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宗(九)

第二日冷肅帶著青逸去成衣店(青逸當然比不上冷肅熟悉這裏)買了許多衣物,從現在穿的,到冷肅長到十五六歲的衣服都有,越買冷肅臉越黑,第一次穿上了屬於自己的新衣也不見他如何開心。

“你是打算讓我在這裏待幾年?”吃飯時少年盯著那堆破爛(新衣服)問。

“不知,總之有時間就會來。”青逸也望著那堆破爛(新衣服),果然這些凡俗間的衣物都不適合那個狠戾卻又華貴的冷肅,太難看了。待得修成元嬰,要記得幫他煉製一件護體的寶衣,既看起來好看,又能保護他。

少年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菜,今天中午這頓飯是他與青逸一同做的,兩人共同低著氣壓在廚房忙碌,做出來的食物卻意外的好吃。之前隻吃過青逸做的簡單食物就覺得很可口了,此時材料齊全,發現這人做的食物竟不亞於過去他在青樓偷吃的名廚做的菜。而屬於冷肅做的那團菜,黑乎乎地擺在盤子裏,不知道是哪個世界的不明毒物。

青逸夾起一口冷肅做的菜,麵不改色的吃下,就連冷肅要搶著吃都被他阻止了。

父親第一次吃到孩子做的菜的心情,是沒有人會理解的。

吃過飯青逸又留下了不少銀子,放在冷肅臥房內道:“藏好這些錢,可以的話請個廚子。”

雖然吃到孩子做的菜很開心,但此君水平與師弟青揚有一拚,為什麽他養出來都是廚藝白癡?好在修真到最後這些口舌之欲就無需在意了,否則他就算將來渡劫成功都放不下心飛升仙界。

冷肅沒有接過錢,他看著青逸,看著他放下東西,看著他收拾好桌子,看著慢慢轉身,看著他緩步離開這個孤單的小院子。

“等一下!”少年突然大喊,自從與青逸相識,他從未這般失態過。

青逸回身,看見少年喊過後死死咬住嘴唇瞪著他不放,一臉倔強的樣子。

“何事?”

“你……”少年咬了咬牙,“你若走了,我晚上……”

他可不是舍不得這個居心不良的家夥,隻是這人不在,他就沒辦法睡個好覺。

青逸也正頭疼這事呢,孩子好容易長了點個子,這麽一睡不好,隻怕又要受罪了。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讓冷肅留在少陽宗,若是被人發現了,兩人都要遭殃。

“你若有本事,就憑自己的力量壓製六合鏡;若不能,就隻能忍著了。”青逸丟下這句有些無情的話就走了,他有點不敢回頭看少年的表情,他現在還太弱小,沒辦法回應少年的期待,隻能讓他失望,讓他受苦。

冷肅眼睜睜地看著青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像棄犬一樣被丟在這此時顯得無比空曠的小院子裏,隻看見一個很高大卻不屬於他的背影。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望著青逸的背影,一動不動,直到夜幕降臨,直到明亮的月光灑在他身上。

他再一次被丟棄了。

幼年時父母將他賣掉,青樓時被“媽媽”丟給那個惡心的老頭,古劍派中他被淩天翔丟進迷蹤林,而現在,他被青逸丟在這個小院子裏,他永遠隻是一個人。

“你以為,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嗎?”不知多久,身上沾滿露水的少年動了動,他握起青逸留下的一錠銀子,緊緊攥在手心裏。

你以為,給了我錢財,教了我招數,我就會留在這裏等你回來奪取我身體裏的寶物嗎?

你以為,我會為了那一兩夜安睡而在這小鎮中等你好幾年嗎?

你以為,稍稍對我好一點,我就會像條狗一樣忠實地等你嗎?

為什麽?為什麽到最後他都要被拋棄?

“因為你隻會把命運寄托在別人手中。”一個聲音從心底響起。

冷肅微一皺眉,他知道這個聲音,無數次遇難時他都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可他總是聽不到。上一次他以為青逸要侵/犯自己時,第一次切實聽到了聲音,卻因為青逸後來溫柔的舉動再一次堵住耳朵。

“想要不被遺棄,讓別人依靠你就好了;想要那個人回來陪你,隻要抓住他,將他捆在身邊不就行了嗎?”心中的聲音仿佛最貼心的朋友般,一點點侵蝕著冷肅的內心。

閉嘴!少年在心中怒斥,明明聽到了聲音,他卻比任何人要清醒。

青逸曾經告訴過他,六合鏡之所以奪取他的生氣,是因為它有靈識卻沒有自由的身體。現在六合鏡在他體內,它最想要的就是吞噬他的靈魂,奪取他的身體。不能被它**,不能相信它的任何一句話。

“嗬?那麽相信他?他也不過是想要等你被我吸成人幹後,取出我罷了。”聲音被人戳穿了意圖並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是冷靜地擊中了冷肅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冷肅是想要相信青逸的,他想要相信他沒有任何目的,而是完完全全地想對他好。然而世間會有這樣的人嗎?不可能的,更何況相處這麽久,青逸從未對他露出過一個笑容,即使是欺騙的笑容也不屑於給他。

“是啊,沒有人會完全對你好,不過我不一樣。我不騙你不欺你,我和你交易,你得到你想要的,而我……”

“閉嘴!”少年再次堅定地說,“我不相信他,更不可能相信你,別想控製我!”

他一拳砸在牆上,原本毫無功力的拳頭此時居然充滿了力量,僅此一擊牆上便出現了裂痕!

少年拳頭死死握著,一言不發,額角沁出汗珠,顯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而在他體內丹田處,六合鏡閃著妖異的色彩,拚命反抗著少年突然出現的龐大神識。

是的,神識。

神識小無內,所以佛說:“一杯水裏有八千萬眾生”;神識大無外,所以佛說“大千世界”。神識是眾生的心和識,寄於心,牽引心,隱於靈魂之內。它可以渺小到一生都無法發現,也可以龐大到連宇宙都能容納。神識是種子,是靈魂的種子。

六合鏡就是因為有了神識才會想要擁有自由,才會想到得到身體,神與身的統一,是生命的本能。

神識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修真者通過修真可以不斷強化自己的神識,等修煉到分神期,便可以從神識中分出一部分,幻化出自己的分/身。而也有一些天生神識強大的人,不過因為未能修真,他們不會運用這靈魂之根,所以無法在外在體現出來。但這些人都會在曆史上刻上自己的姓名,不是英雄便是梟雄。

冷肅的神識很強大,他的靈魂無比堅毅,根本不受六合鏡的**。那一刻他隻想要六合鏡閉嘴,隻是不想聽這東西在他耳邊說青逸的不是。

青逸縱有千般不是,也隻能是他冷肅來說,怎麽由得這等下作之物詆毀!更何況從相遇至今,青逸從未傷害過他,他一直在幫助他,照顧他,讓他過上了從未有過的生活,那樣的幸福和快樂。就算他居心不良,就算這一切隻是陰謀背後的幻影,隻要青逸一天沒有下手,這些猜測就都不是事實!

少年的精神一瞬間壯大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他明明是閉上眼,卻仿佛能看到自己身邊的一切景色。他覺得自己的視野開闊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他甚至看到月亮上的每一個石塊,原來月亮上並不是人們猜測中的美麗月宮,而隻是一個個醜陋的坑窪。

他不僅在外麵看到很遠,他還能看到自己的身體。他看到自己的骨骼血脈,看到一股股閃著生命之光的力量從他體內的經脈中流向丹田,被那麵閃著琉璃色光芒的鏡子吸收。

原來是這樣啊……

冷肅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麽,他突然冷靜下來,將那突然出現在丹田內的能感覺到卻看不到的神識滲入到六合鏡內。神識進入,他感到一股慌亂的情緒,在害怕,也在拚命的反抗,也很……強大。

是的,六合鏡的力量很強大,他的神識進入後終於“看”到了裏麵的空間,那是遠遠望不到邊際的空間,是八荒六合,是整個世界。

他無法消滅六合鏡的靈識,靈識藏在鏡中,根本不可能找到。冷肅有一種感覺,如果貿然將神識潛入六合鏡中,六合鏡會趁機將他困在鏡中,奪取他的身體。

冷肅隻得將神識退出,分出一部分神識包裹在六合鏡外,徹底將它封在其中。

而在這過程中,冷肅的身體因為力量不足,本能地運用起青逸教過的口訣引起入體,從外界瘋狂地吸取靈氣,充滿了四肢百骸。

如果有眼光的人看到,會震驚地發現,冷肅這樣一個從未修真的少年,居然在這一刻頓悟了。

頓悟,是無數修真者向往卻又少有人能達到的境界。古聖人有一夜悟道的傳說,便是進入了這頓悟的境界,一瞬間神識放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看見了世間所有,了卻紅塵種種,頓悟飛升。

冷肅當然不可能到這個程度,傳說中的頓悟之人都是苦修多年的高人,隻差臨門一腳,自然能在一夜間得到尋常修真者難以領會到的體悟。而冷肅隻是一個從來未接觸過修真的普通人,他最初會使用神識,不過是強烈地希望六合鏡閉嘴,這願望讓他迫使自己的神識無限放大,誤打誤撞間進入了這個境界。

而這種沒有理論基礎的頓悟,卻是一把雙麵刃。

第二日清晨,冷肅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盤膝以五心朝天的姿勢坐在庭院中間,體內充滿了真氣。內力充盈,雖比不上青逸,但比起尋常武林人士卻是強上許多,這小小的少年在一夜之間已經躋身一流高手之中。

青逸交給冷肅的心法口訣是少陽宗最基本的引氣入體法門,雖然對修真者來說不過是最普通的心法,但對武林人士來說,卻是至寶。修真者是與天地溝通,吸納天地精華,引外界靈氣入體化為自身真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武林中人所謂的內力卻是以自身為基礎,將先天真元修煉成可感受到的內力,當內部所有力量轉化為內力後,便再難有進境了。以一身之力對天地之力,孰高孰低,一眼便能分明。

青逸當時教給冷肅口訣隻是幫他打通經脈時所用,也不過隻是引氣入體的一部分口訣,無人指導之下根本不可能修煉。冷肅卻因為一夜頓悟,學會了引氣入體的方法,開始用少陽宗的心法修煉。

然而,隻有最基本口訣的冷肅根本不會按照正派人士修煉時那般感悟天地,在天道的指引之下正確地吸收靈氣修煉。

他所學會的,隻有拚命的掠奪真氣,隻有瘋狂地增加實力。這並非修真者的修煉方法,而是修魔。

一夜頓悟,一夜入魔,冷肅此生注定修魔,這是他的命數。

“修魔?”已經痊愈的少年看起來竟是那般好看,淩厲的眉眼仿佛畫一般,看得人移不開雙眼。

寒逆霄本就是從心所欲之人,見到美好之物,自然是看個夠本。他盯著冷肅瞧了許久後才說:“修真,悟天之道,應天之數;修妖;偷天之靈,竊地之魂;修魔,奪天地之氣,掠世間一切。去他的狗屁天道,去他的修道規矩,有力量我們就搶,不擇手段。”

他在冷肅麵前伸出手,在虛空中緊緊抓了一下,仿佛將這世界握入掌心。

“你剛才說我們?”少年斜眼看著魔主,竟是絲毫不受他方才的撼魂術影響。

寒逆霄並沒有驚訝,能夠抵禦六合鏡的人,又怎麽會被他**。這個少年,雖然尚未修煉,氣勢卻已有小成,日後修煉起來一定事半功倍。這樣一來,六合鏡很快便會魔化,到時隻要毀了這少年,就能無需任何代價得到這神器。

魔主笑了,他輕笑著說:“沒錯,我們。”

少年盯著寒逆霄的笑臉,一雙眼仿佛能看透天地般清晰。

“奪天嗎?”冷肅喃喃自語,許久後才道,“是啊,我們。”

吾等不需懇求天地恩賜,吾等要與這天地相爭。

——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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