的胳膊,蜷成一團。

時溫悄悄看了他一會兒,一想到萬重為的睡容和“安詳”二字搭配,就忍不住笑。不過他這個睡姿,不是很有安全感的樣子。時溫又有些心疼,不知道看起來外表和內心都十分強大的人,會因為什麽沒有安全感。

是因為小時候的成長環境太惡劣嗎?時溫搖搖頭,心裏想著,不管怎樣,有他在的這兩年,一定要好好照顧對方。

他悄默聲爬起來,怕吵醒萬重為,便進衛生間拿牙刷毛巾,準備去隔壁洗漱。

拿了東西,要出來時,腳底突然踩到了什麽。

——是萬重為昨天脫下來的襯衣,被隨手扔在了髒衣簍裏,一隻袖子掉出來,正好被時溫踩在腳下。

時溫彎腰去撿,便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吸吸鼻子,拿起那件黑色的襯衣翻開,又湊上去聞了聞。手裏摸到一塊硬硬的地方,像是打翻的飲料凝固在布料上的觸感,暗沉沉的,看不出顏色。

他心猛地一沉,是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