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霞供的做法其實並不複雜,重要的是調料的配方要好。得益於從前林母愛吃撥霞供,林父曾花重金買過一個配方,隻不過林母和林父都是烹飪白癡,這方子就沒派上什麽用場。林婉記憶力好,那配方當初看了兩眼,到如今都還記得。
“精鹽、蝦油、紹酒、蝦醬、芝麻油……”趙成按照林婉的吩咐一一將東西準備好,原本他以為林婉最多教他一個大概的做法,沒想到她竟然記得這麽詳細,二三十種材料連分量都記得十分清楚。
湯燒開之後,一股濃鬱的香味散發開來,趙成眼裏漸漸湧起興奮之色,就連薛少德也忍不住湊了過來,往那鍋裏一瞧,紅湯翻滾如晚霞般絢爛,濃濃的香氣四溢,引得人口齒生津。
林婉將片好的兔肉往鍋裏回涮幾下,然後沾上調料,示意趙成也這樣試試。
“讓我來!讓我來!”薛少德早就等不及了,學著林婉的樣子涮好兔肉,沾上調料,不等兔肉冷下來就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燙得他不斷哈氣,卻還是舍不得將那肉吐出來。“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薛少德以前真是白活了,竟不知世間還有此等美味!”
趙成也吃了一片,臉上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然後又接連吃了好幾片。薛少德見狀,也不甘示弱,兩人很快就將一鍋兔肉給幹掉了。
好在,林婉有先見之明給陳玉搶救了一碗,不過陳玉吃過之後還是止不住埋怨給她留少了。
林婉見幾人無比滿足的模樣,心裏也有些欣慰,原來,她做些簡簡單單的事,也能讓人開心。
趙成按約定親自為林婉做了一隻烤鴨,還加上了自己的幾樣拿手好菜,讓掌櫃都記在自己賬上。
“林姑娘,我這幾道菜可是不合你胃口?”趙成見林婉除了那隻烤鴨之外,其餘的菜都沒吃幾口,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其實你做的很好,”林婉評價了一句,又接著解釋道:“隻是這些常見的菜式實在吃膩了,雖然你做得的確比一般的廚子好吃很多,但我在家裏日日都能吃到這些,我若是想吃這樣的菜,為何要特意來酒樓呢?”
“林姑娘說得有理。”趙成其實心中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問題了。
他如今雖然在天上居掌勺,但還不足以獨當一麵。他的師父孫學業出自禦廚世家,做菜的功夫十分了得。但是他跟了師父十年,雖然將做菜的基本功都煉得爐火純青,一般的菜品也做得很好,卻沒學到多少新式的菜肴。
尤其是師父那本祖傳的菜譜,他寧願傳給他那個學藝不精的兒子孫文昌,也不會讓他這個徒弟學了去。他倒不是覬覦那本菜譜,隻是覺得有些可惜了。更重要的是,師父前陣子突然急病過世,他兒子拿著祖傳的菜譜要求到天上居當主廚。不過少東家在看過他那不堪入目的刀工之後就拒絕了,於是那廝氣不過,拿著菜譜去了天上居的對家——周食記。
周食記原本是比不上天上居,但是自從孫文昌去那邊之後,那邊屢次做出了新式的菜肴,吸引了不少食客過去。趙成覺得少東家這麽信任自己,自己卻無法回報他,心裏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才拚命研究新菜式,隻是都不盡如人意。
“其實你已經很厲害了,真的!”林婉見他神情有些頹廢,隻好安慰道:“你的刀工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而且你做菜又認真又有耐心,便是宮中的禦廚也少有比得上你的。”
趙成眼睛一亮,又失落地低下了頭。他研製不出新的菜式,無法重振天上居的招牌,更無法打敗孫文昌。
趙成提出向林婉買下撥霞供的配方,雖然他已經會做了,但是他不會占這個便宜。而且撥霞供對於金陵來說是個新鮮玩意兒,估摸著能火好一陣,他理應報答她。
林婉擺手拒絕:“撥霞供的製作方法是豫地傳來的,也不知是誰發明的配方,誰都可以做的,你不需要向我買。”
“但林姑娘不吝賜教,趙成實在感激不盡!”趙成說道:“不如這樣,以後林姑娘來天上居吃飯都記在我的賬上!”
“哈哈,你就不怕我日日來吃,把你吃窮了?”林婉沒想到趙成這般實誠,倒是對他高看了幾分。
“那就記本公子的賬上,本公子可吃不窮!”薛少德搖著扇子,高調炫富。
“薛少爺,您賒的賬可有半年沒結了。”掌櫃不合時宜地打斷了薛少爺示好的機會,不過少東家也說了,天上居不養米蟲。
薛少德頭一次紅了臉,連忙用折扇遮住,嘀咕道:“本公子的事,能算賒麽!”
“行啦,這道撥霞供就用三隻烤鴨來換吧,今日已經吃了一隻,我還會再來吃兩次,到時候趙成你親自替我烤,可行?”林婉問。
趙成爽快答應,“自然可以。”
林婉見他答應得爽快,便又寫了幾個她記得的菜譜給他,“這些都是我吃過的特色菜,都是一些各個地方傳出來的配方,你隨便做,也可以按照你自己想法做改動。也許你嚐過了各地的美食,自己也會有創造新菜色的靈感!”
趙成拿著林婉寫下的菜譜,感激得語無倫次,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激動得臉都紅了。陳玉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打趣道:“我家姑娘不過是為了日後方便解自己肚裏的饞蟲,你若是做得好了,可是幫了她大大的忙,應當她感謝你才是呢!”
“我一定好好做!隨時歡迎林姑娘來品嚐!”趙成一臉堅定地保證,又補充道:“不用給錢!”
“就我們姑娘能吃?”陳玉故作不滿地問:“我就吃不得了?”
“你……你也可以!”趙成認真地說道:“隻要是林姑娘的家人朋友,都可以!”
陳玉頭一次見這般誠心的人,也不再逗他了,隻是嘀咕了一句:“真是個傻子!”
林婉笑笑,對趙成說道:“等你做好了,我一定會來吃的,我相信你的手藝!”
陳玉想了想,也回頭說了一句:“我覺得你一定能做得好!”
趙成感激地目送她們離去。
“為什麽你認為他一定能做好?”林婉問。
陳玉從馬車上回頭瞧了一眼,見趙成還站在門口目送她們,抿了抿嘴,說道:“因為他的腦子都用在做菜這件事上了!”
“也是,這樣專心致誌做一件事的人,沒理由不成功的。”林婉心中也有些感慨,雖然趙成在別人眼裏隻是一個廚子,可他這麽多年認認真真練習廚藝,也算有所成就。而自己呢?這麽多年來,辜負了父母的期望,什麽也沒有做好。
兩人吃飽喝足,還沒有花一分錢,無比愜意地回了家。這是第一個不在蕭府過夜的晚上,沒有侯府、沒有清歡院、沒有蕭景行……
林婉看著頭頂的蚊帳發了許久的呆,離開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但是也沒有想象中的難過,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迷茫。十一歲以前,她跟著父母走南闖北,她什麽都不用想,隻需要跟著爹娘的腳步就行了。她還記得她爹是個溫柔善良的人,而她娘則個性張揚,是個美得讓人驚心的女子。他們感情很好,也十分疼愛她,隻是他們終是離開了她。
十一歲以後,她的人生便隻有蕭景行了。因為懷著對他的一絲奢念,所以才會聽從老夫人的教導,努力成為最合格的侯府少夫人,以為這樣,就可以一直站在他身邊。
那幾年她真是……把自己都弄丟了啊。可他,仍然不曾認真看她一眼。
“蕭景行啊……”林婉抱著枕頭,呢喃了一聲,就想他最後一次吧!過了今晚,她不會再回頭,她未來的人生裏,不會再有蕭景行。
蕭景行是在寧王府上醒來的,一醒來周昭禹便過來了。
“你昨晚喝多了,歇息一天吧,我會替你告假。”周昭禹沒有告訴他,昨夜他到了家門口卻死活不肯回家,他隻好將他帶回自己府裏了。
“我沒事。”蕭景行起身,隻覺得頭疼欲裂。他很少有宿醉的時候,以前被上司刁難喝醉過幾回,回去的時候林婉都會喂他喝醒酒湯,然後替他洗澡、換衣,還會為他按揉穴位,所以他從未體會過宿醉醒來的難受。
全身疼痛,尤其是心裏,空落落的,似乎缺了點什麽。
蕭景行不想回侯府,讓周昭禹派人回去替他把朝服拿過來,蕭景行不習慣別人伺候隻能自己動手洗漱換衣,將周昭禹派來伺候他的丫鬟小廝都撇到了一邊,好不容易折騰清楚了,一看周昭禹在一個小丫頭的伺候下,精神奕奕地出來,他就覺得無比刺眼。
“恭送王爺。”小丫頭是周昭瑀從外麵救回來的,名喚曼青,年紀不大卻十分貼心,眼裏滿滿的都是周昭禹。
不知怎麽的,蕭景行突然想起了林婉,她也是這麽細心、這麽恭敬,甚至從前也曾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這樣看他,隻是沉默地將他的一切打理好。從不做多餘的事,也從不說多餘的話。
周昭禹走到門外的時候,小丫頭還追到門口,依依不舍地說道:“王爺早些回來。”
蕭景行黑著臉,也不等周昭禹,騎上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