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他講個好聽的故事。
李星禾盡力的回想自己這些年來看的話本子,屏風另一側的男人依然在靜靜等待,甚至不舍得出言催促她。
終於,她站起身來,鬆了鬆方才因為緊張而發冷的手腳,學著教書先生的模樣,背起手來踱步,閑庭信步,開口道。
“我們年少相識,那時候我調皮不愛讀書,皇叔便讓你做我的陪讀,說你沉穩安靜又天資聰慧,定能忍耐下我的脾氣。”
她一邊走著,順手就將下人們為他準備好的放在櫃子上衣裳拿起,搭在了屏風上。
“後來你進了太學,在賀蘭家親族的資助下準備科考,一邊讀書,還時時寫信給我。等我再長大一些,你也考上了狀元,繼任了賀蘭家的家主之位,就把你家的傳家寶,那塊青玉佩,送給了我。”
站在屏風前,看著那可觸不可及的影子,李星禾感覺心裏空空的,自從父親母親去世後,她便不再對人敞開心扉。
感情再深刻有什麽用,還不是要分開。
可是現在,對他講述著並未發生過的,她親自杜撰的謊言,她卻有那麽一絲期待——如果這些事是真的就好了。
為什麽賀蘭瑾不能早點失憶,為什麽他不能對她態度好點。
如果她六歲跟他示好,想和他做朋友的時候,他也能像這般真摯而熱烈的回應她的感情,那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矛盾,對他又是喜歡,又是討厭。
都怪他,都是他的錯。
明明想生他的氣,心裏卻酸酸的。
心裏想的太多,腳步一下子沒停住,直接走到了屏風後麵。
嫋嫋白霧中,美人倚坐在浴桶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視線相對的瞬間,巧合到仿佛他一直在注視著她的身影一般。
李星禾不想露怯,看著他的眼睛繼續說:“你入朝為官之後,陸續有很多人去你家登門提親,但是你哪家都沒答應。”
“因為某已心屬公主。”賀蘭瑾輕聲接話道。
“那當然了。”她驕傲地抬了一下頭。
“然後呢。”賀蘭瑾微笑著,雪白的手臂搭在浴桶邊緣,臉側輕輕枕了上去,像個專心聽故事的孩童,滿眼期待的看她。
不加修飾的美占滿了李星禾整個視野,她感覺心髒撲通撲通的跳,撞的她心口發脹,頓了一下後才繼續道:“然後……你官職做的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冷,雖然還會給我寫信,但是字裏行間,感情明顯淡了。”
“兩年前,我回封地去祭奠爹娘,正碰上兩個郡發了水災,我留在那裏籌調糧草賑災,因此搬空了府庫,賣掉了爹娘的舊居,還借了不少隔壁州府的存糧。然後就被兩個府君給彈劾了……”
“我覺得我沒錯,京城來人抓我回來審我也不認,就這麽僵持了三個月,你沒給我寫信,也不托人來幫我。我想你可能因為這件事想和我撇清關係,已經有了別的新歡。”
“我打算把馬喂的飽飽的,先去揍那兩個老東西,然後回來揍你和你的新歡一頓,再去找皇叔認罪。”
“可我的馬還沒吃飽,你就來了。”
“你給我打了一隻鏤空的銀鈴鐺,戴在身上會叮叮響的那種。你說你為了賑災忙了好幾個月,緊接著病了半個月,病好之後作出了一個決定。”
“某要娶你。”賀蘭瑾輕聲說。
忽然插入的話語並不突兀,李星禾停下腳步看向他,圓圓的眼睛亮閃閃的,肯定道:“對,你當時就是這麽說的。”
“但是我覺得這樣求婚太草率,就沒有答應你,還把你的鈴鐺給扔了。”
聽到這裏,賀蘭瑾輕笑一聲,疑惑問:“你不喜歡那個鈴鐺嗎?”
“本公主喜歡金的,就算那個鈴鐺雕的再怎麽巧奪天工,那也是銀的,銀子遍地都是,我才看不上呢。”李星禾說著,坐在了他麵前的凳子上,一邊在腦袋裏構思著說了那麽久,實在有些累。
賀蘭瑾看著她一身羅裙,發間配飾並不繁多,卻件件都是純金,隻穿插著幾朵玉雕的簪花點綴,襯得少女金貴精致。
“後來,我回了京,你總對我獻殷勤,又主動對我提過好幾回婚事,一直到今年春天,我才答應你。”
添了細節的故事聽起來總是格外動人,賀蘭瑾溫柔地看著她,“原來某那麽喜歡公主。”
動情的聲音格外撩人,李星禾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的眼睛露了怯,隻喃喃道:“嗯……你真的很喜歡我。”
——這隻是說給他聽的,隻要他相信就好了。
她不斷的在心裏重複著,也是在提醒自己,隻把他當成個玩意兒喜歡就好,不能真的對他有什麽感情。
轉眼看過去,男人趴在桶沿上,舒展的後背沒進水裏,又白又寬,凸起的蝴蝶骨輪廓優美,擠壓出脊線,牽連著後背的肌肉都顯出明顯的線條來。
他不是個讀書人嗎,為什麽身上的肌肉分布的那麽均勻,好像有意鍛煉過似的。
李星禾靜靜的欣賞著美人的身軀,偶然回想起了前幾天聽說過的,改革派的官員背地裏打人的事,不由得幻想,若是賀蘭瑾握起拳頭去打人,會是怎樣一番表情。
一邊想著,不老實的手已經探到了水裏,撩起一捧水灑在了他背上。
察覺到後背落下來的水流,賀蘭瑾趴在桶沿上僵直了身子,一半臉都埋進了手臂裏,生怕長公主會做什麽出格的事。
可她就隻是一下接一下的往他後背上潑水,灼灼的視線盯著人的後背看,隨即,細嫩的指尖點在了後頸上,撥開了散在身後的長發。
被水打濕的長發絲絲縷縷緊貼在肌膚上,撥開之後便露出男人細長的後頸。
李星禾歪著頭從側麵欣賞著男人從後頸延伸到背脊的曲線,心中念叨著這畫麵可比話本子裏寫的要勾人多了。
故意逗弄著在他後頸子上捏了一下,手下的身軀隨之輕顫一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仿佛在故意壓抑著喉嚨中即將溢出的輕喘。
看到他的反應,李星禾眨了眨眼睛,莫名覺得自己像是個調戲良家公子的浪**子,而賀蘭瑾正是那楚楚可憐的苦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
少女的聲音明快的像鈴響,賀蘭瑾心下一驚,好奇問:“公主笑什麽?”
“笑你啊。”李星禾摸了一把他的後頸,才甩甩手上的水,收回手來,笑他,“不過被摸了兩下就這樣畏畏縮縮,我要是親你一下,你不得躲進水裏去了。”
被她碰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賀蘭瑾壓抑著鼻音,輕聲念道:“那也……不一定。”
“嗯?”
反應過來自己話中的歧義,賀蘭瑾趕忙模糊道:“沒什麽。”
“還說沒什麽,我都聽見了。”李星禾挪了兩步走到他麵前,半蹲下身來,看著他的臉問,“你想要我親你啊。”
第17節
那天晚上她就看出來了,賀蘭瑾很急不可耐地想要跟她接吻。
雖然她不喜歡自己的侍君這樣得寸進尺,但讓賀蘭瑾喜歡上她,畢竟是她自己做的選擇,如果他實在想要,自己也不是不能親他一下。
她已經做好了大度的準備,卻聽到他說:“某並沒有那樣想,男女有別,公主還是珍重自身為好。”
看著他躲閃的眼神,李星禾都快要分辨不清,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不知為何,眼前的美人總是無意識的流露出不安與羞怯,甚至連眼神都不敢與她長時間的對視。
他現在正光著身子呢。
李星禾反應過來,又沒忍住嗤笑出聲,站起身來,安撫著摸摸他的頭:“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正說著,恰好想起來早上的時候答應過帶芷藍今晚出去看戲,便說:“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安心沐浴吧,晚上也不必出去等我了。”
聽罷,賀蘭瑾抬起頭來說:“這怎麽能行,某答應過公主……”
“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許反駁我。”李星禾按下他的肩膀,瞥眼說,“天這麽冷,你要是被凍病了,我還得給你請大夫,還得找人照顧你,實在麻煩。”
盡管男人的身軀看上去很健壯,但印象中他仍舊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這樣冷的天氣,還是讓他好生在府裏暖著吧。
說罷,李星禾轉到屏風外頭去,將下人們提前為他準備好的換洗衣裳拿到屏風後的椅子上放下。
“你慢慢洗,我先走啦。”東西放下,李星禾歪頭露了一個笑容,隨即走了出去。
今天跟他說了許多話,心情很是舒暢。
尤其是能近距離的欣賞他那驚豔的容顏,美好的身軀,實在暢快。
玉石書畫終究是死物,哪裏有欣賞真人感受更豐富真實。
帶著滿心的歡愉,李星禾走到門邊,左右探頭看到兩扇窗都關緊,才走出房門,不忘回身將門關緊,是怕漏了風進去讓裏頭人受涼。
走下台階,芷藍便從一旁迎了過來,身後還跟著阿福和兩個小丫鬟。
芷藍開口問道:“公主,快到晚膳時間了,您要在哪裏傳晚膳?”
李星禾擺手道:“今晚不想在府裏用膳,跟廚房說一聲,單給他做一份吧。”說著指了指偏房的房門。
“那公主想去哪兒?”
“陪我出去逛逛。”李星禾拍了拍芷藍的肩膀,隨即,留下阿福和兩個丫鬟伺候賀蘭瑾,主仆二人單獨出府去了。
京城的夜市熱鬧繁華,臨近除夕新春,街上掛了一排又一排的燈籠,喜慶漂亮,供人欣賞挑選,紅彤彤的燈籠映襯著夜裏的燈火,將過路人的臉都照得暖意融融。
兩個年歲相差不大的少女站在小攤前麵,一人手裏拿了一個熱乎乎的蒸糕,在冬夜裏冒著熱氣。
李星禾把蒸糕捧在手裏,燙的手心暖暖的,想下嘴咬一口,卻被燙到了嘴唇,隻得一下一下吹走蒸糕上的熱氣。
麵前的芷藍卻沒她那麽怕燙,已經張口咬了一半去,一邊哈著熱氣,吃的香噴噴。
“好吃嗎?”李星禾眼巴巴的看著。
“嗯!”芷藍積極的點頭。
“我也嚐嚐。”李星禾稍微把蒸糕吹涼了些,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口,軟糯的口感,中間裹著桂花蜂蜜的內餡,又香又甜,細膩的香氣在口中蔓延開,一直甜到了心裏去。
真好吃!
“再給我來兩籠。”李星禾哈著熱氣說,“包起來,少撒些糖。”
“好嘞!”攤主應下,開開心心的忙碌起來,從冒著熱氣的攤子上取下了兩籠蒸糕,放在油紙上,撒了薄薄一層糖,包好之後交到了芷藍手上。
在夜市上一邊逛一邊吃,不一會兒手裏就提了大大小小的油紙包。
李星禾最喜歡熱鬧,專門挑了一家最大的酒樓,就坐在大堂裏,點上幾道她和芷藍喜歡吃的菜,邊吃邊聊。
夜色之中,燈火的光和熱格外明顯,坐在燈火通明的酒樓裏,看著外頭街上人來人往,燈火似水流滔滔,蔓延到長街盡頭。
吃飽喝足之後,李星禾迫不及待往戲樓走去。
前腳剛邁進樓裏,戲樓老板便滿臉堆笑,笑嗬嗬地迎了上來,“長公主裏邊請。”
李星禾問了一句:“房間都備好了?”
老板躬身道:“長公主訂的雅間,我們一早就收拾好了,一直恭候您大駕呢。”
說著,探手請二人上樓。
老板走在前頭,回過頭來搭話說:“長公主這陣子怎麽沒來聽戲啊,前些天上了您最愛聽的那曲戲,也沒等到您駕臨,真叫小人好等。”
李星禾踩著樓梯上去,走的昂首挺胸,微笑道:“最近尋了個好玩意兒,還新鮮著呢,也得得了空才能來你這兒啊。”
老板點點頭,好奇問:“能得長公主青睞,定然是好東西,不知小的有沒有福氣聽聽,您得了個什麽新鮮寶貝。”
寶貝?
李星禾腦海中登時浮現出水霧繚繞中男人不著寸//縷的身軀,俊美的臉蛋,勻稱有力的肌肉,明明亂了心還要強裝鎮定的可憐模樣——不管怎麽看都很討她喜歡。
她搖著手指說道:“我的寶貝啊,你們見不著也聽不著,這叫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這……”老板聽的雲裏霧裏,疑惑地看向芷藍,後者搖搖頭,並不多言。
隨即便聽李星禾歡喜道:“他是個,絕色佳人。”
說這話時,她的神情驕傲又得意,真像是把什麽稀世珍寶收入囊中一般。
“哦——”老板恍然大悟。
聽到長公主口中念出“絕世佳人”這樣的話,他便懂了七八分,原來長公主不來看戲,是新得了佳人,這也難怪,長公主本就喜歡好看的,就連看戲,也愛盯著台上最俊俏的。
即便如此,他又怎舍得下長公主這麽一位金貴的常客,開口玩笑說:“要說佳人,我們戲樓也有啊。”
“哪兒?”李星禾立馬來了興趣。
這戲樓裏的唱戲的她都見過,要說長相清秀還算過得去,說是絕色,實在勉強。
老板在樓梯上停下腳步,指向了坐在一樓的一位男子,介紹說:“就是那位宋公子。前幾天才來的,一來就成了常客,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就坐在那個位置。”
“是他呀。”李星禾隻看了宋玉一眼,看到他身邊一圈兒坐的都是姑娘,便沒了再看第二眼的興趣。
生的好看實在招蜂引蝶,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惹得許多姑娘注視。
要想不惹人注意,像她這樣訂個雅間不就好了,堂堂宋公子不會連這點錢都出不起,偏要坐在一樓大堂裏,倒像是生怕旁人看不見他似的。
“公主您認識他?”
“先前碰見過,算是有點交情。”李星禾繼續向前走,說道,“他生的倒也好看,不過他無意於我,性子又過於張揚,比不得我府裏那個,內斂沉穩,一心一意,甚得我心。”
對人誇起自己的東西,她總是不吝嗇溢美之詞。
“那是那是。”老板笑著應和。
快走到雅間,李星禾吩咐道:“去備些茶果,再溫一壺熱熱的青梅酒來。”
“是,小的這就讓人去準備。”老板答完話,隨即躬著身子退下去準備。
下頭戲台上正演著一出戲,已經到了末尾,李星禾進到房間裏,透過大敞著的窗戶看下去,等待著下一出戲。
等待期間,視線無意間瞟到了坐在下麵的宋玉,不知何時,他身後站了兩個陌生男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宋玉也跟著站起身來,轉身要走。
“這戲才唱了一出,他怎麽突然就要走了。”李星禾呢喃著。
芷藍也看過去,看清楚狀況後,答說:“宋公子好像是被人給請走的。”
“他還真是個紅人。”李星禾不甚在意。
芷藍並沒有轉開視線,眼神愈發嚴肅,湊到李星禾耳邊小聲道:“公主,宋公子身旁的那些人……好像是二公主的手下。”
“什麽?”提起二公主,李星禾一下子精神起來。
宋玉怎會跟二公主牽扯到一起,她先前可跟他換過一幅冬景圖,若是二公主指使他……她與二公主一向不和,瞬間就懷疑那兩人之間有勾結。
屁股還沒沾到椅子,便轉身走出房,招呼芷藍道:“走,咱們跟過去看看。”
看他們在搞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