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又一個受害者
在去拘留所的路上,德博拉沒說什麽話,她給戴克打了幾次電話,想讓他去拘留所和我們會合,可不知道為什麽,戴克一直沒接電話,對講機也沒回應。於是她給戴克留言,讓他盡快與我們會合。查賓被鎖在後座上,這種特製的警車都有柵欄鎖,就是為了幹這個的。他不停地大叫,狂躁地咒罵,沒完沒了地用著那個好玩的詞兒。快到目的地時,我都快煩死了,但是德博拉倒好像樂此不疲。每次從後視鏡裏看一眼查賓,她的臉上都會洋溢出快樂的表情。當她把車停好,把查賓從車裏拖出來,她已經興奮得無以言表了。
我們把手續辦完後,維克多已經被鎖在了審訊室裏,他把胳膊放在桌子上,頹廢地低著頭,頭幾乎挨到手銬了。佛羅裏達執法局的錢伯斯也過來誇獎我們。
“好了,我想我不用提醒你們得按程序審。”錢伯斯說。德博拉看他的眼神有點兒吃驚,他繼續說道:“你幹得不錯,摩根。你抓到了一個嫌犯,如果我們能注意點兒方法,再加上點兒運氣,就會讓這家夥服重罪。”
“我對他媽的判罪不感興趣,我想趕快找回那個女孩。”德博拉說。
“我們都想快點兒找回那個女孩,但是把這家夥收監也很重要。”錢伯斯說。
“聽著,這跟政治和公關無關。”德博拉說。
“我明白。”錢伯斯說,但是德博拉不想再聽。
“這個家夥很可能知道內情,而且我認為他現在正感到孤獨無助,害怕得要死,隨時都會崩潰,我現在他媽的要趕快讓他淪陷。”
“摩根,你之前的破案路子都是正確的,而且……”
德博拉轉身看著錢伯斯,好像是他把薩曼莎·阿爾多瓦藏起來的似的。“我要做的是找到那個女孩,”她邊說邊用手指戳著錢伯斯的胸口,“這個死家夥會告訴我怎麽找到她。”
錢伯斯平靜地抓住德博拉的手指,然後把它推回給德博拉,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臉湊近她,說:“我希望他能說出我們需要的東西,但是不管他說不說,你都要按規則去做,不要衝動,別給自己找麻煩,明白嗎?”
德博拉氣憤地盯著他,他也回視著,誰都不眨一下眼睛,兩人都屏住呼吸不出聲,就這樣持續了好幾秒。我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啊,那個,”我說,他們一起瞪向我,“我真不願意打斷你們,但是時間不等人,對吧?”我邊說邊向窗子裏麵的查賓點點頭。
他們都盯著我。錢伯斯揚起一側的眉毛,看著德博拉,她也回看著,最後點點頭,僵局打破。
“你的搭檔呢?”錢伯斯問,“他應該在這兒和你一起做這件事兒。”
德博拉搖搖頭。“他不接電話,我沒法兒等他了。”她說。
“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審。”錢伯斯說。他轉向我,那冷酷的藍眼睛裏放射出的目光能傷人。“你待在這兒。”他說。我一點兒都不想跟他理論。
我透過審訊室的玻璃窗看著他倆進去,從監聽的揚聲器裏,我能聽到審訊的內容。德博拉說:“查賓,你的麻煩太多了。”他連頭都沒抬。德博拉站在離他三英尺遠的地方,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你跟我說你什麽都沒吃是什麽意思?”
“我要找律師。”查賓說。
“綁架,謀殺,吃人。”德博拉說。
“是弗拉德,都是弗拉德。”他說。
“弗拉德讓你做的?你是指博比·阿科斯塔?”
查賓抬起頭看看德博拉,張著嘴,然後又低下頭。“我要找律師。”他說。
“你告訴我們博比在哪兒你的麻煩就會少一點兒,否則……那是會五百年監禁的,如果他們不判你死罪的話。”德博拉說。
“我要找律師。”查賓說。他又一次抬起頭,這次看向了桌子對麵的錢伯斯。“我要找律師。”他重複道。然後他跳起來大嚷著:“我他媽的要找律師!”
接下來的兩分鍾依然如此,沒什麽有用的信息。查賓喊叫著要找律師的聲音越來越大,除了那幾個反複喊叫的詞兒,他什麽都沒說。錢伯斯試圖讓他安靜,讓他坐下。德博拉依然站在那兒抱著手臂,瞪著他。當錢伯斯最終設法讓查賓坐回到椅子上後,他拉著德博拉走出了審訊室。
在走廊裏,我看到了他們,正好聽到錢伯斯說:“你知道我們他媽的現在得給他找一個。”
“去你媽的,錢伯斯!”德博拉說,“我有手續,可以扣留他二十四小時!”
“他要求找律師。”錢伯斯說,就像告訴小孩晚飯前不能吃餅幹似的。
“你要殺了我,你要殺了那女孩!”德博拉說。
我第一次看見錢伯斯臉上閃現出一絲紅暈,他上前一步,站在德博拉麵前。我想我會又一次見證妹妹人生中的一個新經曆,我開始緊張,準備好隨時過去拉開他們。但是錢伯斯做了一下深呼吸,把手放在德博拉的雙臂上,非常認真地說:“你的嫌犯要求見律師,法律規定我們必須給他提供,馬上。”他盯著她,她回視著,錢伯斯鬆開她的手臂,走了。“我去找個公益律師。”他說著,消失在樓梯口。
德博拉看著他離開,很明顯她腦子裏在閃現一係列不愉快的景象。她回頭看看審訊室的窗戶,查賓依然坐在那兒,斜靠在桌子上。“靠,該死的錢伯斯。”德博拉說,她搖搖頭,“如果戴克那個傻瓜在的話,就不會這樣了。”
“如果你之前不把他支開,就不會找不到他了。”我說。
“去你媽的,德克斯特!”她說,然後轉身走了。
邁阿密是一個法庭眾多的城市,但是公益律師無比稀少。公益律師事務所一度擁有眾多工作努力的好律師,但是現在已經成了年輕律師的訓練所,他們都想去接可以使他們迅速嶄露頭角的案子,而不會為所謂的公益付出太多努力。
這也可以從另一個側麵體現我們這個案子有多麽不同尋常,因為不到一個小時,一個精明的年輕女律師就出現在了我們麵前,她願意代表查賓。她穿著不錯的職業裝,效仿希拉裏·克林頓的最新風格。她昂首闊步,好像自己是美國正義的化身。她手裏拿著一個文件箱,可能比我的車都值錢。她拿著它走進審訊室,坐到查賓對麵,把文件箱放到桌子上,清脆地跟警衛說:“我需要關掉所有監聽設備和錄音設備,馬上。”
警衛是個上了年紀的家夥,好像自打尼克鬆辭職以後,就對什麽都無所謂了。他隻是聳聳肩,說:“當然,可以。”然後就走出去關掉所有設備,監聽室裏說什麽都聽不到了。
我身後有人說“靠”,我知道那是我妹妹回來了。我回頭看了一眼,沒錯,德博拉正瞪著那個無聲的房間。查賓的新律師身體傾斜過去,快速地說了幾分鍾,他抬頭看著她,似乎興趣越來越大,開始和她交談。律師拿出一個文件夾記筆記,然後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立刻回答。
也就過了十或十五分鍾,律師起身走了出來。德博拉過去見她。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德博拉,眼神裏沒有一點兒肯定之意。“你就是摩根探長?”她問道,語氣冷得能結冰。
“是的。”德博拉也冷冷地答。
“你就是去逮捕他的人?”律師的語氣好像當她是幼童強奸者。
“是的。”德博拉說,“你是?”
“迪萬達·胡普爾,公益律師。”她介紹自己的語氣好像這個名字是大家都應該知道的,“我認為你們應該釋放查賓先生。”
德博拉搖搖頭,說:“我不這麽認為。”
胡普爾女士露出她整齊的牙齒,當然也可以管這樣子叫微笑:“你怎麽認為不重要,摩根探長,非常簡單,用一個簡單的解釋就是你沒有證據。”
“這個壞蛋吃人肉,他知道我要找到失蹤女孩的線索。”德博拉憤怒地說。
“天哪,你有證據嗎?”胡普爾女士說。
“他要逃走,他還說他什麽都沒吃。”德博拉說,越發暴躁。
胡普爾揚揚眉。“他說他沒吃什麽?”她語氣柔緩地說。
“意思很明確。”德博拉說。
“對不起,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胡普爾說。
德博拉深呼吸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胡普爾女士,你的當事人知道薩曼莎·阿爾多瓦在哪兒,保護她的生命很重要。”
胡普爾女士的嘴咧得更大了。“再重也重不過人權法案,你必須釋放他。”她說。
德博拉看著她,我看見她在顫抖。“胡普爾女士……”她最後說。
“怎麽,探長?”
“當我們告訴薩曼莎的父母他們的女兒死了,這個家夥本來能救她,但是我們放他走了的時候,我要去,你也得在場。”德博拉說。
“這不在我的工作範疇之內。”胡普爾說。
“但這是你造成的。”德博拉說。胡普爾律師沒說話。德博拉轉身走了。
在交通高峰時段,我以龜速開車回家,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許多詭異的事兒同時發生,薩曼莎·阿爾多瓦與邁阿密的食人事件,德博拉奇怪的感情崩潰,我兄弟布賴恩讓人心煩的從天而降。也許所有事情裏麵最奇怪的是迎接這一切難題的新生之後的德克斯特,他不再是狡猾的黑夜之神,而已經脫胎換骨為老爹和住家好男人。
可是此刻我沒和家人在一起,而是把全部的時間花在沒意義地追蹤壞人這件事情上。那女孩我完全不認識。工作是應該的,但這能成為我不管自己新出生的孩子以及所有這些加班加點的理由嗎?隻是為了支持德博拉對家庭的渴望?這不是有那麽一點兒矛盾嗎?
更奇怪的是,當我琢磨這些的時候,我的心情變得很不好。我,黑夜之神德克斯特,現在不僅僅有感覺了,而且還感覺不好,嚇得我都不敢往下想了。本來我一直鼓勵自己轉變,可是實際上我已經從開心的切割手變成了一個從孩子身邊缺勤的爸爸,這跟虐待兒童沒什麽兩樣,我的心情怎麽能好呢?
內疚和羞愧的感覺席卷了我。原來為人父的心情是這樣的。我有三個很棒的孩子,他們隻有一個我。他們本應該從我這裏得到更多的關注。他們需要父親在身邊指導他們的人生,卻趕上我這樣一個顯然更願意幫別人找到女兒而不是陪自己的孩子玩兒的父親。這太可怕、太沒人性了。我並沒真正轉變,我隻是變成了另外一種不是人的家夥。
兩個大孩子,科迪和阿斯特仍然喜歡邪惡的欲望。他們想讓我教他們做黑暗的遊戲。我不僅對這個渴望視而不見,更糟糕的是,我從來沒設法把他們的興趣轉移開,這是錯上加錯。我知道必須好好花時間和他們在一起,把他們帶回光明世界,告訴他們生活裏還有更好的快樂,比任何一把刀能帶來的都深刻。要做到這一切,我必須待在他們身邊,和他們一起做事情,可是我沒做到。
但應該還來得及,也許我仍然能夠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留下印記。我畢竟不可能僅僅靠想就能脫胎換骨,變成嶄新的父親。我太嫩了,必須給自己一點兒信心,我還要學很多東西,不過我畢竟在努力。孩子們都是不記仇的。如果我真的從現在開始,特別用心地向他們表示事情已經變了,他們真正的父親就在這裏,他們當然會回報以愉快和尊重。
這麽一想,我的心情立刻好轉。德克斯特老爹又找到了方向。好像為了證明事情已經像大慈大悲的老天爺希望的那樣回歸正常軌道,我看見左手邊的一大片商業區中有一家大型的玩具商店。我毫不猶豫地拐進停車場,停好車,下車走進商店。
我環顧商店,可是不怎麽喜歡看到的場麵。一排又一排的貨架上都是凶殺暴力的玩具,簡直像是專為昔日德克斯特的孩子設計的專賣店。有劍、刀、光劍、機關槍、炸彈、手槍、來複槍、塑料子彈、彩彈、孩之寶玩具槍,以及能把你朋友或你朋友的城堡轟翻的火箭。一個通道又一個通道,都是殺人遊戲玩家的訓練裝備。難怪我們的世界是一個差勁兒的暴力的所在,難怪有像昔日的我那樣的人。如果我們教給孩子們的是殺戮很好玩兒,如果時不時有聰明的孩子真的學會了,我們還要驚訝嗎?
我從毀滅性玩具的區域走過去,最後到了一個小角落,上麵掛著“教育類”的牌子,有幾層的太空船、科學組合玩具、棋類。我仔細找著,想找到對路的。沒錯,得是教育類,但又不能是單調的、書呆子氣的,也不能是一個人玩兒的,比如組合玩具。我想要既有啟發性又寓教於樂的,還得是大人和孩子都喜歡的。
我最終挑了一款“班級第一”的測試遊戲。一個人提問,其他人輪流回答。太好了!這會把家人聚在一起,每個人都能學到東西,而且充滿興趣。科迪必須說整句。不錯,就是它了。
朝收銀台走去的路上,我經過一排有聲書,就是那種有一排按鈕,按下去可以發聲的書。有幾本童話,我馬上就想到了莉莉·安。這能培養她一輩子都愛閱讀。我給她念故事,她則可以按下正確的按鈕。這不買不行,我挑了三本最有意思的童話。
我把車開進家所在的街道時,天已經黑了。七分圓的月亮孤零零地低懸在地平線上,用寂寞的聲音召喚我,哀傷又挑逗地提醒我別忘了在這樣一個夜晚,德克斯特能用刀成就什麽。“我們知道查賓住在哪兒,”它低語道,“我們能把他切了,讓他告訴我們很多有用的信息,大家就都高興了。”
有一會兒,我被這充滿**的勾引給說動了,這充滿毒性的黑暗旋渦席卷著我,逗得我想拔腿就走。可是我感到了手裏抱著的書和玩具的分量,這把我從月光催醒的欲望中拉回到新生代德克斯特腳下的大地。不能再這樣了。我不能屈服於月亮的召喚。我狠狠地罵了幾句,把黑夜行者推回他的老巢,深深的、冷冷的所在。他必須知道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
我在自家門前停下車,看見布賴恩的車已經停在那裏,我發現自己還叫德克斯特笨蛋,因為我不知道這兄弟到底想幹什麽,我隻知道不管他想幹什麽我都不喜歡。他代表我的過去,我再也不想回去,我不想要任何過去的痕跡出現在莉莉·安身邊。
我下了車,圍著布賴恩的小紅車慢慢踱步,發現自己簡直把它當成了真正的危險。這太傻了。以布賴恩的作風,他不會把車變成炸彈,而是用手中的刀切割,就像過去的我一樣。我走近前門,聽見從裏麵傳出孩子們興高采烈的尖叫。在所有的荒誕事兒中,這是最糟糕的,我竟然感到憤恨、懷疑,因為很顯然孩子們不需要我也可以這麽開心。
所以當德克斯特老爹推開門看到他的小家加上他的兄弟圍坐在電視機前的時候,他感到很困惑。麗塔抱著莉莉·安坐在沙發一角,布賴恩坐在另一角,阿斯特坐在他倆中間,每個人臉上都是開心的笑容。科迪站在他們和電視機之間,手裏拿著灰色塑料的什麽東西,他朝著電視機揮舞著,跳上跳下,大家都在為他加油。
我走進家裏,除了科迪,每個人都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向電視機,好像沒認出我是誰。隻有布賴恩仍然緊緊地盯著我,他那誇張的假笑變得更大了,因為他看出來我很想弄明白自己家裏正在發生的是怎麽回事兒,可更糊塗了。
接著大家的歡呼變成了一個拖長的“啊——”,科迪突然不高興地從電視屏幕那邊跳開。
“科迪,你很棒!”布賴恩眼睛仍然瞪著我說道,“非常非常棒。”
“我得了高分。”科迪說,令人驚訝地說了長句,這對他來說不亞於長篇演說。
“是的,沒錯。”布賴恩說,“來看看你姐姐能不能贏你。”
“我當然能!”阿斯特喊道,一蹦老高,揮著另一個塑料物件,“你完蛋了,科迪!”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我問道,自己都聽出了淒慘的意思。
“哦,德克斯特,”麗塔說,她看著我的眼神好像第一次發現我是平庸無奇的人,“布賴恩他……你哥哥給孩子們買了Wii,這真……但他不肯……”她繼續說著,卻又轉回身去看電視,“我是說,太貴了,而且,你能問問他嗎?因為……哦,阿斯特太棒了!”麗塔興奮地跳了一下,把莉莉·安的頭顛得晃了晃。顯然我脫光衣服把自己點燃也不會有人注意,除了布賴恩。
“這對他們的確有好處,”布賴恩帶著一臉柴郡貓的笑容對我說,“非常好的運動,可以讓他們掌握運動技巧。而且,”他聳聳肩補充道,“充滿樂趣。你也應該試試,兄弟。”
我轉身走開。看到麗塔和孩子們都沉浸在這個新玩意兒的樂趣中,我胳膊下夾著的盒子瞬間變得沉重而沒用。我任由它掉在地板上,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卡通畫麵——德克斯特眼含淚水衝進屋子,臉朝下撲倒在**,用哭聲洗滌心中的傷痛。
為了全世界堅強慈愛的父親們的形象著想,那卡通畫麵太荒唐了。我隻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哎呀!”然後彎腰撿起盒子。
沙發上沒我待的地方,於是我走過快樂的人們身邊,感覺到他們扭著身子躲過我的遮擋,不想錯過屏幕上任何一個阿斯特奮力拚搏的瞬間。我把東西放到地板上,很不安樂地坐進安樂椅中。我感覺到布賴恩的目光,但我沒看他,隻是專心地裝出一副很禮貌的興致盎然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去看電視。對於其他人來說,我已經完全消失了,就好像根本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看看科迪和阿斯特,他倆輪流體驗著這昂貴的玩具。這會兒他們換了一種殺戮遊戲,武器從槍換成了劍,但那刀鋒不能激發我任何興致。我真希望德博拉這會兒出現,布賴恩就待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是,我就可以對她說:“瞧你想擁有的孩子、家庭,哈哈!”我可以苦澀地笑一笑,嘲諷一切家庭的薄情寡義。
阿斯特使勁兒尖聲喊道:“啊——”科迪跳起來接著玩兒。他們長大後會變成什麽樣兒?變成目光呆滯裝腔作勢的殘忍的人,就像布賴恩和我,隨時能自相殘殺。這有什麽意義?他們的童年籠罩著這樣的陰影,等他們長大,明白我現在的擔心,已經積重難返。太難了,我都想放棄這新獲得的人性,幹脆地投奔到外麵如水的月光中,找到什麽人來殺,不需要精心挑選,隻有突然爆發的獸性的釋放,就像布賴恩幹的那樣。
我看向我兄弟坐的地方,他和我的妻子坐在我的沙發上,讓我的孩子們比跟我在一起時快樂。這就是他來這兒的目的?成為我,但又勝過我?我心裏油然生起一種情緒,介於惱火和憤怒之間,我決定今晚跟他挑明,要求他說清楚他的目的,讓他停止。如果他不聽我的,行,我就告訴德博拉去。
我冷冷地但是有禮貌地坐在那兒,臉上的微笑完全是裝的,就這樣又過了充滿開心尖叫的半小時。連莉莉·安都似乎很開心,這讓我覺得自己徹底被背叛了。她眨巴著眼睛,當阿斯特叫起來的時候,她也會揮著小拳頭,然後又縮回到麗塔的懷裏,比以前除了喂奶的其他任何時候都顯得更興奮。最後,我連多一秒都沒法兒再裝下去了,我清清喉嚨說道:“嘿,麗塔,你晚餐準備什麽了?”
“什麽?”麗塔說道,看都沒看我,仍然沉浸於遊戲中,“你有沒有……哦,科迪!對不起,德克斯特,你說什麽?”
“我說,”我一字一頓地說,“你晚上準備什麽吃的了?”
“當然了,”她還盯著電視,“我隻需要……哦!”她這下是真嚇了一跳,不是被遊戲,而是牆上的鍾表,“哦,天哪,都過八點了!我簡直都……阿斯特,布置餐桌!哦,天哪,明天還要上學!”
我有點兒幸災樂禍地看著麗塔終於從沙發上跳起來,把莉莉·安扔給我,一邊嘮叨一邊衝進廚房。“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哦,我知道它烤焦了,我怎麽……科迪,把銀質餐具拿出來!我從來沒這麽……阿斯特,別忘了給布賴恩伯伯拿一套!”緊接著是幾分鍾的叮當亂響,打開烤箱的聲音,布置鍋子碗盤的聲音,生活終於又回歸正軌了。
科迪和阿斯特看著對方,顯然舍不
得離開電視去吃飯,然後一言不發地同時看向布賴恩。“好啦,來吧,”他歡快地假笑著說,“你們要聽媽媽的話。”
“我還想再玩會兒。”科迪說。
“那肯定,”布賴恩說,“但現在你不能玩兒了。”他使勁兒笑了一下,我看出他是真心想顯得誠懇,但裝得比我差遠了,完全不能跟我比。可是科迪和阿斯特顯然很買賬。他們互相看一眼,點點頭,就去廚房幫忙布置餐桌了。
布賴恩看著他們走開,然後轉過頭對著我。他揚起眉毛,做出一副很禮貌的好奇的樣子。他自然不想知道任何我想跟他說的話,但我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口,卻發現我也說不出什麽。我滿心想譴責他,可是關於什麽呢?給我的孩子們買了個昂貴的玩具,而我買的要便宜得多?名義上帶孩子們去吃中餐,而實際上幹了別的壞事兒?趁我忙別的事兒,來我家扮演我的角色?情緒複雜得讓我說不出話。更糟糕的是,我坐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嘴巴張開,莉莉·安打了個嗝兒,我的襯衣突然糊滿了發酵的牛奶。
“哦,天哪!”布賴恩說道,完全和真的一樣。
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著莉莉·安朝走廊盡頭走去。臥室有換尿布的台子,架子下麵放著一堆幹淨的毛巾。我抓了兩條,一條準備擦嘔吐物,一條用來擋在我和孩子之間,避免我襯衫上沒擦幹淨的殘餘物弄髒她。
我回到安樂椅上坐下,把第二條毛巾墊在肩膀上,讓莉莉·安臉朝下趴在上麵,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布賴恩又在盯著我瞧,我張嘴準備說點兒什麽。
“晚飯好了。”麗塔使勁兒朝房間裏喊道,兩隻戴著大號廚房棉手套的手裏捧著一隻大盤子,“我怕沒有……我是說,並沒有燒焦,就是有一點兒幹。阿斯特,把米飯盛到藍色的碗裏。科迪,坐下。”
晚飯吃得興高采烈,起碼對兩個遊戲鬥士來說是這樣。麗塔沒完沒了地為檸檬煎軟雞道歉,她確實應該道歉。這本是她的拿手菜之一,可是讓她給烤幹了。科迪和阿斯特發現她窘迫不安的樣子特別好玩兒,於是開始帶著點兒殘忍的意思逗她。“幹了。”科迪說道,這時麗塔已經道過三次歉了。“跟平常不一樣。”他朝布賴恩壞笑一下。
“是啊,我知道,可是……真抱歉,布賴恩。”麗塔說。
“哦,很好吃。完全不用擔心,親愛的女士。”布賴恩說。
“完全不用擔心,親愛的媽媽。”阿斯特優雅地學著,然後她和布賴恩大笑起來。如此這般直到晚飯吃完,兩個孩子被允許上床睡覺前再玩兒十五分鍾遊戲,他們跳起來去收拾餐桌。麗塔把莉莉·安抱走去換尿布。此時,布賴恩和我隔著餐桌坐著。這會兒該說話了,把事情挑明,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布賴恩……”我說。
“怎麽?”他說著,揚起眉毛。
“你回來幹什麽?”盡量不顯得是在責備他。
他做出一副卡通片人物的驚訝表情。“幹什麽?當然是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他說,“還可能有什麽別的原因?”
“我不知道有沒有別的原因。”我說,更生氣了,“可是肯定有別的原因。”
他搖搖頭。“你為什麽那麽想,兄弟?”他說。
“因為我了解你。”我說。
“未必,”他說道,眼睛緊緊地盯著我,“你隻知道我的一小部分。我覺得……哦,媽的!”一小段《女武神的騎行》樂曲從他的口袋裏傳出。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哦,天哪,我得趕緊走人,盡管我願意跟你聊會兒,可是我得跟你妻子道歉。”他迅速站起身,走進廚房,隨後我聽見他花言巧語地表達感激和歉意。
全家都跟著他來到前門,我在大家恨不得跟著他出門之前截住了他們,並且堅定地把門關上,把他們和我們隔開。“布賴恩,”我說,“我們得再談幾句。”
他站住,轉身對著我。“好啊,兄弟,我們可以,”他說,“像老哥倆似的聊聊,撫今追昔什麽的。跟我說說,你打算怎麽找到那個失蹤的女孩?”
我搖搖頭。“我不想說這個。”我決定跟他把話說開,可是他的手機裏又響起了瓦格納的旋律,他瞥了一眼,關掉了。
“下回吧,德克斯特,”他說,“我現在真得走了。”我還沒來得及反對,他就在我肩膀上蹩腳地拍了兩下,急匆匆地朝他的車走去。
我看著他開車遠去,心裏聊以**的是肩膀上他剛才拍過的地方被莉莉·安吐過,還是濕的。
站在那兒目送布賴恩的尾燈消失在遠方,我的不快並沒有隨之消失。它越來越高漲,像月光一樣傾瀉到我身上,摻雜著惱怒,還有那毒蛇般的低語:“和我們一起來吧。到黑夜中來,來盡情遊戲,你的心情會好得多……”
我把那念頭推開,堅定地固守著新生自我的防線,可是月光回湧,更加猛烈地搖撼著我。我閉上眼,再次抵抗。我想到了莉莉·安,想到了科迪和阿斯特,還有他們對布賴恩的巴結,其他雞毛蒜皮的不愉快又湧上心頭。我又把它們壓下去,去想德博拉和她內心深處的不快樂。她一直都很想抓到維克多·查賓,卻不得不放他走。我想讓她開心,也想讓孩子們開心——那邪惡的細小聲音又在說:“我知道怎麽讓他們開心,你也知道。”
我想了一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順理成章,準確而透徹地指向一個方向。我仿佛看見自己潛入黑夜,隨身帶著強力膠帶和刀……
我又使勁兒抵擋了一次,那畫麵破碎了。我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月亮還掛在天上,朝我期待地放著光,我堅定地搖搖頭。要堅強,要戰勝自我。我轉過身,帶著脆弱的決心快步朝家走去。
麗塔還在清理廚房,莉莉·安在嬰兒床裏吹泡泡,科迪和阿斯特已經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繼續玩兒遊戲。現在是時候把事情理順了,驅逐布賴恩的陰影,把孩子們從黑暗中帶回來。這應該不難辦,我能做到。我徑直朝科迪和阿斯特走去,站在他們和電視之間。他們抬起頭看看我,好像今晚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存在。
“怎麽啦?”阿斯特說,“你擋著我們了。”
“我們得談談。”我說。
“我們正在玩兒‘龍刃’遊戲。”科迪說。我不喜歡他的口氣。我看看他,又看看阿斯特,他倆也看著我,臉上帶著理直氣壯的惱火表情。我俯下身,拔掉Wii的插頭。
“嘿!”阿斯特說,“你把遊戲清除了,我們得從一級玩起了!”
“我會把遊戲扔了。”我說,他們同時把嘴巴張得老大。
“不公平。”科迪說。
“完全和公平無關,”我說,“而是和對錯有關。”
“根本沒道理,”阿斯特說,“對的就是公平的,你說過……”她還要往下說,看見我的表情就打住了。“怎麽啦?”她說。
“你們根本不愛吃中餐。”我嚴厲地說。兩個小家夥茫然地看著我,又互相看看,我剛剛說出口的話在我自己聽來都非常荒謬。“我的意思是,”我說,他們又掉轉目光看著我,“你們和布賴恩出去那次,我兄弟……布賴恩伯伯。”
“我們知道你說誰。”阿斯特說。
“你們跟媽媽說你們出去吃中餐,”我說,“你們撒謊。”
科迪搖搖頭,阿斯特說:“他跟她這麽說的,要是我們會說去吃比薩了。”
“可那也是撒謊。”我說。
“可是德克斯特,你跟我們說過,”阿斯特說道,科迪在一旁點頭,“媽媽不用知道這些,就是……這些事情,所以我們必須跟她撒謊。”
“不,你們不能這樣。”我說,“你們不能再這麽幹了。”
他們的臉上浮現出震驚的表情。科迪困惑地搖搖頭,阿斯特脫口而出道:“可是這不是……我是說,你不能真……你什麽意思?”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聽上去跟她媽媽很像。
我坐在他們中間。“你們那天晚上跟布賴恩伯伯幹什麽去了?”我問,“就是他說帶你們去吃中餐那次?”
他倆互相看看,一場對話無聲地進行著。科迪回頭看看我。“流浪狗。”他說。
我點點頭,一股怒氣升了起來。布賴恩把他們帶出去,給他們找了一條流浪狗做實驗,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奇怪的是,當我把自己架到正義的道德高地上,想對他們的行徑進行抨擊的時候,一個細小的聲音在我耳畔低聲說本來應該是我帶孩子們去做這件事兒,本來應該是我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用刀,對他們諄諄教導,向他們解釋,引導他們追捕、切割,告訴他們怎麽在遊戲結束以後清理現場。
可這又是多麽荒唐呢。我現在想讓他們遠離黑暗,不想讓他們知道其中的樂趣。我搖搖頭,讓自己理智一些。“你們做得不對。”我說。他倆又困惑地看著我。
“你什麽意思?”阿斯特說。
“我是說,你們不能再這樣了。”
“哦,德克斯特,”麗塔衝進來,一邊在洗碗毛巾上擦著手,“你不能再讓他們玩兒了,他們明天還要上學。看看時間,天哪,你們還沒……過來,你們兩個,趕緊準備睡覺。”我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她就把他們轟走了。科迪在被媽媽推進走廊之前回頭看看我,滿臉困惑、受傷和生氣的表情。
他們三個進了浴室,水聲和刷牙的聲音響起,我垂頭喪氣地咬著牙。沒一件事兒對頭。我努力想把我的小家團結起來,卻被我兄弟搶先一步。我正要跟他攤牌,他卻溜走了。我剛要規勸我的孩子們走上正路,卻在關鍵時刻被打斷。現在孩子們生我的氣,麗塔拿我當空氣,我妹妹忌妒我,而我還是對布賴恩的意圖毫無所知。
我盡自己所能拚命想成為嶄新的自己,成為幹淨正直的住家好男人,可是每一次我都被狠狠地打倒。我越來越生氣,直到氣憤變成憤怒。蔑視像冰冷的酸雨沐浴我的全身。對布賴恩,對麗塔、德博拉、科迪和阿斯特的蔑視,對這愚蠢的跛腳的流著哈喇子的醜惡世界的蔑視——
在這所有的蔑視之中,是對我自己——笨蛋德克斯特的蔑視。他還妄想在陽光下坦然做人,聞聞花香,看看玫瑰色天空上的美麗彩虹,卻忘了太陽幾乎總是被烏雲遮蓋,花朵總是帶刺,彩虹永遠遙不可及。你可以盡情做夢,可夢總是會醒。我痛苦地了解到了這一點,每一次新的發現都給我帶來更深的失望,我現在隻想扼住誰的喉嚨使勁兒掐……
麗塔和孩子們夜間祈禱的嗡嗡聲傳來。我不知道他們在念什麽,這讓我更加惱火地發現,我其實算不上什麽德克斯特老爹,或許永遠成不了。我站起身,我必須走動一下,讓自己平靜下來。我走進廚房,洗碗機正在轟鳴;走過冰箱,製冰機正在發出響聲。我走過洗衣機和烘幹機,來到房子後麵。我周圍的一切,房屋的各個部分,每樣東西都幹淨、運轉良好,家庭應該有的一切都各就各位,發揮著各自的功能,除了我。我天生就不屬於這裏,不屬於任何一個家庭。我屬於利刃反射的月光,屬於強力膠帶劃過空氣的聲音,屬於壞蛋被利落仔細地捆綁好後,在死神麵前發出的嗚咽。
但我卻拒絕這一切,拒絕接受本來的我,費勁兒地讓我自己擠進一幅甚至並不存在的圖畫,顯得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難怪布賴恩不費吹灰之力就搶走了我的孩子們。我永遠都沒法兒把他們從黑暗中帶走,因為我都沒有讓他們見識過我的邪惡力量。
在一個充滿邪惡的世界,我怎麽可以把我的利刃變成一把普通的犁頭?還有這麽多使命沒有完成,還有這麽多壞人沒被規則教訓過,德克斯特的規則——即便在我自己的城市,居然還有食人族逍遙法外。難道我就坐在自家沙發上打毛線,讓他們對薩曼莎·阿爾多瓦之類的人為所欲為?她也有父母,她被她的父母愛著,就像我的莉莉·安被我愛著一樣。
這想法一出現,又激起了一輪更大的怒火,我所有的克製都瓦解了。說不定哪天這事兒也會發生在莉莉·安身上,而我沒做什麽去保護她。我這個自我逃避的蠢貨。我容忍壞蛋為所欲為,如果哪天他們對莉莉·安或是科迪和阿斯特下手,這就是我的錯誤。我有能力保護我的家庭免受這邪惡世界的欺淩,我卻希望善良的願望能讓魔鬼退卻,而事實上它就在我的門口咆哮。
我站在後門處,透過窗戶看著後院。雲層遮住了月亮,院內一片漆黑,這就是現實的情景。隻有黑暗,遮住了棕黃色的草地和泥土。除了黑暗、腐敗、肮髒,什麽都沒有。我改變不了這一切。
雲層掀起一角,灑下幾縷月亮的清輝,黑暗被照亮,噝噝的低語響起:“除了一件事兒……”
這想法讓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我馬上回來。”我們對麗塔說道,她抱著嬰兒坐在沙發上,“我有東西忘在了辦公室裏。”
“回來?”她困惑地顫聲問道,“你是說你去……可是夜已經深了!”
“是啊。”我們說。想到門外那絲絨般的夜晚即將帶來的興奮,我們微笑,牙齒上閃過一道寒光。
“哦,可是難道你……明天不行嗎?”她說。
“不行。”我們說,聲音中帶著快樂的瘋狂,“沒法兒等,是我今晚必須完成的工作。”
我們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這件事兒的緊迫性。麗塔皺了皺眉,但是隻說了句:“哦,我希望你……我已經把尿布桶倒空了,你能把垃圾袋和……”她跳起來衝進走廊,沒幾秒就回來了,手裏抓著一個垃圾袋。她把袋子丟過來,說:“你出去的時候……你真的要走嗎?我是說,不會太久吧?開車小心,不過……”
“不會太久。”我們說著,急不可待地出了門,投入夜的懷抱。月亮那纖細的手指穿過雲朵,許諾我們一個洗淨一切煩惱的美妙夜晚。痛苦和煩惱來自於要做過去不是、將來也不可能是的另一個自己。現在,我們急急忙忙地把垃圾袋丟到車後座的地板上,那裏有要用到的遊戲工具。我們鑽進車裏。
我們穿過稀疏的車流向北開去,朝著辦公室的方向,隻不過不是白天那個混亂的辦公室。我們向北開過機場,上了駛向北邁阿密海灘的環形公路,現在我們減慢速度,仔細地搜索記憶中的小路,它將通向一座廉價小區裏小小的黃色房屋。
德博拉說過,俱樂部要在十一點以後才開門。我們小心地開過去,看見裏麵的燈光。門前車道上有一輛以前沒見過的車停在那裏。當然,是母親的車,這很對頭,她白天開車去上班。靠近房子的陰影下是一輛野馬,他還在家。還不到十點,南海灘離這裏沒多遠。他應該在屋裏,享受他那不配有的自由,還覺得理所當然。
我們繞著街區轉了一圈,觀察是否有異樣的跡象,一切如常。我們繼續開過四個街區。一座房子外麵是一個大垃圾箱,放在植物過度茂密的院子旁,這正是我們要的。房子周圍漆黑一片,兩扇門的距離之外有盞燈亮著,四下靜悄悄的。帶垃圾箱的房子堪稱完美。被銀行收回的無主空房,等著有人前來實現新的夢想。很快就會有人來了,不過不是什麽美夢。我們在一個街區外一盞破了的路燈下的籬笆外停好車。我們慢慢下車,該發生的事兒馬上就要發生,馬上。
空房後門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它被輕輕地、迅速地推開。屋裏一片漆黑——除了廚房,在那裏,一束月光傾瀉而下,照在桌子上的大切肉案板上,我們一看見它,內心的低語就歡快地唱了起來。這房間對我們要進行的工作來說簡直完美無缺,桌子上還放著半盒垃圾袋。
要抓緊了。我們將垃圾袋剪開,讓它變成單麵的塑料布,然後將它仔細地鋪在案板、台麵周圍的地板以及附近的牆麵上。任何在遊戲過程中有可能濺上紅色斑點的地方都蓋上了。一切準備就緒。
我們快步走回黃色的小房子。現在我們雙手空空,因為什麽也不需要,除了一小卷漁線。承重五十磅的漁線,不管是牽引還是拖曳都恰如其分。隻等那淘氣的遊戲夥伴接近燈光,漁線將呼嘯著穿過空氣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將在驚訝中聽到一個聲音說“來吧,跟我們走吧,來了解你的極限”。他沒得選擇,隻能跟隨。
與這想法隨之而來的是稍顯粗重的呼吸,我們停下來,讓它平靜,讓冰冷的手指舒緩緊張的神經。
我們雙目圓睜,注視著陰影的輪廓,掃視著陰影下任何一個可疑的跡象和動作,看是否有人在注意我們。沒有,什麽都沒有。沒有喧嘩**,沒有秘密隱藏。我們是今夜唯一的獵手。我們準備好了。
我們閃進隔壁房子的籬笆陰影下,隱蔽地慢慢接近,直到黃色小屋的牆角。我們深深而安靜地呼吸,讓自己成為暗影的一部分。
謹慎而安靜地接近,一切都同預想的一樣,我們已經在野馬車門旁邊。
車門沒鎖。這小畜生把事情變得毫無難度。我們溜進後座,趴在地板上,與黑暗融為一體,我們等待著。
遠處傳來一聲叫喊。前門開了,爭吵的尾聲傳了出來。
“律師讓這樣做!”他用那討厭的聲音怒氣衝衝地喊道,“我現在要去上班了,好嗎?”他狠狠地關上門,衝到野馬車旁,開門的時候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著。他一屁股坐到方向盤後,掏出鑰匙,啟動引擎。他背後的影子迅猛躍起,漁線呼嘯著套上他的脖子,鎖住了所有念頭和空氣。
“不許出聲,不許動。”我們用可怕而冰冷的聲音說道,他猛地停止掙紮,“聽好了,按我們說的做,你可以多活一會兒,明白了嗎?”
他僵硬地點頭,眼睛驚恐地凸出,臉色因為缺氧而慢慢變暗。我們讓他嚐嚐這個滋味,讓他知道停止呼吸的感覺,這隻是預先告知他將要來臨的是什麽,讓他感受到當呼吸停止後,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們又拽了一會兒,讓他明白我們可以拉得更緊,緊到結束一切。他的臉變得更暗了,眼睛鼓得要掉出來,因為充血而炯炯發光。
我們放鬆一下,讓他喘一口氣,隻一下,我們就再度拉緊。
“你的命在我們手上。”我們告訴他。我們聲音中的冰冷權威讓他忘了自己不能呼吸,隻看到未來是那麽危在旦夕。他張開手揮舞了一下,我們把漁線拉得更緊。
“夠了。”我們說。他立刻停了手。“開車。”我們告訴他,輕微地鬆了一鬆,讓他喘了一口氣。
有一會兒工夫,他一動不動,我們又拉緊漁線。“快點兒。”我們說。他立刻抽搐著行動起來,表明他非常想討好我們。他開動汽車,我們慢慢駛出車道,從小黃房子旁開走,離開他在地球上渺小肮髒的生活,投入黑暗而歡樂的月夜。
我們帶他來到空房子前,進入我們準備好的屋內。這是用塑料布蒙好的房間,金色的月光從天窗射下,將切肉台照得像是宗教聖壇。它的確是獻上供品的神壇。今夜我們就是祭司,部落的首領,我們將帶他完成我們的儀式,向神表達我們的感恩。
我們把他帶到案板那裏,讓他喘一小會兒氣,讓他看見什麽在等著他。他的恐懼在增加,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他準備的,他掙紮著想看看我們,想弄清楚這是不是一場玩笑。
“嘿!”他用已經毀了的聲音說。他臉上現出看到熟人時的表情,他輕輕搖頭。“你是警察,”他說,眼睛裏閃出希望的光芒,變得勇敢起來,繼續用刺耳的聲音說,“你就是和那個臭娘兒們在一起的警察!狗娘養的,你可闖了大禍了!我肯定要讓你這渾蛋蹲監獄,你個廢物!”
我們收緊漁線,這次非常用力,他那肮髒的咒罵立刻停止,仿佛被刀切斷了一樣。他的世界又黯淡下去。他抓著脖子上的繩子,直到手指無力再抓,手臂垂了下來。他跪下去,搖搖欲墜。我們又拉緊漁線,直到他眼睛翻白,整個人像被抽去骨頭一樣倒在地板上。
我們開始迅速地投入工作,把他搬到案板上,把衣服割開,趁他還沒醒將他用膠帶綁好。他很快就醒來了,眼睛睜開,胳膊**著,想掙脫膠帶,但都是徒勞。我們看了他一小會兒,他越來越害怕,我們越來越高興。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效果。我們是黑夜芭蕾的指揮,
今晚是我們的音樂會。
音樂響起,我們將他帶到舞蹈開始的地方,那死亡之舞的所在。刀刃鋒利,手法迅捷,帶著那著名的韻律,隨著湧動的音樂在月光下起舞,直到最後幸福大合唱響起,歡欣,歡欣,全世界都是歡欣。
在終結之前,我們停下手。一個非常細微然而惱人的疑惑敗壞了我們的快樂心情,它揮之不去。我們低頭看他,仍然大睜著的充滿恐懼的雙眼在蠕動,他想躲避正在發生的事情,又清楚地知道還有更多更壞的事情即將發生。
“就快結束了,”一個聲音低語道,“別停手。”
我們不會也不能停手,可是我們停了下來。我們看看在刀下蠕動的東西。我們已經基本完工,呼吸在慢慢減弱,可他仍然在拚命地祈求最後一絲希望。在戳破那個希望之前,我們必須了解一件事兒。一個細節,必須聽到他親口說出來,這一切才完整,我們才能開閘放水,讓歡樂席卷大地。
“喂,維克多,”我們用冷淡的歡快口氣說,“泰勒·斯巴諾嚐起來味道怎麽樣?”我們把膠帶從他嘴上撕開,他已經疼得太久,完全不理會撕膠布的痛苦了。他深深地喘息,慢慢地將目光鎖定到我臉上。“她的味道怎麽樣?”我們又重複一遍。他點點頭,接受了最終的結果。
“她的味道好極了!”他用刺耳的聲音說道。他知道時間不多,隻能讓他說出最核心的真相。“她比其他的都好吃,非常……好玩兒……”他閉上眼,過了一會兒又睜開,希望的小火苗仍然在他眼中閃爍。“你現在能放了我嗎?”他用刺耳的像個迷路的小孩般的聲音說,盡管他知道答案是什麽。
呼呼帶風的翅膀將我們籠罩,我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在回答“好的,你可以走了”。很快,他走了。
我們將查賓的野馬車留在半英裏外的便利店門口,鑰匙還插在上麵。這在邁阿密實在太過招搖,留不過整夜。到早上它就會被重新刷上漆,送上開往南美的船。我們得加快速度給維克多收尾,事情比預想的多了一點兒,但現在我們感覺好太多了,從自己的小車上下來,回到家的時候,幾乎在哼著小曲兒了。
我仔細地把自己洗幹淨,感覺到興奮在慢慢退去。德博拉會開心一些,我不會告訴她,當然不會。但今夜以查賓為主角的小戲劇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一點兒了。
我也感覺好一點兒了。我平靜了許多,不再緊張,能更好地處理最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的確失敗了,我會非常謹慎地確保這是最後一次。偶爾退後一小步不算什麽,畢竟沒有人能一次戒煙成功,對吧?我現在感覺好多了,這事兒不會再有第二次。結束了,披上我綿羊的皮,永遠地結束了。
即便我立誌重新做人,我還是感到黑夜行者的小爪子在抓撓,我幾乎聽見他在說:“當然,直到下一次。”
我的反應把我們兩個都嚇到了。我勃然大怒,無聲地呐喊:“不!沒有下一次!滾開!這次我是認真的!”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驚訝的靜默,尊嚴和力量升了起來,又慢慢退去。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查賓是最後一個,是我走向莉莉·安的未來之路的小小退卻。不會有第二次。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又加一句:“離我遠點兒!”
沒有回答,隻有德克斯特城堡的門在遠處關了起來。我邊洗手邊在洗手池上方的鏡子中凝視自己。那是一個新生的男人在望著我。結束了,真的永遠結束了。我不要再回到那黑暗中去。
我擦幹手,脫下衣服扔到洗衣筐裏,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床邊的表顯示是兩點五十九分,我安靜地爬上床。
我剛睡著夢就尾隨而來。我又舉起刀,進行完美的切割。可是躺在桌上的不再是查賓,而是布賴恩。布賴恩被我用膠帶綁在那裏。他朝我做出大大的假笑,我透過蒙著他的嘴的膠帶都能看見。我把刀舉得更高,科迪和阿斯特站在我旁邊,他們舉起塑料的Wii手柄,對著我狠命地按。我被他們控製著放下刀,從布賴恩身邊走開,又舉刀伸向自己的喉嚨。背後的桌子上傳來莉莉·安的哭聲,我轉身看見莉莉·安被綁在桌子上,朝我伸著她美麗的小手指……
麗塔用胳膊肘捅著我,說:“德克斯特,勞駕,醒醒。”我終於醒來。床邊的表顯示三點二十八分,莉莉·安正在哭。
麗塔在我身邊哼哼著說:“該你了。”說完就翻身拉過一個枕頭壓住自己的頭。我起床,覺得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蹣跚著來到嬰兒床邊。莉莉·安正揮舞著小手小腳,我有一刹那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我呆呆地站在那裏,想弄個明白。莉莉·安小臉蛋上的表情開始變換,眼看就要大哭起來,我晃晃頭,甩掉睡意。愚蠢的夢。所有的夢都很蠢。
我抱起莉莉·安,輕輕將她放到換尿布的台子上,輕輕地絮叨著沒意義的詞匯,讓她安靜下來。她安靜下來,任由我給她換尿布。當我抱著她坐到旁邊的搖椅裏時,她扭動了幾下,很快就睡著了。我的睡意退去,抱著她搖晃著,輕輕哼唱了好幾分鍾,我享受這一時刻簡直到了荒唐的地步。當我確信莉莉·安已經睡熟,我起身小心地將她放回嬰兒床裏,給她把毯子四角掖好,做成一個小窩。
我剛躺回到我自己的小窩裏沒一會兒,電話就響了。莉莉·安馬上哭了起來,麗塔說:“哦,天哪。”
我從來不曾懷疑這個時間的電話會是誰打來的。當然是德博拉,她要告訴我又有什麽緊急事情發生,如果我不馬上趕去就會深深內疚。我想了一會兒,打算不接,她畢竟是成年人,應該自立。可是責任和習慣起了作用,同時加上麗塔的胳膊肘,“接啊,德克斯特,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她說。最後我接了。
“喂?”我說,成心讓語氣裏帶著不滿。
“我需要你馬上來,德克斯特。”她說。她聲音裏帶著真正的疲倦以及其他什麽,似乎是她最近表現出來的痛苦,可是依舊壓製著。我受夠了。“我過來接你。”
“抱歉,德博拉,”我堅定地說,“上班時間已經結束,我需要和我的家人待在一起。”
“他們找到了戴克,”她說。從她的口氣中我聽出後麵肯定不是好消息,但她繼續說下去。“他死了,德克斯特。”她說,“死了,而且被吃了一部分。”
眾所周知,警察都是鐵石心腸,這是電視上的常見橋段。警察每天都要麵對殘忍、野蠻和稀奇古怪的事情,這是常人在日常生活中無法平靜麵對的。所以警察得學會麻木不仁,麵無表情地麵對一切驚險。所有的警察都努力表現無情,也許邁阿密的警察更擅於此道,因為他們有更多的機會去實踐。
所以如果到達犯罪現場的時候看見維護現場的製服警察驚愕的表情會感覺有點兒不同尋常,特別是還看見法醫文斯·增岡和安傑爾·巴蒂斯塔麵色蒼白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這些人平常都是看見人的肝髒**在外仍能談笑風生,但是現在他們顯然已經被恐懼刺激得一點兒都笑不出來了。
所有的警察都學會了在死亡麵前戴一副毫無表情的麵具——但是由於某種原因,如果死的是個警察,他們的麵具就會被撕裂,情緒會像樹幹裏的汁液流淌而出,即使這個警察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比如戴克·斯萊特。
他的屍體被遺棄在林肯街一個小劇場的後麵,在一堆木材旁邊,屍體被裝在一個垃圾袋裏,上麵還遮著塊帆布。屍體平躺在那兒,沒穿衣服,雙手戲劇性地在胸前緊緊握著一根木棍,木棍的另一頭看上去已經紮到了心髒。
他的表情極度痛苦,大概是因為那根木棍刺穿了肌膚與骨頭。很明顯他是戴克,即使他臉上和胳膊上的肉都被咬掉了幾塊。即便是我,俯身看著他時,都會感覺有點兒心酸,雖然他是那個曾經讓我妹妹討厭的、有點兒可笑的前搭檔。
“我們發現了這個。”德博拉站到我身旁說。她手裏拿著個證物袋,裏麵有張白紙,紙的一角有一滴已經幹涸的血跡。我從她手裏接過證物袋,看見紙上有一句話,是普通打印機打印出來的藝術體大字,內容是:“他與吃他的人意見不合。”
“我沒想到食人族會這麽有文化。”我說。德博拉盯著我,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失望。
“是呀,真可笑,特別是對於像你這種也樂於此事的人。”她說。
“德博拉……”我說著朝周圍看看是否有人會聽見我們的談話,還好沒人。從她的表情來看,我覺得她已經觀察過了。
“這也是為什麽我需要你過來,德克斯特,”她繼續說道,帶著火氣,音調也越來越高,“因為我已經沒耐心了,我失去了搭檔,救薩曼莎·阿爾多瓦的時間在流失,我需要明白這個他媽的東西……”她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聲音放低,“我得找到這些渾蛋,把他們抓起來。”她用手指點點我的胸口,聲音更低,“隻有你能幫我,你!”她又敲了我幾下,“進入你的自我狀態,與你的精神領袖對話,或者拿出你的占卜板,不管你怎麽做,”她邊敲我邊一字一句地說,“你—現—在—就—去—做。”
“德博拉,”我說,“沒這麽簡單,真的。”我想她有點兒故意誤解我對黑夜行者的描述。他以前確實幫我們做出過正確的推測,但是德博拉顯然把他當成黑夜福爾摩斯了,好像我能隨時破案。
“那你把它弄簡單點兒。”她說,然後轉身走到另一邊。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濺血分析箱放下,跪在戴克的屍體旁邊,仔細地檢查著他臉上和胳膊上的傷。幾乎可以肯定是人的牙齒造成的,幾處幹涸的血跡表明這些傷口是在他心髒停止跳動之前形成的,他是被活食的。
有幾處血是從木棍戳進胸口的地方流出來的,漫及整個**的軀幹,說明木棍是他活著的時候戳進去的。也許是因為鮮血染紅了襯衫,他們才給扒下來的。也許他們隻是喜歡他的腹肌,這可以解釋為什麽腹肌被咬下了幾塊。
肚子上的咬痕周圍有一點兒淡棕色痕跡,我認為不是血,很快我聯想起在大沼澤地發現的那些東西,鼠尾草和搖頭丸製作的聚會飲品。我從濺血分析箱裏取出收集工具,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些淡棕色的東西,放進證物袋。
我檢查了胸部的傷口,然後又看看他手裏緊握的木棍,沒什麽特別的。一根平常的木棍,哪兒都能撿到。但是在他的幾個指甲裏我發現了一些黑色的東西,也許是掙紮的時候弄的——當我仔細地觀察分析時,我感覺自己確實表現得像黑夜福爾摩斯。真是浪費時間,別的法醫會過來做這些,而且會做得比我僅憑肉眼的觀察好得多。我要做的,也是德博拉期待的是用我的心靈特異功能來詮釋戴克的被殺過程,因為我的這種特別本領總能讓我比其他法醫更快更清晰地複原案件的場景。
但是現在我已經變形了,變成了德克斯特老爹。黑夜行者是不是不愛理我了?我還行嗎?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行,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妹妹讓我別無選擇。
什麽也沒有。沒有羽翼扇動的聲音,沒有危險警告,甚至沒有一聲不滿的低吼。黑夜行者像從未來過一樣寂靜無聲。
“哦,來吧,”我在心裏對他說,“你真可惡。”
黑夜行者沒有任何回應,好像我根本不值得理睬。
“求你了……”我在心裏念著。
還是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我清晰地聽到一陣沙沙聲,仿佛翅膀的扇動,接著是我自己的回聲對我說“離開這裏”,然後又是寂靜,好像已經掛斷了。
我睜開眼睛,戴克的屍體依然躺在那裏,我還是對案情毫無頭緒,很明顯,如果我要想知道點兒什麽,我就必須獨自行動。
我看看周圍,德博拉站在我身後三十碼的地方看著我,又急又期待。我沒什麽可跟她說的,雖然我不知道我要是告訴她這個,她會怎麽做,但是我感覺不會是挨她一肘那麽簡單,肯定會疼得多。
好吧,按部就班的法醫分析是別人的事兒,我可沒工夫做那個。黑夜行者也罷工了,我現在隻能靠運氣了。我看看屍體周圍,沒有諸如左撇子鞋印之類的痕跡,也沒有什麽火柴、名片之類,戴克當然也沒來得及用血寫下凶手的名字。我往稍遠處看,終於看到一件東西。門邊那個盛滿垃圾袋的垃圾桶裏,所有袋子都是土黃色的工業垃圾袋,隻有一個是白色的。
這幾乎沒多大意義,也許是清潔公司用光了工業垃圾袋,又或者是什麽人把家裏的垃圾扔在了這裏。不過如果我真要靠運氣的話,我就應該賭一把。我站起來,小心地靠近垃圾桶,生怕毀壞了地上可能存在的其他潛在證據。我蹲下身,把臉湊近那個白色袋子。這個袋子比其他的小,是家用的廚房垃圾袋。更有趣的是,它裏麵裝的東西很少。怎麽會有人把這麽空的垃圾袋扔了呢?也許是因為一天的工作結束了?但是這個袋子被壓在三四個垃圾袋下麵,也許是後來被塞進去的。有人想隱藏這個袋子,但在匆忙中隻完成了一半。
我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圓珠筆,戳了戳那個袋子。裏麵的東西是軟的,有伸縮性。是纖維類?我更用力地試了試,袋子裏麵的東西被擠到了這邊,可以看出是暗紅色的塊狀物。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是血,我肯定。雖然我的黑夜行者沒有給我任何靈感,我依然可以推斷出這血不是小劇場裏的什麽人被爆米花機割傷手指所致。
我站起身,找我妹妹,她還站在原地盯著我。“德博拉,過來看看這個。”我叫她。
她很快走過來,和我一起蹲下身。
“看,這個袋子和其他的不同。”我說。
“真是他媽的大發現。這就是你目前的最大發現?”她說。
“不是,是這個。”我說著,又一次用筆戳那個袋子,袋子裏麵的東西又一次湧到可以看見的這一邊。“這也許是巧合。”我說。
“靠,”她說著站起身,看向路障那邊,“文斯,到這邊來!”文斯看見她像鹿看見了車燈,她叫道:“快點兒過來!”他趕緊小跑著過來。
標準的做事步驟和儀式隻一步之遙,所以那讓我覺得很舒服。我非常喜歡按規則做事,井井有條,按部就班,那樣我就不用擔心場合之類的問題。但是這次,常規好像變得呆板,毫無意義,令人厭煩。我想撕開那個袋子。我發現自己實在沒耐心看著文斯慢吞吞地采集指紋。他檢查著整個垃圾桶、桶後麵的牆壁,還有白色垃圾袋上麵的每一個垃圾袋。我們得戴著手套把上麵的每個垃圾袋小心翼翼地抬起來,噴上指紋采集粉,常規檢查後再放在紫外線下檢查,然後才能小心地打開,一件件取出裏麵的東西來檢查。都是垃圾。估計最後輪到那個白色垃圾袋的時候,我會尖叫著把那個袋子砸到文斯腦袋上。
無論如何,終於輪到白色袋子了。區別是明顯的,文斯都立刻就發現了。
“幹淨的。”他說,眼珠轉了轉,看看我。其他的袋子都髒兮兮的,有著滿是油汙的手印,這個袋子新得好像剛從包裝盒裏拿出來似的。
“給我副手套,快點兒,打開它。”我說。我的耐心已經耗盡。他看看我,好像我做了什麽不體麵的事兒。“打開它!”我說。
文斯聳聳肩,開始小心地解開袋子。“太沒耐心,”文斯說,“你要學會等待,小螞蚱,所有收獲都是會……”
“趕緊他媽的打開袋子!”我比文斯都驚訝這樣的話竟然從我口中說出。他隻是再次聳聳肩,解開袋子,取出證物袋。我發現自己太靠近那東西了,挺起身,一下撞到了身後姿勢和我一樣的德博拉,她正彎著腰目不轉睛地看著。
“看著點兒,我靠。”她說。
“你們真是密不可分。”文斯說。我還沒來得及踢他一腳,他就已經打開了袋子,開始慢慢地把邊口翻卷開。他非常小心地伸手進去,慢慢地往外拿東西……
“戴克的襯衫,”德博拉說,“他今天下午就是穿的這件襯衫。”她看看我,我點點頭,我記得這件襯衫,米黃色的瓜亞貝拉襯衫,上麵繪著淺綠色的橄欖樹。但是現在上麵浸滿了濕乎乎、黏糊糊的血漬。
文斯仔細而又緩慢地從袋子裏取出襯衫,一件東西掉到地上,滾到了後門邊。德博拉說:“靠!”跳起來去找那件東西,我跟著她過去,因為我戴著手套,所以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給我看看。”德博拉要求道。我攤開手掌讓她看。
也沒什麽好看的,那東西看上去像個撲克牌籌碼,圓形,邊緣鋸齒狀,黑色,一麵印著金色的標誌,看上去像數字“7”,但是中間多加了一橫。“這他媽是什麽?”德博拉瞪著那個標誌問道。
“也許是歐洲的數字7,他們有時候會加一橫。”我說。
“好吧,”她說,“那這歐洲的數字7又是他媽的什麽意思?”
“那不是7。”文斯說。他已經擠到了我們身後,正從德博拉身後看過來,我們轉過身看著他。
“這是個草體的‘F’。”他說,聽上去這是個明顯的事實。
“你是怎麽知道的?”德博拉問道。
“我以前見過,你知道,在逛俱樂部的時候。”他說。
“你說什麽,俱樂部?”德博拉說。文斯聳聳肩。
“啊,你知道,南海灘的夜生活,我見過這種東西。”他又低頭看看那玩意兒,伸手用戴手套的指頭摸了摸。“F。”他說。
“文斯……”我說,非常禮貌地克製著想把手放到他的喉嚨上使勁兒掐,直到他的眼睛鼓出來的衝動。
“如果你知道這東西是什麽,在德博拉朝你開槍之前趕緊說出來。”我說。
他皺皺眉,舉起雙手,手心向上。“嘿,別急呀,天哪。”他又摸了一下,“這是進門的標誌,‘F’就是尖牙的意思。”他抬頭看看我們,微笑著,“你們知道吧,尖牙,那個俱樂部?”我覺得似曾相識,但還沒來得及細想,文斯繼續說道:“你沒有這玩意兒就進不去,它非常難搞,我試過了,可是不行。這是私人俱樂部,他們開整晚,我聽說他們玩兒得特別瘋。”
德博拉瞪著那標誌,好像它能說話。“戴克和這個有什麽關係?”她說。
“也許他喜歡聚會。”文斯說。
德博拉看著文斯,又看看戴克的屍體。“啊,”她說,“看樣子他經曆的真不少。”她又轉向文斯,“這地方會開到幾點?”
文斯聳聳肩。“幾乎整夜,你知道,”他說,“有吸血鬼主題,我是說,‘尖牙’嘛,所以會是整宿。而且是私人的,必須是會員才能進入,所以他們想怎麽玩兒都行。”
德博拉點點頭,拽了我一下。“來。”她說。
“來哪兒?”
“你說呢?”她叫起來。
“不,等等。”我說,這沒道理,“這標誌怎麽跑到戴克的襯衫上的呢?”
“你什麽意思?”德博拉說。
“這件襯衫沒有口袋,”我說,“而且人在快死的時候也沒必要拿著這個東西,是有人故意把它放在這兒的。”
德博拉直直地站了一會兒,甚至都忘了呼吸。“也許它是掉出來的……”她停下來,意識到那聽起來有多愚蠢。
“不可能,”我說,“你也不相信是那樣。有人想讓我們去那家俱樂部。”
“對的,”德博拉說,“我們走吧。”
我搖搖頭:“德博拉,別犯傻,那可能是個陷阱。”
她的下巴繃得緊緊的,看起來已經下定決心。“薩曼莎·阿爾多瓦在那家俱樂部,”她說,“我要去把她救出來。”
“你不知道她在哪兒。”我說。
“她就在那兒,”德博拉咬著牙說,“我知道。”
“德博拉……”
“媽的,德克斯特,”她說,“這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德博拉,這太危險了。有人故意把那個標誌放在那裏,就是為了引誘我們去那家俱樂部,它不是陷阱就是調虎離山之計。”
“我才不在乎它是不是調虎離山,”德博拉說,“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