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溫一下樓,客廳裏坐著的幾個人齊齊望過來。

萬重為站起來,幾步上前,攬住時溫的肩,將他帶到沙發上,緊挨著自己坐下,然後微笑著給大家介紹。

“這是我愛人時溫。”萬重為說,“範崇光你認識,這是我堂弟萬頃。”

對麵的萬頃就算坐著也能看出來身量很高,體型健碩,狹長的眉眼看人,帶點漫不經心的傲慢。不同於萬重為的深藏不露,他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股咄咄逼人的勁兒。

“你好啊,嫂子。”萬頃笑嘻嘻開口,兩條長腿隨意曲著,直勾勾看著時溫打招呼,一笑起來倒和萬重為有幾分相似。

萬重為冷冷瞥了一眼萬頃,沒理他,轉而介紹坐在萬頃旁邊那人。

“這是萬頃的朋友。”萬重為說。

沒說叫什麽名字,也沒看對方,一帶而過。

時溫這才認真打量坐在萬頃身邊的那個男孩子,他其實一下樓就被這人吸引住了,倒不是因為別的,單純是人對好看的事物有本能的關注。不得不說,這人太漂亮了。

萬頃眉毛一挑,補充道:“是好朋友,還是助理”。

他特意加重了“好”這個字,態度曖昧,語氣輕佻。

從萬重為和萬頃的態度,時溫能判斷出這是哪種朋友,但依然友好地向對方點頭致意,說:“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那人似乎有點意外在座的竟然還有正常人,也善意回應:“你好時先生,我叫牧星野。”

這時候平叔過來了,說廚房準備好可以開飯了。大家便一起起身,向餐廳走去。萬重為始終攬住時溫,在人前也毫不顧忌對他的偏愛和關照。

萬頃和範崇光落後一步,互相對視一眼,彼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嘖嘖驚歎。

大家入了座,廚房開始陸續上菜。頭菜是熏鮭魚,酸甜可口,時溫埋頭認真吃,身邊的人已經開始聊起工作上的事。

萬重為說著話,也能一心兩用照顧著時溫。遞水、拿紙巾,還旁若無人地幫時溫頭頂上翹起的一縷頭發擼順了。

看時溫難得有胃口,他似乎很高興,停下話頭,十分溫柔地問他:“喜歡吃這個?讓廚師再給你上一份。”

時溫趕緊搖搖頭,他對吃沒什麽要求,隻是為了應對有點緊窒的氣氛——萬重為這樣時時刻刻地關注他,隻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至少吃東西的時候,可以裝作看不見。

“不用管我,”他很小聲但是盡量放鬆地說,“你們聊就行。”

萬重為這才繼續和萬頃範崇光聊起來。或許感受到那一點不自在,萬重為沒再刻意關注時溫,這讓他長長鬆了一口氣。

餐桌上還有一個旁若無人吃東西的是牧星野。萬頃不太管他,但是聊天的話題偶爾會引到牧星野身上,並且每次都帶著點難以明說的惡意。

“言家的人我可指揮不動,”萬頃不懷好意瞥了一眼牧星野,和範崇光說,“我頂多給你和言和牽個線,至於其他的,你求我,不如求牧助理。”

他這話說得太陰陽怪氣,任誰也聽得出裏麵有深意。

範崇光隻當他又犯病了,“好好好,我這次去首府,你幫我約一下言家其他人就成,我自己和他們談。”

時溫大概知道這件事,萬重為閑聊的時候跟他提起過。

範崇光在首府投了一個康養項目,想要和言家合作。言家在首府算是巨賈,幾乎壟斷了當地醫療產業。言家有兩個兒子,小兒子言和負責的那部分正好和範崇光的項目切近。若想分一杯羹,競爭是不可能的,唯有合作。都是商人,範崇光和言家都明白這個道理。

萬頃這一支萬家人,很久之前就從平洲遷往首府,如今所有積累和人脈也都在首府。雖然和言家在生意上交集不多,但圈子總會有重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不少。

範崇光想要在首府趟路,自然離不開萬頃的幫忙。

話題沒有就此結束,萬頃沒接範崇光的話,歪著頭睨牧星野:“阿野,你見過言和了吧?”

牧星野沒什麽反應,端了一杯水安靜喝著,平靜地說:“見了。”

“哦?那他知道你現在為我工作吧!”

“知道。”

萬頃不滿意對方的冷淡,抬手捏住他肩頭,迫使他扭轉過身來:“然後呢?你們舊情人見麵分外眼紅?你跟了我五年,你說他還會要你嗎?”

牧星野一雙澄亮的星眼迎上萬頃的挑釁,毫不示弱:“這我怎麽知道?”

萬頃微眯了眯眼,危險的氣氛漸起。

萬重為手指敲了敲桌麵,不耐煩的意思很明顯。今天萬頃帶著自己小情人來家裏,他已經是放任了,結果還要來這麽一出,簡直丟人現眼,況且還當著時溫的麵。他這個弟弟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至於萬頃和牧星野之間那些恩怨糾葛,萬重為懶得管。萬頃**的人,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而且他這個堂弟各種花樣都玩兒,道德感極低,也一向沒什麽底線。能跟在他身邊的人,除了圖錢也沒什麽可圖的。

所以萬重為從牧星野進門起就沒正眼看過他。讓他們收斂點,隻是怕髒了時溫的眼。

看萬重為不悅,萬頃沒再說些難聽的話,轉而閑聊起言家的事。

有些話雖然一帶而過,但專心對付手下牛排的時溫也聽了個大概。牧星野竟然和言家的小兒子言和曾有一段舊情,但後來牧家落魄,言和出了國,一走便是五年。

這五年期間,牧星野一直跟著萬頃。名義上是助理,私底下是什麽關係,怕是隻有兩人心知肚明。

前段時間言和回來了,聽萬頃那意思,他和牧星野已經見過麵,隻是個中是非曲直就隻有當事人知道了。

時溫注意到每次萬頃提到言和,牧星野的表情都微滯,少數時間極快地閃過一絲痛苦。時溫便知道,牧星野在意言和。

牧星野這人是那種明豔昳麗的長相,男人長成這樣子多少會有點娘氣,但他沒有,舉手投足之間反而有種矜貴的英氣。雖然低眉順眼, 骨子裏卻透著桀驁和不屈。他對萬頃完全沒有發生過親密關係的那種肢體語言,除了隱隱散發出來的抗拒,再也沒有別的什麽反應。

時溫胡思亂想著,沒注意牧星野在萬頃再次提到言和時,突然站了起來。

“萬總,我吃好了,去外麵等您。”牧星野垂著眼,說完轉身要走,

然而身子還沒轉過去,就被萬頃一把扯住手臂,按回了椅子上。椅子擦過大理石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讓在場其他人都停了動作。

“讓你走了嗎?”萬頃收起笑容,陰狠之色滿溢,“牧星野,你以為你能回得去?你最好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誰不知道你是我萬頃的東西。我的東西,就算扔了,也輪不到別人來撿。”

“再說,我還沒打算扔呢!”萬頃冷聲命令道,“吃飯!吃不完我收拾你!”

牧星野死死咬著牙,下頜繃出一條硬直的線,不肯妥協。萬頃抓住他的手臂收緊,惡狠狠地盯著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在別人家裏吃飯鬧成這樣實在不好看。萬頃顯然毫無顧忌。

兩個人誰都不肯先低頭。萬頃快要忍不下去,要不是顧忌還有其他人,他能現在就把牧星野一頓皮鞭抽死。

萬重為皺了皺眉,他沒想到牧星野脾氣這麽硬。他剛想說什麽,一道溫軟的聲音打破了眼前僵持的氣氛。

“牧先生,我讓平叔燉了藥膳湯,一會兒吃完甜品,你一定要嚐一嚐。”時溫微笑著,像是和來家裏做客的朋友探討剛出爐的美食,沒有很刻意,就是很平常地說話,“是用花園裏種的草藥燉的,味道不怎麽樣,但是很滋補。你正好給我提提意見。”

牧星野抬眼看過來,全身緊繃的力氣散開,衝時溫露出一個感激的笑,說:“好的。”

他知道再僵持下去隻會自己吃苦頭,便順著時溫的話下了台階。

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急轉直下,萬重為瞥一眼萬頃,示意他到此為止。

湯很快端上來,牧星野喝過之後,很誠懇地告訴時溫:“是有些苦,不過喝下去全身很暖,胃裏也舒服,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喝到時先生的湯。”

時溫想,如果時間和場合是對的,他和牧星野一定能成為朋友。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如果,一些人一生隻見一次麵,已是耗盡了全部的緣分和造化。

送走客人已是晚上十點,萬重為和萬頃在花園裏又聊了一會兒,回到臥室時溫已經躺下了。

萬重為洗完澡帶著一身水汽上了床。他從後麵抱住時溫,用下巴輕輕揉蹭著對方頭頂的發絲。

“今天那個廚師跟你說什麽?”萬重為一副想在睡前聊會兒天的樣子。

“牛蒡和杜仲的藥效。”時溫說。

“還有呢?”

“還問了怎麽種,我告訴他可以從網上查。”

萬重為沒再追問,用手指玩弄著時溫的頭發,向左捋一捋,向右捋一捋。

晚飯後,請來的米其林廚師找了個機會見了時溫。他們在廚房裏聊了一會兒,時溫才離開。彼時萬重為正和萬頃在說話,無暇分心。但時溫麵對外人露出的自然爽朗的笑容,十分刺眼,老在萬重為眼前晃。

就是正常社交,不斷追問除了顯得自己變態之外沒別的用處,萬重為便閉了嘴。

時溫被萬重為從後麵摟住,整個後背都窩在對方寬厚的胸膛裏,這原本是他最喜歡的擁抱姿勢,炙熱、親密、無堅不摧,可是如今他隻想逃離。

他在黑暗中睜著眼,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牧星野,”他猶豫了一下,才又小聲說,“是欠了你堂弟錢嗎?”

牧星野這個人,確實在萬重為意料之外。原本以為隻是個圖錢的小情人,現在來看顯然並非如此。

他們離開前,萬重為在花園裏留下萬頃說了幾句話。

萬重為說:“你別太過了。”

“是他自己不識趣。”萬頃無所謂地說,“我的人,怎麽弄是我的事,哥你管的太寬了吧。”

萬重為撚滅手中的煙,臨走前撂下一句:“我是擔心你後悔。”

——明明喜歡著一個人,卻要用一種傷害的方式強迫他留在身邊,最終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萬重為是親曆者。從某種意義上說,萬頃和他的做法如出一轍,隻不過萬頃還沒有想明白,萬重為卻知道他和時溫的關係已到了搖搖欲墜的關頭。

那些溫順和平靜,都隻是時溫不動聲色的反抗罷了。

“不僅僅是欠了錢,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萬重為說。

時溫便明白了。

像萬頃這樣的人,想要使點手段困住一個人太簡單了。

“萬頃喜歡牧星野吧!”時溫喃喃說了一句,一聲歎息落在胸腔裏,沒有吐出來。

時溫看得出來,萬重為當然也能看得出來。

萬重為緊了緊手臂,沒說話,隻是將時溫往自己懷裏又按了按。

他有什麽資格評價萬頃的惡劣呢?他比他更不如。

-----

萬頃和牧星野的故事,隔壁《白日貪婪》請閱,不過萬頃不是正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