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聖誕假期,大家陸續都回來了。時溫沒走,對假期無感,隻專心於作用靶點和代謝產物。

天氣放晴,他恢複了騎車上下班。他怕冷,每天把自己裹得圓滾滾,戴著絨線帽,圍巾厚厚幾層蓋住下巴和嘴,從校園大門騎進來,沿著一條青磚小徑風馳電掣,繞過大片植物園,停在青磚綠瓦的一棟三層樓前。

他把車鎖好,背著書包往研究所裏走,跟進出的同事打招呼,笑起來眼睛彎著,鼻頭凍得淡粉,和平常的年輕人沒什麽兩樣,但又大不一樣。

迎麵碰上教授,他恭恭敬敬喊人,看著對方的時候態度透著點拘謹。教授說了句什麽,還親切地拍了拍他肩膀,大概是誇他最近工作做得不錯。他明顯受到鼓舞,眼睛裏有光,亮晶晶的,隨著教授一起進了樓。

璞玉打磨掉外麵的殼,內裏的溫潤和驚豔完全暴露出來,任誰都挪不開眼。

萬重為站在時溫有可能出現的每個地方,要用盡全力才能控製住自己想要衝過去把人揉進懷裏,拖回家裏,永遠關起來不給別人看的妄想。

現在還不到時間,他想。

忘記時溫,開始新生活。半年前,萬重為這麽告訴自己。

剛開始沒太大感覺,他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應酬,和往常一樣。完全掌控萬源之後,他清洗了內部人事,調整了部分機製,對一些尾大不掉的產業和分公司進行切割和融合。集團事務順利,沒什麽可讓他操心的。

生活也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時溫之前的樣子。一個人吃飯睡覺,不苟言笑,不工作的時候幾乎不出門。

12月初,平洲下了一場小雪,一夜之間氣溫驟降。平叔起得早,帶了毛氈布去花圃,還沒走近,就看見萬重為立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天氣預報不準,這雪下得太突然了。”平叔說著,抖了抖手裏的氈布。

萬重為接過另一角,和平叔一起,將氈布扯平,小心蓋好。

“這次請的園藝師很不錯,還好聽了他的建議提前準備,不然得枯一半。”平叔說,“玫瑰不用擔心,移栽的時候很小心,暖房溫度適宜,明年春天會正常開花。”

萬重為默了默,突然說:“明年別來回折騰了,他沒那個本事,別養不活,留在盆裏吧。”

平叔聽了一愣,半晌才明白萬重為的意思,連忙說好。

平洲冬天濕冷,剛進十一月,新來的園藝師就把那一片和音玫瑰移栽到了花盆裏,統一放進溫室過冬,等開春再移栽回來。

植物移栽的過程中出點問題正常,這次還算順利,有兩棵沒有活。萬重為從未提起過,平叔也沒太當回事,今天突然提起來,不知道他怎麽知道的。

但不滿是肯定的。因為這個事要辭退園藝師有點過了,還好萬重為沒再說什麽。

平叔歎了口氣,想著溫室裏那三十幾盆和音玫瑰,大概每一棵,萬重為都認識。

周末的中午萬重為沒出門,吃飯時,小荷給他盛了一碗湯。等小荷端著點心再出來時,簡直要被眼前一幕嚇死。

餐桌上湯碗已經空了,萬重為垂著頭,眼淚流了滿臉。嚇得小荷說話都不利索了,忙問他怎麽了。這也就是小荷沒心眼,擱在別人身上躲都來不及,哪有巴巴上前去問原由的。

萬重為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失態,茫然看了一眼小荷,說沒什麽,湯太鹹了。

小荷和時溫年齡相當,關係很好,年輕人大抵是有很多共同話題的。 他記得剛結婚的時候,對時溫和小荷走得太近表示過不悅,很淺顯的一層,不明顯。時溫很敏感,立刻就捕捉到了,隨後便和小荷保持了距離。不僅是小荷,他和其他人也保持了距離,隻要是萬重為不喜歡的,時溫都會遷就。

小荷遲疑地說,不然就換個湯?

萬重為說不用,再給我一碗。

小荷再傻也明白了。

今天廚師請假,小荷做的晚飯。之前花園裏種的牛蒡還有很多,切片晾幹之後被小荷收了起來。時溫離開後,廚房沒再做過藥膳湯。最近萬重為熬夜比較多,小荷沒多想,就煮了一鍋。

看萬重為神色凝重地又喝了一碗,小荷心裏那點不滿便沒了。時溫是怎麽和萬重為結的婚,之後遭受了怎樣的磨難,作為朋友,小荷看得明白,替時溫難過,也替他不值。

如今,萬重為遭到的反噬來勢洶洶, 這場感情的主導者並非想象中來去自如,滯後的眼淚雖然滯後,但至少證明時溫一顆心沒有白白喂了狗。這讓旁觀者心理平衡了些。

但這平衡沒過多久,就變了味道。

原本也沒什麽,小荷半夜起來喝水,客廳裏傳來喃喃說話聲。小荷睡眼惺忪,登時被嚇清醒了。她悄悄摸黑走近,昏黑的燈光中,沙發上坐著萬重為,正舉著手機打電話。

說了足足半個小時,大概就是問一些“在那邊怎麽樣,學習累不累,天氣冷不冷”之類的話。小荷心裏疑惑,又往前靠近了一點,聞到淡淡的酒味。萬重為西裝沒脫,光著腳踩在地板上,不知道從哪個應酬場上剛下來,半夜不睡覺跟人聊天。

聊天內容事無巨細,聊天對象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萬重為溫柔的聲線喊了幾次“阿溫”,囑咐他天冷了要多喝湯,不然手腳又要冰涼,不要熬夜,多吃蔬菜和水果,一天至少吃兩個雞蛋,肉類的話多吃一些牛肉,要備好感冒衝劑,一覺得不對就提前喝兩包,盡量早點回家,太晚了不安全,睡覺記得反鎖門,不要去泡吧,陌生人給的飲料和食品不要碰……

細碎的囑咐比老媽子還要細。

小荷腦袋裏驚濤駭浪,還來不及驚訝於萬重為何時又和時溫聯係上了,就聽見萬重為用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撒嬌語氣抱怨:“我最近有聽你的話,沒喝多少酒,但不知怎麽還是頭疼,止不住,吃藥也不管用。”

他說完停了停,像是在聽對方說什麽,然後便否認:“沒有吹到風,出門坐車,哪裏有吹風的機會。”

“之前平叔幫我叫了針灸師,效果一般,還老是讓我多做幾個療程,就是想騙我錢。我不上當,隻讓他來了兩次,就不用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呢?刮痧梳我買了好幾個,他們都不會用,還是你的手軟,又軟又熱……”

第二天一早,小荷把這事告訴了平叔,還問時溫是不是原諒老板了。平叔沉默了很久,跟小荷說不要胡亂說話,這事就當不知道。

再到後來,小荷無意間聽見萬重為和平叔吵了兩句。也不算是吵,就是語氣有些激動。

“他真的給我打過電話,是不是幻聽我自己不知道嗎?”

平叔低聲說了幾句。

萬重為聲音提高了一些:“手機壞了,沒法保存來電記錄。我會換手機,但不是現在!”

平叔不敢再多說,給祁望打了電話。祁望帶了一個人來,臉圓圓的,中年發福的樣子,看著笑嘻嘻的,說話很和氣。小荷見過這人的名片,是個很有名的心理診所的醫生。再後來,這醫生每周固定時間來,去萬重為書房裏一待一個多小時。

自那以後,萬重為沒再給“時溫”打過電話,也沒再大半夜不睡覺跑到花園裏轉悠。但他開始長時間躲在花房裏,最後甚至讓工人搬了一張床進去,每晚就睡在裏麵。

小荷原本對時溫的那點憤憤不平裏,摻雜了一點對萬重為的心疼。

洛水居裏的天氣預報顯示器設定了兩個地點,一個是平洲,一個是H大。

聖誕節前,H大一場厚雪襲來,氣溫降至零下20度,新聞裏滾動播報著這場難得一遇的極寒天氣,畫麵上是白皚皚一片。萬重為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工作,定了第二天的機票,一聲招呼沒打,八個小時後,站在了時溫公寓樓前。

忘記時溫,開始新生活。

他試過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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