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府宅前, 抬頭望著門前熟悉的石獅子,再看向門上的牌匾,已然不是她的“公主府”, 而是換成了旁人的姓氏。

“……”李星禾隔著街道站在門前,努力回想從前的細節。

身旁的芷藍看出她的疑惑,俯首在她耳邊小聲說:“公主,幾年前為了買糧食賑災,您早就把城裏的府邸給賣掉了。”

賣掉了, 好像是這樣——當時賣掉的東西太多, 隨手一揮就通通賣了,她都不太記得了。

“那,我在徐州的宅子……”

“也賣掉了。”

“我當時存在密室裏的字畫珠寶呢?”

“有八成都賣掉了, 隻剩下不到兩成, 後來公主依照太上皇的吩咐搬去了京城居住, 那些東西隨著公主一起送去了京城, 現下一並被封在了京城的公主府裏。”

呆呆的聽著芷藍說完現狀, 李星禾一拍腦門,總算對現狀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 喃喃道:“我怎麽都給忘了呢。”

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缺錢,也沒覺得自己多麽有錢,銀錢存在賬上,動不動就買些寶貝回來存著,父親母親留給她的地和宅子也不少,隻是她已經有段時間沒打理這些, 現在才知道, 是東西已經不剩多少了, 才不需要她多費時間去打理。

轉頭對芷藍嘀咕說:“你平時給我管著錢, 怎麽也不提醒提醒我,讓我省著點花。”

芷藍說道:“公主當年賣掉財產換糧賑災,也沒有把這事當成功績往上報,產業自然都折在裏頭了,若是當初想到有今天,多少還是得讓戶部多貼補些的。”

“那些老家夥怎麽可能把錢批給我,他們恨不得我封地上的百姓遭難餓死,好讓他們治我一個管理不力的罪過,然後安插他們自己人過來。”說起當年的舊事,李星禾現在還很不快。

當時那些無所作為的官員,如今仍有不少在朝中任高官,說什麽讀書當官為了百姓,坐在高位上久了,怕是人都鑽到錢眼裏去了。

李星禾輕輕歎息,暗道追悔過去也沒意義,不如多考慮考慮眼下。

“我名下現在還有多少財產?”

聞言,芷藍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來,翻了兩頁念道:“錢莊裏還存著現銀一萬兩,是公主這幾年在朝為官時的俸銀,一分未動。還有良田百畝……但其中八十多畝都在京城外,在青州地界的就隻有二十幾畝地。”

李星禾漸漸皺起眉頭。

一萬兩聽著多,可她帶出來的這些親兵,和養在徐州的靖北軍都需要按時發俸,沒有銀子,誰肯給她幹活呀。

“那房產呢?”李星禾關心問。有田種地,吃的倒不成問題,不知道還有沒有地方可以住呢。

“我看看……”芷藍說著,翻起了手上的冊子,“啊,找到了,還有兩處。”

“在哪兒?”李星禾湊過去看。

芷藍展開冊子上記錄的產業給她看,說道:“徐州有一處,是一間避暑的院子,修在山裏頭,算起來,公主上一回去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之後也沒有整修過,這麽多年無人打理,怕是暫時無法住人。”

“那另一處呢?”

芷藍翻開另一頁,指著上頭說:“另一處就在青州城外,公主名下的二十畝良田中有個莊子,那莊子也是公主的產業,就在莊子附近不遠,就有一處院子,按規矩,莊裏頭會每月派人過去打掃修繕,咱們可以去那裏暫住。”

宅子就在附近,還和田地莊子挨得很近,吃喝住都不成問題,李星禾點點頭:“嗯,就這麽辦吧。”

“那咱們這就出發?”芷藍合上冊子收回懷裏。

“等等。”李星禾眼睛一亮,微笑說,“我還要去見個故人。”

……

青州齊府。

一小廝慌慌張張的從門外跑進來,口中大喊著:“大人!大人不好了!”

尋著聲音,一中年男人從窗戶裏探出頭來,皺眉道:“發生什麽事了,慌慌張張的成什麽體統。”

小廝走到窗前,躬身說道:“大人,長公主她回來了!”

“什麽?”齊宣先是一驚訝,緊接著擺手笑道,“說什麽胡話,長公主不是給關進刑部大牢裏了嗎?這才不到一個月,她怎麽可能出得來。”

話音剛落,庭院外就傳來了一聲熱切的高喊:“府尹大人!”

“長,長,長公主?”

聽到那聲音,齊宣立馬提著下擺從房中走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慌慌張張的走出院子去,近到少女麵前,瞧見了那張熟悉的臉,下跪道:“下官參見長公主。”

“免禮免禮。”李星禾微笑著把人扶起來。

齊宣眼神飄忽,小聲試探問:“不知長公主駕到有何貴幹?”

“沒什麽大事。”李星禾笑得天真無邪,歪過頭孩子般真誠道,“說實話,前些年我待你不錯吧?”

少女生的個子比齊宣要矮一截,他能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和麵前人說話,戰戰兢兢道:“是,長公主待下官恩重如山,得長公主賞識,下官才能有今日。”

李星禾肯定的點點頭,開始大肆的誇耀自己的功績,“對啊,當初青州徐州發了水災,是本公主一力賑災,當時念你辦事還算出力,聖上問責你賑災不力的時候,是我替你說了好話,你才能安穩的在這位置上坐著。”

越是聽她這樣說,齊宣心中越是沒底,畢恭畢敬道:“長公主之恩,下官無以為報。”

聽罷,李星禾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正經道:“今日便是你報答恩情的時候了。”

“長公主想要下官如何報答?”齊宣微微抬起頭來,緊張的咽了下口水。

作為青州府尹,齊宣與李星禾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深知她本性不壞,卻頗有一番孩子心性,真要胡鬧起來,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第52節

李星禾調皮的眨了下眼睛,開口道:“我瞧你府上的馬車不錯,不如給我兩輛。”

馬車?

齊宣感到疑惑,但好在她沒要求什麽更過分的東西,立馬答應說:“好。”

看她答應的那麽痛快,李星禾更來了精神,背著手繞著他走,邊走邊說:“你也知道,我剛到青州,府宅什麽的都還沒來得及收拾,這穿衣吃飯,床鋪被褥,都還沒著落呢。”

齊宣會意,低頭道:“下官這就著人去為公主準備。”

李星禾對他的回答非常滿意,認可的點點頭。

果然,比起京城那群老頑固來,還是自己封地上的官員更能讓她開心。

對齊宣叮囑了些許需要注意的細節之後,李星禾帶著人離開齊府,一行人浩浩****,穿過街道,出了城去朝著東邊走。

出城後不遠就看到了一塊塊平整的田地,春日正好,田中都是忙碌的農戶,一行人穿過稀疏的樹林,踏過河上的小橋,再走不遠便到了她名下的莊子和田地。

莊裏來了外人,莊頭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出門前來迎接,見到是穿著不凡的少女打頭,便知是長公主駕到,莊頭熱情的把人請到家裏去招待。

在莊子裏休息了一個時辰後,李星禾留下了幾個親兵在莊子裏采買食材,帶著剩下的人繼續趕往位於山中的宅院。

通往宅院的路平整而寬闊,路上也不見石子樹枝,像是被人特意打掃過。

走到宅子外,才見此院並不小,足以容納百人,隻不過是位置偏僻,李星禾從來沒想起過它來,這宅子才在當年逃脫了被賣掉的命運。

府門開著,隱約能看到裏頭有些人在打掃,穿著與她剛剛去過的齊府中的下人別無二致。

走近府中,忙碌的下人們暫時停下手中的活,對著李星禾行禮:“恭迎長公主。”

正麵廳上走來一男子,從懷裏掏出帕子擦拭著自己的手,隨後才來她麵前行禮,“小人見過長公主。”

李星禾看著穿著與旁人不同的年輕男子,問他,“你是?”

男子答說:“小人是姓齊,單名一個風字,替家父來侍奉公主。”

“哦,原來是齊宣的兒子。”李星禾隱約從回憶裏找到了幾個有關於他的片段,她隻在去齊府時偶然瞥見過他一兩眼,隔了這麽多年再見,齊風儼然長成了個讓人看著憨厚踏實的男人。

她誇讚說:“長得還不錯,辦事也很利索,我很滿意。”

“多謝長公主讚賞。”齊風弓著腰身,溫順的任少女以上位者的姿態輕拍他的肩膀。

見過宅子中服侍的下人,在齊風的引路下,李星禾將自己帶來的人盡數安排下來,當天晚上就在收拾好的宅子中住了下來。

……

轉眼春日過去了大半。

一個最平常不過的豔陽天,李星禾躺在庭院中的貴妃椅上舒舒服服的曬太陽。

從京城來到青州有小半個月了,京中一絲消息都沒有傳過來,先前她離開的時候,敏敏和幾位世子曾經說過京中有大事,會傳信給她。

如今好消息也沒有,壞消息也沒有,反倒是一件好事。

在偏僻的鄉下住著,她樂得清閑。

去田地裏看農戶們插秧除草,和芷藍一起小河摸魚,順道拉著齊風一起上山打獵,不過獵了幾次野豬野兔,她射箭的準頭又精進了不少。

無事的午後,她就喜歡像現在這樣溫一壺淡淡的酒,擺上兩盤喜歡的點心,在太陽底下舒舒服服的躺著。

什麽世家,什麽皇帝,兵權也好,黨爭也罷,都離她遠遠的,當真是眼不見心不煩。

她手上有兵有人,前幾天也發出了手令,將原先駐守在徐州城外的靖北軍遷來了青州城外。想來,皇帝也是因為知道她在放地上不好動,所以才對她私自離京沒有大的反應吧。

當初支持新帝,為的是不辜負皇叔的信任,如今她能做的也做了,皇帝卻並未開口對她說過什麽,當她下獄、甚至被私自帶出大牢後,皇帝都沒有出過麵,想來是不怎麽把她放在眼裏,又或是並不十分信任她吧。

她翻了一個身,閉著眼睛思索這些舊事,並不覺得煩躁,反而身心舒暢淡然。

離開了那些糟心事,她的心情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耳邊傳來腳步聲,李星禾並未睜開眼睛,聽到芷藍放下東西在桌上,說:“公主,這是莊子裏的農戶剛送過來的新鮮梅子,您嚐嚐。”

她緩緩轉過頭來,睜開眼睛看到桌上新擺了一盤剛剛洗過還帶著水滴的青梅,捏了一顆送到嘴邊,咬一口,頓時口腔被酸酸的汁液給刺激的涎水四流。

“啊,好酸!”她酸的緊緊閉上眼,忍著酸把果肉吃了下去。

“有嗎?”芷藍麵露疑惑。

“你自己嚐嚐。”李星禾指了指桌上的梅子,示意她吃幾顆。

芷藍捏起一顆來,吃掉後,臉上表情變化並不大,說:“梅子不就應該是這樣酸酸甜甜的嗎?”

李星禾搖搖頭,把那盤梅子推到離自己遠些的位置,“我不想吃,你拿去分給下麵人吃吧。”

芷藍看了看梅子,又擔心的看向她,關心道:“公主這幾日食欲不太好,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

李星禾想了想,嘴巴酸酸的,砸吧了兩下,還真有了點食欲,“我想吃辣的。”

“辣的?”

“嗯嗯。”李星禾開心的數了起來,“想吃辣子雞,麻辣魚,辣椒炒肉……”

她說的越起勁,芷藍臉上的表情就越疑惑。李星禾看著,忍不住問:“怎麽了?”

芷藍反問她:“公主您喜歡吃辣的,奴婢前些日子也給您準備了,可那個時候您也沒動幾筷子啊,這才幾天,您怎麽又想吃了呢?”

“我也不知道。”李星禾慵懶往椅背上靠去,小心翼翼地揉著自己的肚子,“這幾天總覺得胃裏難受,我那天還吐了……哦,對了!”

忽然想起什麽,她招呼芷藍往自己麵前來,小聲對她說:“我月信好像有一個多月沒來了,你說我是不是生病了啊?”

月信推遲?

食欲不振,還想吐……

芷藍好像意識到什麽,蹲在她身邊,緊張問題:“公主,您在賀蘭府上那段時間,是不是跟賀蘭瑾……”

一聽到男人的名字,少女的小嘴就不高興的撅了起來,扭過頭去不高興道:“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關於他的事,你不要再問了。”

有關那個壞蛋的事,她一點都不想記起來,更不想跟別人提起。

堂堂一個公主被人騙的團團轉,無名無份,還要在床笫之間侍奉他,這件事從她自己嘴裏說出來,她都覺得丟人,簡直是一生都抹不掉的汙點。

“但這件事很重要。”芷藍焦急道,“公主,您是不是跟賀蘭瑾有過肌膚之親?”

李星禾倔強著不開口。

不否認,那就是有了。

芷藍立馬站起身,“奴婢這就去請大夫!”說著就往外頭走。

在她身後,李星禾一臉無所謂,喊她:“喂!芷藍!我隻是胃有點不舒服而已,你不要那麽緊張啊!”

一點小問題而,芷藍也太小題大做了。

李星禾仰躺著看天,任陽光將她身上曬得暖洋洋的。

沒過多長時間,大夫被請了過來,她懶得動彈,大夫便跪在她身邊安安靜靜地診脈,隨後說出了診脈的結果。

聽完大夫的話,李星禾有些迷糊,問他:“你剛剛說什麽?”

大夫低著頭,又把剛剛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公主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這遍聽得清清楚楚。

“不可能的。”李星禾直了背從貴妃椅上坐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向大夫,問他,“你會不會診錯了?”

大夫不敢抬頭,隻告訴她:“小人已經診了兩次,都是同樣的脈象,不會有誤。”

聽罷,少女呆坐在原地,眼眶漸漸濕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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