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血·戰①

沫蟬一怔之下,再抬眼望江遠楓,豆大的淚珠子霍地滾落——她怎麽竟然忘了,遠楓這樣留在她身邊,竟然還沒入輪回!

都是為了她!

她是留戀他的音容笑貌,這樣看著他的時候,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要忘了他已經死了,她在給自己製造他還在身邊的假象,其實不過是想彌補自己對他的歉疚——卻忘了,要為他著想。

倘若生者對死者的執念過深,便會阻滯死者重入輪回的腳步,這是自私,也是業障啊!

“小邪說的對。遠楓,我不要你再繼續守護我了,做完這件事,請你放心走吧,好不好?”沫蟬捉著江遠楓衣襟,卻知道不妥,再忍痛鬆手放開輅。

江遠楓深深凝望沫蟬,“小嬋你別自責。是我自己選擇的……到時候再說,好麽?”

血庫。寂寂無聲尻。

為了避免周醫生看見莫邪,沫蟬還是堅持自己親自來找周醫生。

經過曾經的幾次大吵,再麵對周醫生,沫蟬是很有些尷尬。她捧著見血封喉樹汁的提取液,努力想著該如何開口。

周醫生看見她,卻隻是目光淡淡地問,“來了。”

沫蟬便也隻能尷尬地應,“周醫生,您好。”

遠楓跟在她旁邊,看著她的模樣抿嘴笑。沫蟬瞪他,他歎息著捉住沫蟬的手腕,“別怕,周叔是個好人。”

他的手有了實體的感覺,卻依舊沒有溫度,可是沫蟬的手腕被他握著,卻依舊感覺溫暖。沫蟬鼓起勇氣向周醫生鞠了一個大大的躬,“周醫生,從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您別見怪。”

周醫生目光依舊淡淡的,“不管你曾經說過什麽,做過什麽,都沒關係了。隻要你是你就好。你是遠楓那孩子寧願丟掉性命都要護著的人,我就算不看你的麵子,也要看遠楓的麵。”

周醫生摘掉眼鏡,用指尖抿了抿眼角,“說吧,你今天來找我,是什麽事?”

一切按部就班進行。周醫生果然順利將見血封喉樹的樹汁提取液加入到了庫存為喬治他們準備的血袋中去。

想及見血封喉樹汁的凝血功能。沫蟬擔心地皺眉,“既然這樹汁會造成凝血,那血袋中的血也凝集了該怎麽辦?”

周醫生瞥她一眼,“被蚊子咬過麽?”

“當然。”沫蟬麵對周醫生,多少還是有點尷尬。

周醫生點頭,“蚊子咬人,還會在唾液中分泌出抗凝血的因子,阻止人血凝結,以便它們吸血……所以現在醫學上早有抗凝血劑,我已經適當添加了,不必擔心。”

沫蟬心中一跳。如果蚊子這種小吸血動物唾液中都有扛凝血因子,那吸血鬼這種超級大嗜血動物,唾液中豈不是也會有抗凝血劑?那倒是一旦樹汁不能有效讓血液凝結,該怎麽辦?

沫蟬下意識呼喚,“遠楓,你說這該怎麽辦?”

聽沫蟬這一喊,周醫生便怔住。沫蟬捂著嘴,責怪自己不小心——忘記了周醫生是看不見遠楓的。

周醫生順著沫蟬的目光,猛地回身,四方打量,“夏沫蟬你在叫誰?遠楓?難道遠楓真的來了?他就在這裏麽?”

看著這位長輩,含著那樣沉痛的感情四處回望,沫蟬濕了眼睛。

再回眸望遠楓,那頎長清俊的男子,也是眼眶微紅。

沫蟬深吸口氣,伸手握住遠楓的手,“上來。”

“不!”江遠楓卻拒絕,“陰魂上身,對你的陽氣會有損傷!”

周醫生驚訝看著沫蟬,目光似有所悟地望向沫蟬身邊的虛無,兩行老淚倏地滑落,“夏沫蟬,你是說,你是說……”

沫蟬一把扯住江遠楓,自己主動向他走近,“哎呀你別磨嘰了。這麽一點損耗,我還禁受得住!”

江遠楓掙脫不開,眼睜睜看著沫蟬撞入他的魂體中來……

沫蟬轉身麵對周醫生,再睜眼的刹那,還是那個五官眉眼,可是神情已是盡數變化。清逸的男子,透過心愛的女孩兒的眼睛,伸出手去,握住那位已經被嚇呆了的長輩的手。

“周叔。”

周醫生驚愣望眼前的人,嘴張開遲遲閉不上,半晌才晃動雙手,想要回握住遞到麵前的手,卻又不知可不可以這樣握住……

“遠、遠……莫非,你真的是,遠楓啊?”

遠楓點頭,“周叔,是我。周叔對不起,侄兒隻能暫借沫蟬的身.體,以這樣的形式來向周叔見禮。”

“真的是你麽?”周醫生終於再壓抑不住,伸手握住沫蟬的手,“遠楓,苦命的孩子……你能回來見我,真的是太好了!”

遠楓:“周叔,多謝你這次的相助。具體要用這些血來做什麽,侄兒現在不便向周叔明言;但是請周叔您相信,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救人……”

周醫生點頭,“好,好好好。我再信不過旁人,我又怎麽會信不過遠楓你!”

“還有一件事。”江遠楓哽咽,“我爸年紀大了,平素除了研究醫學,便也隻剩下喜歡下棋。周叔煩勞您得空多去看看他,陪他下幾盤棋。”

遠楓努力地笑,“每盤讓他一個車馬炮,還別叫他看出來……”

周醫生忙不迭點頭。“哎哎哎,遠楓你放心。就算沒有你囑咐,我也會去的。”

說罷更是灑淚,“唉……沒有了你在身邊,你爸你媽啊,真是太冷清了。”

江遠楓聞言心神震痛。沫蟬都同樣地感受到了。

江遠楓還有萬語千言,卻都忍住了,向周醫生告別,“周叔,我得走了。”

“這麽快?”周醫生不舍,用力捉著沫蟬手腕。

江遠楓卻搖頭,“周叔,我如果留得久了,會對小嬋不好。周叔,侄兒向您拜謝了——這一次,多虧有您幫忙。”

周醫生老淚縱橫,“遠楓啊,你這次若走了,我下次又要什麽時候才能看見你,啊?還是說,這次已是最後的一次?”

“周叔……”遠楓也是哽咽。

周醫生卻緩緩笑了,“遠楓,我該知足,是不是?明明你已經去了,可是你現在卻能回來看我,能跟我說話……這已是老天的眷顧,我不該再貪戀。”

遠楓深深向周醫生鞠躬下去,“周叔,侄兒不會離去。每年楓紅,就都是侄兒回來看望你們了。”

“好,好啊。”周醫生用手背抹淚,努力地想要露出一個笑容,“遠楓,孩子,你便走吧。”

沫蟬聽著看著這一切,是真的想讓遠楓多留一刻。至於她的消耗神馬的,她渾不在意。可是遠楓卻還是猛地從她身子中抽身而去,沫蟬仿佛失去了支撐的布偶,腿一軟,便癱坐在地。

遠楓也虛弱地喘息了片刻,便趕緊伸手來拉沫蟬。可是原本還能有實體觸感的他,這一刻卻手指從沫蟬手腕穿行而過!

沫蟬也是一驚,“遠楓,這是怎麽了,啊?”

江遠楓急忙將手抽回去,努力淡然一笑,“呃,陰魂上你的身,會消耗你的陽氣;同理,我自己也會被消耗的。”

“是這樣啊。”沫蟬連忙自己爬起來,捉緊江遠楓袖口,“你快走吧,回到楓樹上去。那就能養精蓄銳了,是不是?”

“是啊。”遠楓努力一笑,便岔開話題,“沫蟬,先不必管我,你先去忙大事吧。”

沫蟬不放心,“遠楓你真的沒事?”

“沒事。”江遠楓說著便毅然回頭,朝窗口走去。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沫蟬想,遠楓剛剛一定是消耗太多,他是累了吧?讓他回到楓樹上去,好好地睡一覺,就好了吧?

上午11點。

冬日清空萬裏,陽光無遮無攔地熾烈曬下。

這個時間,就算那幾隻吸血鬼都是高級別的,能一定程度上耐受陽光;可是陽光卻也會消耗掉他們的大部分戰鬥力。

靜安別墅門前,公安會同衛生、防疫等部門,包括街道、城管,十幾輛車子轟轟烈烈地集合到達。

沫蟬和雎鳩、關闕坐在偽裝成普通警車的特警公務車上,監視著外麵的情形。

關闕聽說靜安別墅是吸血鬼的老巢之後,不敢怠慢,生怕吸血鬼會有激烈反抗,於是暗自調集了特警和武警,武裝待命。

雎鳩朝沫蟬挑了挑眼皮,“你那頭白狼呢?這樣的大場麵,怎麽能少的了那麽愛現的他?”

沫蟬伸腳踩他腳趾頭,瞪他一眼,“愛現的是小鳥君你吧。我們家小邪,才低調呢。”

雎鳩呲了呲牙,“那他幹什麽去了?”

沫蟬望了關闕一眼,小心地壓低聲音,“如果吸血鬼真的反抗起來,你以為關大哥帶的那些特警和武警都管用?”

雎鳩也聳肩,“不能說完全不管用,比如調來一個師的兵力……不過眼前就那麽幾十個人、幾十條槍,再加上那些兵哥哥壓根兒就不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所以指望不上。”

雎鳩說著吹了吹自己的手指頭尖兒,“我看實在不行,就得我動手了。”

“呸。”沫蟬看他那樣兒就樂,“你抓耗子還差不多,抓吸血鬼,我怕還差點。”

“哼。”雎鳩聳了聳眼角,“我知道你是想說抓吸血鬼是你們家狼哥哥的專長——可惜你們家狼哥哥不在。”

“他在。”沫蟬淡淡一笑,“他就在此地,隻不過沒上車來罷了。他在排兵布陣,讓他的族人把守住靜安別墅的各個出口,以防止吸血鬼狗急跳牆。”

目下暴露在人間的狼族隻有三莫、春哥和紅禾幾個人,其中莫言還在對方陣營中。沫蟬明白,為了應付今天的這場大戰,莫邪勢必還要多加派人手。而這些尚未暴露的狼族,是莫邪不想讓警方和外人知道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雎鳩聳肩,“靜安別墅的各個通道,我早派我的兒郎們看守好了。樹上、房簷上,甚至耗子洞、下水道……我的兒郎們早就布置好了立體防守網,比狼好用多了。”

沫蟬也隻能歎息,不能不承認,在監視防守這方麵,貓的確比狼擁有更大的優勢。

沫蟬便安撫地笑,“好,監視還是要仰賴小鳥君你嘍。隻是一旦開戰,就要狼族的武士們了。”

“哼,這還差不多。”雎鳩自在地伸胳膊墊在腦後,“用腦者觀敵掠陣,四肢發達的才去衝鋒陷陣。”

車門一開,莫邪無聲走上來,接著雎鳩最後一句話,伸出拳頭比量了一下,“貓腦袋一共才拳頭這麽大,還能指望貓的大腦能有多發達?”

“你!”雎鳩勃然大怒。

沫蟬隻能笑著一邊手按住一個,“好了你們倆。不愧一個是貓一個是狗,一見麵不掐就難受,哦?”

莫邪淡淡坐下,沒說話。

沫蟬望著他的神色,小心地問,“怎麽了?”

“沒事。”他略帶疲憊,抬眼望沫蟬,努力一笑。

“肯定有事。”沫蟬沒心情搭理雎鳩了,湊過來握住莫邪的手,“你告訴我,別瞞著我。”

莫邪抬眼靜靜望沫蟬,良久,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沫蟬急了,“到底怎麽了!”

莫邪黑瞳幽深,默默望沫蟬良久,“江遠楓他,走了。”

沫蟬梗了梗脖子,“小邪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你是說他回到楓樹上去了麽?我知道啊,我親眼看他回去的啊。”

“不是。”莫邪伸手攥緊沫蟬的手,唯恐她跌倒,“我的意思是,他已經不在楓樹上……他,這一回是真的,走了。”

沫蟬又撥了撥耳朵,努力地笑,“他幹嘛去了?他又不聽話,不乖乖在楓樹裏睡覺,而跑出去溜達去了吧?我想想他能去哪兒?——哦我想到了,他今天一直跟周醫生提到他爸媽,他一定是不放心他爸媽,偷偷去看二老了吧?”

沫蟬使勁地笑,“哎,真不聽話呢。等我再看見他,也一定學你的模樣,衝他說一聲,‘江遠楓,滾回楓樹上去’。”

莫邪看著沫蟬強作歡笑的模樣,攥緊了她的手,“我答應你,一定找到他的下落。”

沫蟬這才再強撐不住了,腿一軟坐下來,“小邪,他從我身上離開的那一刹那,我就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可是我還是沒多想。”

“我以為他說的對,陰魂上身,對我和對他一樣都有損耗,所以他累了,即便手再沒了實體感覺,即便身影越來越淡,可是都是正常的。”

淚自己無聲滑下來,“我以為他回到楓樹上去好好睡一覺就好了,我以為不會有事的;”

“我以為他已經是陰魂了,這個世界上對於他來說,還有什麽比當初的死還要更嚴重、更可怕的?”

沫蟬哭倒在莫邪懷裏,“我以為是我多心了,我以為一切都不會有事的。結果到底還是出事了,遠楓他出事了,是不是!”

莫邪緊緊抱住沫蟬,“這不是你的錯,傻瓜。我發誓,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不管,是誰擋著。”

靜安別墅裏,喬治等人自然早就發現了門外的不對勁。

威廉和路易斯頻繁出門查看,回來時都是麵色沉鬱。

喬治依舊握住一杯紅酒,翹著腿坐在沙發上,身畔是莫言。

外麵怎麽了,喬治並不太在乎,他唯一要看住的,是莫言。

路易斯稟報,“說是來做衛生大檢查。據說有市民報告,別墅大院裏鼠患橫行。”

喬治挑眉,“如此說來,倒也是的。”

近來別墅大院裏的確是大白天的都能見到老鼠排成小分隊,吱吱喳喳地囂張而過。

隻不過吸血鬼早已習慣了在暗夜裏與老鼠為伴,於是對老鼠熟視無睹,並未覺察老鼠數量的驟然增多背後藏著的危機。

外頭人聲吵雜,各部門的工作人員們鏗鏗鏘鏘地開始工作,捕鼠的捕鼠,撒耗子藥的撒耗子藥,一派熱鬧。

一個街道大媽走過來,笑眯眯敲門,“這棟裏頭住了人了吧?你們家備沒備些耗子藥?耗夾子呢?還有粘板呢?”

路易斯不耐煩,走過來驅趕,“不用不用。”

大媽就急了,“怎麽能不用呢!別墅裏就你們幾戶人家,這麽多老鼠還不都是你們平常亂扔垃圾、不注意環境衛生給招來的?你們給環境造成這麽大的影響,怎麽還不拿出個積極配合的態度來?”

喬治看著大媽胳膊上的紅胳膊箍,隱約想起了什麽,便主動起身走過來,擋開路易斯,笑眯眯對著大媽,“好的,請您都留下吧,我們一定積極配合。”

“那就好!”

大媽一揮手,又叫過來幾個同樣帶著紅胳膊箍的大媽,幾個人一同推開門,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進門來。

威廉都不由得皺眉,起身想要攔著,“幾位女士,不知你們強闖進來,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為首的大媽好脾氣地笑,抬頭看清楚幾個人的異國麵龐,笑容便更加燦爛。“哦,原來是外國友人啊,怪不得你們不知道。”

大媽說著敞開背著的布口袋,露出裏頭的各種滅鼠藥劑、工具,“我幫你們抓耗子啊!”

“不用煩勞幾位,我們自己來。”威廉壓著脾氣,盡量保持紳士風度。

“你們自己來?那可不行!”大媽繃起臉來,“一來,你們是外國友人,對咱們這些中國的耗夾子、耗子藥的用法不熟悉。給你們自己弄的話,別一旦弄不好了,耗子沒藥死,回頭再藥死你們自己了,那我們可不要負國際責任?”

“你!”路易斯有點壓不住了。

大媽還繼續說。“其二呢,這都是街道給我們的責任。我們必須得確保把你們房子裏的耗子都給抓住了、藥死了,我們才能放心走啊。不然領導會認為是我們工作不用心、不徹底。”

“你們這也太不尊重我們的私隱權!”路易斯勃然大怒。

大媽也挺硬氣,“私隱權?啊,那都是你們外國人的玩意兒,如今這是在咱們中國人的地盤上,那就對不住了,你們得按照咱們中國的規矩來!不滅光了耗子,什麽話就都甭說了!”

大媽還一眼就瞅見始終坐在沙發上的莫言了,見是個中國麵孔的,大媽就一樂,“小夥子,你說是不是?你跟他們是朋友吧?你把我的意思翻譯給他們聽。我怕他們說咱們中國話,說得一知半解的。”

莫言慵懶伸直雙腿,避開那大媽的目光,扭頭望向一邊,“我管不著。”

喬治玩味地觀察著莫言的反應,見狀便微微一挑唇,“好了各位女士,既然各位堅持在我的房產內投藥……那麽就投吧。隻是我們還有事情,請各位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