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萬重為走進時溫的書房。

時溫坐在窗邊,額頭貼在玻璃上,停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頭來看進來的人。他額頭上壓了一個緋紅的印子,黑玻璃珠一樣的瞳仁裏映著麻木和疲倦。

萬重為沒有太靠近,停在書桌前,認真地看著時溫的眉眼。

“我冷靜了兩個小時才敢來找你。”萬重為的嗓音在寂靜的深夜裏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示弱,“對不起,讓你受了那麽多苦。”

接著是蠱惑,“阿溫,都過去了,我們以後好好的。”

時溫張了張嘴,對站在麵前的人沒有什麽實感,隻是幹巴巴問了一句:“你的計劃都結束了嗎?”

萬重為一愣,含糊著說“快了”,說“還差一點”。

“還差萬家是嗎?你父親、萬源都要付出代價是嗎?”

“是。”

“那我呢?我也需要嗎?”

萬重為終於感覺到不對,眉頭微皺:“你在說什麽?”

時溫別過臉不再看他,很輕很輕地說:“我們可不可以離婚?”

萬重為臉色冷下來,他倚在書桌上的上半身直立起來,仿佛時溫提的這個話題多麽煞風景和不應該。這是第二次了,從時溫口裏聽到“離婚”二字,這比萬重為想象的更令人惱火。

萬重為似乎想要壓下什麽情緒,耐著性子說:“計劃結束和離婚沒有什麽關係。你好好休養,別的不要想。”

時溫卻不像以前那麽好糊弄。或者他一直都不好糊弄,隻是因為他願意為了萬重為做一些不計後果和無償付出的事。

“我們為什麽結婚你很清楚,”時溫慢慢地說,看起來很好脾氣,盡量想和萬重為和平溝通,“就像你朋友說的,現在我一點用也沒有,幫不上你,還是個汙點和笑話。以後別人談起你來,首先會想到你有這樣一個伴侶,上不得台麵,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對我的課題投了那麽多錢,我幫你完成合同約定,我們算是兩不相欠吧。至於其他的……有些東西是奢望不來的,我不怪你,這本就是我自願的。離婚之後,我會搬到學校去,我們……就這樣吧。”

這是時溫出事以來,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萬重為突然低低笑起來,原來報應一環扣一環。剛才萬行川還在另一間書房裏求他留一條退路,他覺得對方愚蠢至極。如今愚蠢至極的角色變成自己,才發現求一條退路真的很難。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和父親沒有多少區別。

不,還是有區別的。他立刻又想,父親被他逼的一條退路也無,隻能來求。可他不是,他有大把的辦法自己創造退路,無需誰給,自己就可以。

所以他說:“結不結束,什麽時候結束,我說了算。”

時溫當時便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因為這樣的答案和這樣毫不掩飾霸道強勢的萬重為,在他意料之外。

他退回到自己的巢裏,仿佛再次重新認識了這個身邊人。

萬重為紅著眼看他把自己縮起來,在時溫收到綁架視頻之初就產生的後悔情緒再次洶湧卷來。在此之前,他做任何事都沒後悔過,原來後悔的滋味這麽不好受。

他最近常常想,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搞垮方家,他準備好了所有,最後隻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引線。而時溫無疑是最簡單、最好用的引線。所以他作出了選擇。

他的深情人設也為他積累了口碑,在董事會裏,大家都痛斥方家,連帶著對萬行川和萬雲笙都頗有微詞。

他大獲全勝!

可是現在,他卻一點喜悅都沒有,甚至不敢回家看到時溫,也不敢看那個視頻。直到方連蘇宣判那天,他坐在書房裏,想把電腦裏一些東西清理掉,卻在把那個視頻拖進垃圾箱之前,鬼使神差點開了它。

進度條拉完之後的半個小時之內,他都處在極度憤怒和痛悔當中。他連衝了三杯苦咖啡,滾燙著吞下去,喉嚨的灼傷感換回理智,他的大腦才開始重新工作。

然後是持久不息的偏頭痛。

但那個每次都能第一時間發現他頭痛的人,每次都用輕揉手法為他緩解疼痛的人,被他丟棄在了綁架那天,被他扔在了那個永遠無法擺脫的小小攝像頭裏。

萬重為終於切身體會到時溫遭受的那種把人撕碎的痛。

這種痛帶給他的唯一警示,就是他絕不再對時溫放手。

他把電話打給祁望,讓他找了蛇頭,安排幾個不要命的人進了監獄。花多少錢無所謂,那些人隻有一個任務,在裏麵給方連蘇點教訓。

祁望把萬重為的原話轉給蛇頭:別一次性弄死了,餘生很長,慢慢來吧。

時溫聽完萬重為那句“我說了算”之後,瞳孔驟然一縮,仿佛從未認識過這個人的眼神再次刺激了萬重為。

但越是不可控的情況下,萬重為越冷靜——這是他在多年的勾心鬥角中獲得的本事——他迅速調動所有精力,並且很快找到了一個時溫無法拒絕的理由,比“我說了算”這種傷人的借口更適合用到時溫身上的理由。

“我還差一點就能完全控製萬源,”萬重為觀察著時溫的表情,緩慢地說,“上市公司最大的股東離婚會導致股價不穩,其他股東也會重新站隊,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

萬重為毫不避諱把關係到自己生死存亡的機密計劃說給時溫聽,仿佛知道時溫無論如何也不會出賣他。而這也正是萬重為的策略。

——分享秘密能至一個人於死地,也能套牢一個人不得不擔負起無法背叛的責任和枷鎖。

時溫顯然是後者。

他繼續說。

“萬源目前最大的合作方Soundpost,那個德國的能源集團,實際控製人是我。”萬重為輕鬆說出這個計劃中最大的秘密,“合作的那個最大的能源項目,真實目的是做空萬源,最終為我控製。”

“這就是你要的最終結果嗎?”時溫已經對什麽都不感到震驚,萬重為這個人身上每一層都是秘密,一層壓一層,像個永遠剝不到芯的洋蔥。唯一的真實,或許就是很多人評價過他的那句“心狠手辣”。

萬重為說“是”,沉默半晌,又說“不是”。

時溫沒有什麽精神,很困,如萬重為所料,這個秘密成功得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你是料定了我走不出這裏,所以才毫無忌憚地告訴我這些嗎?”

萬重為一怔,他忘了時溫單純,但並不傻,傻子是研究不出讓地球持續發展的生態保護課題的。

他沒否認,說了真心話:“毀掉方家,做空萬源是我的目的,至少原本是我活著唯一的目的。”他自嘲般笑了笑,笑容裏溢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哀,如果時溫像以前那樣時刻關注他,一定不會忽略。

“現在,我還有一個必須要達成的目的,”萬重為抬起眼,望進時溫布滿紅血絲的眼底,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離開我。”

“你不能在我嚐過了被愛的甜頭後,又妄圖收回你所有的寵愛和依賴。什麽理由都不可以。”

時溫心想,原來他以為的萬重為果然都是假的。

那個溫柔儒雅、雖然談不上多麽喜歡自己但還是盡己所能讓時溫體會到甜蜜愛情和幸福婚姻的萬重為,一直都是假的。

真正的萬重為是個可以為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是個隻願意講著自己道理的人。

“你不能……這麽不講道理。”時溫說。

萬重為不置可否。

“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訴你父親?”

萬重為臉上沒什麽表情,似乎這隻是小孩子對大人才會做的恐嚇。

“你不會。”

累積到頂峰的情緒終於迸發,時溫在萬重為勝券在握的態度中,將手裏的書砸了出去。

他真的不是一個喜歡用暴力和毫無顧忌地宣泄去解決情緒的人,就算在狂怒和悲哀的頂端,那本跟詞典一樣厚的專業書也隻是擦著萬重為的褲腳飛了出去——萬重為距離他那樣近,如果想要砸人的話,是一定可以砸到的,況且萬重為一點躲避的動作都沒有。

“你出去!”

這是時溫能出說來的最狠厲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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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重為是一個從頭算計到尾的老攻。

綁架的真相在趕來的路上了。時溫還需要更猛烈的刺激才能和萬重為撕破臉。撕破臉的萬重為更不做人。

而且他追妻也會追的很陰謀詭計。

另外說點心裏話。我最初寫文是為了滿足自己那點xp,有時候找不到自己想要看的類型,就幹脆自己寫,發出來沒想到能簽約,沒想到也有人喜歡。

我有認真看大家的每一條留言,也感謝大家的海星和打賞,這也是我絕不坑的堅持和理由。

其實我很想每條留言都回複,但有點羞恥(社恐的心聲,還沒說話就不好意思了)。因為寫文認識了二次元的大家,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