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雲瑾散值後直接去了攝政王府。
張齊看著一身官服的雲世子,秀雅出塵,舉步蕭然若竹,對王府向他行禮的侍從都還會微笑頷首。
這樣一個彬彬有禮又低調溫和的人,怎麽就想不通得罪了王爺呢,張齊竟然情不自禁為他擔心起來。
雲瑾不知道別人對自己的同情,她走在王府的遊廊中,隻在心裏暗諷這蠻子果然毫無審美。
花園裏竟然移栽了大片的鬆柏等樹,牡丹海棠也不應季,總之怎麽富貴怎麽來。
她們侯府假山洞石,梅蘭竹菊錯落有致,就很有世家內蘊。
一路吐槽的雲瑾沒有被引去前廳,反倒是被帶到傅佑霆的書房。
男人還在書案前處理政務,沒理她,雲瑾就恭恭敬敬站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他似乎有意晾著雲瑾,就讓她一直這麽站著,直到站得雲瑾腿都酸了,忍不住微微抬頭去看那案幾後的男人。
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灑落書案,讓雲瑾能看清他堅毅的側臉,根根分明的發梢,緊抿的菱唇,五官是極具侵略的俊美。
傅佑霆是長得很好的,這點晟朝沒人不承認,隻是他的英俊逐漸被他的鐵血冷酷所抹殺了,到底沒能讓他成為都城女子的春閨夢裏人,夢到他,會被嚇醒吧。
她這還神遊上了,傅佑霆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的膝蓋上,也不知道傷好了沒有,壞了自己的好事,本想罰她在這站一下午的。
她那身子骨,待會兒又要暈,要不,等她傷好了再狠狠罰個夠?
“在想什麽呢?”
傅佑霆隨即開口,早注意到她那雙狡黠的眸子轉來轉去的,那是這小妮子在盤算著幹壞事呢。
“百姓秋汛受苦,引微臣憂心而已。”
雲瑾隨口就答了,傅佑霆嘲諷一笑,這小東西在人前一向這麽拿腔拿調,隻有使勁嚇嚇她,才會露出真正的馬腳來。
“你還有心思憂心別人?你可知道本王今日叫你來是為了什麽?”
傅佑霆冷著臉將手裏的奏折扔在了案幾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盯著她,想從她的表情上看出點惶恐不安來。
但是他顯然低估了雲瑾的厚臉皮,此時一本正經地拱手作揖,“微臣不知。”
傅佑霆指尖微屈敲了敲桌麵,漫不經心地說:“本王聽聞昔日雲侯曾與亂黨相交甚密——”
“微臣知罪,還望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
衛汐麻溜地跪了,低著頭,咬著牙,她就知道這狗男人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能敷衍過去。
自己去找周丞相的事情肯定是被他知道了,此番揪自己來算賬呢!
傅佑霆摩挲著下巴,很滿意她這憋屈的模樣。
“過來。”
男人招了招手,雲瑾聽著這低沉的聲音卻不想過去了。
“雲侯還曾在詩社作過一首反詩,痛斥奸臣當道——”
算你狠!這次雲瑾沒等他說完,已經迅速站起來走了過去,站在一步之外。
隻是下一刻腰間一緊,人已經跌入男人寬厚的懷抱,鼻息之間全是他身上枷羅香的味道,一下子就喚起了她對那個混亂夜晚的回憶。
隻是想起來的何止是她,傅佑霆的記憶可比她清晰多了,當即呼吸就不對了。
雲瑾奮力推著他靠上來的胸膛,卻始終被緊緊禁錮在這方寸之間。
“別亂動!”
男人氣息忽然紊亂起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察覺到什麽,雲瑾果然不敢再亂動了,任由男人埋在她敏感的脖頸間平複灼熱的呼吸。
“你倒是有本事,算計了本王,還能這麽沒事人一樣。”
片刻之後,傅佑霆坐直,看著她有些咬牙切齒,有時候他真想劈開這腦袋瓜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麽?
“微臣沒有算計殿下,雲家隻是自保。”
雲瑾不卑不亢,梗著脖子回答,倔強的模樣一如傅佑霆這麽多年記在心頭的樣子。
“罷了,本王也不指望你這個小沒心肝的能記著誰的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掀開雲瑾的官服,去看她的膝蓋。
雲瑾真的還想掙紮的,但她也的確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隻能任由他看到自己受傷的膝蓋。
傅佑霆的眉頭皺了一下,他自然清楚這膝蓋怎麽傷的,隻是當時他有些氣,用力就沒了輕重。
從案邊拿起早已經準備好的藥膏,細細給她塗抹。
粗糲的指腹接觸肌膚酥酥麻麻的,雲瑾最是怕癢,但此時被人這麽屈辱地抱在膝蓋上,她就是咬著牙也不願輕哼半聲。
晟朝喜好陰柔風,更遑論雲瑾玉麵花顏,此時眼眸淡若琉璃,頸項晶瑩白皙,若為男子,當是衛玠之流,更何況傅佑霆還明明白白地知道這身官袍之下包裹的,是一個女兒身。
“本王去北疆那三年,據說你在都城混得不錯,不僅做過內宮侍講,還和太子私交甚好,同吃同住,你這般模樣,也教他看過嗎?”
傅佑霆突然開口說這個,雲瑾一愣,下巴就已經被他修長的手指捏起。
男人那張俊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闖入雲瑾眼中,她察覺到自己心底隱藏的某種情愫在蘇醒蔓延。
“本王出征那日,在城牆上有看到一個身影,與雲世子十分相仿——”
“殿下定是看錯了。”
克己複禮的雲世子好像也第一次被人看透了最隱秘的心思,清冷的眼中出現了少有的慌亂,她避開了傅佑霆那雙銳利的眼睛。
三年前傅佑霆被貶西北,這樣一個棄子出城的時候幾乎無人送別,那時候她還是皇族的座上賓,聖眷正隆的雲家世子,怎麽可能忤逆聖意去送一個廢皇子。
好在傅佑霆沒有再提這個問題,隻是依舊笑著,按著她的腰若有所思的樣子:“雲世子侍君賢德,那你懂得如何侍奉夫君嗎?”
雲瑾隻覺得脊背發涼,冷眼看他,“殿下所言,微臣不知何意。”
傅佑霆突然笑了起來,震動的胸膛連同雲瑾也感受到了。
然後她就察覺到男人突然低頭到她的耳邊,聲音玩味,“沒什麽,隻是告訴你,本王是你的君主,也能是你的夫君。
你若是要效忠君主,那本王便做你的君主,雲世子這般聰慧,不會不懂本王的意思吧?”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雲瑾隻當自己是聾了,這個男人的野心一向很大,他想要帝位就去謀取,拿自己當什麽理由。
“好了,把你叫來也隻是警告一下,不要再觸碰本王的逆鱗,你該知道是什麽。”
是什麽?
無非就是朝廷爭鬥的事情,要不是雲家出事,她巴不得低調做人。
把雲瑾放下去的時候,男人還隨手丟給了她一本宮規。
“昨日為救你,騎馬闖了內宮,陛下罰本王抄寫十遍宮規,就由雲世子來代勞吧。”
雲瑾嘴角抽了抽,還真是不和自己客氣。
於是,等張齊再回來上茶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王爺將那個嘴上說著要千刀萬剮的雲世子安排在窗下抄寫宮規。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六安瓜片,他就說呢,殿下何時會喝這種甜茶了。
如此日頭西斜,書房內兩人都再無交流,隻是傅佑霆目光所至,微微一愣。
夕陽的餘暉撒在雲瑾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光,雲世子側顏朦朧恬靜,她的舉手投足中總是透著這世間少有的淡然,無一不美好。
這樣的場景卻讓傅佑霆想起小時候,他總因為忤逆太傅被罰留下來抄書,就是這個人坐在窗邊一本正經地監督著自己,手裏拿著戒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後來呢,後來他就越發忤逆太傅,被罰的次數越來越多,被她監督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