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血·戰③

當年的舞雩和莫邪,也許在一切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機會放下塵世萬事,隻跟著彼此,就此隱居,不管世事。可是他們沒有。

非但沒有,甚至後來在人狼大戰之中,各自為了保護族人,不得不兵戎相向。

最後,他更是不得不親自動手,殺了她……

可是,那一年看似死了的人是舞雩,活下來的是莫邪;可是事實上在她死後的那麽多年,他雖然活著,卻也將自己活活囚禁在了那個噩夢裏,再也醒不過來。

就像他的能力,他能催眠,他能將敵人囚禁在他們自己的夢裏醒不過來——可是他卻從來沒在她麵前使用過,甚至從前都沒有提起過輅。

不是他不善於此道,而是他自己也深深受著這樣被囚禁的苦,所以他並不願輕易對人使用,不願讓旁人也經受如他自己一樣的苦,是不是?

幾乎可以說,現在的莫邪雖然活著,可是卻有一部分的他,當年隨著舞雩一同死去了……

沫蟬悄然回眸凝望他,心底的疼惜彌散開來,無邊無垠姹。

正在此時,劉二星開門上車來,一臉的懊惱。一P股坐在凳子上,灰頭土臉地看沫蟬,“對不起我沒能完成任務。”

“小蝴蝶已經安全帶出來了,劉警官你辛苦了。”沫蟬送上勸慰。

劉二星搖頭,“胡夢蝶是帶出來了,但是我卻沒能帶出夏莫言來。”

劉二星抬眼盯了沫蟬一眼,“雖然有些話你們瞞著我,但是我也能感覺得出來,相對於胡夢蝶來說,帶出夏莫言其實更重要。該使的法子我也使了,就差點沒掏出槍來逼著他走了!”

沫蟬跟莫邪交換了下眼神,柔聲問,“劉警官,是喬治他們不放莫言走麽?”

劉二星懊喪搖頭,:“如果是那幾個老外攔著就好了,我更有充足的理由直接帶人走……但是真正的問題不是那幾個老外的阻攔,而是——夏莫言他自己不肯走!”

“他自己不肯走?”沫蟬驚問。

“是。”劉二星惱火地摘下警帽來,伸手揉亂了自己的頭發,“哎我真不明白了,難道真的看不出來不能再久留了麽?難道他一個堂堂的高考狀元,竟然分不清敵友?”

莫邪伸手,按住沫蟬的手,用寧靜的目光望著她。

沫蟬也急,可是卻也緩緩冷靜下來。

莫言不肯走,這事情聽起來是讓她震驚,不過卻也不算意外。

——莫言當初離開去投奔吸血鬼,這是他自己的決定,當時仿佛也是去意已絕。

後來他又夜闖她的房間,險些強要了她的身子,甚至跟夏子然說要強娶她……這些仿佛都是他在宣告,他已經甘心情願當一隻吸血鬼。

如今他不肯走……便說明他在擺明他的立場,他是要跟吸血鬼站在同一陣營裏了。

沫蟬轉眸望莫邪,“讓我去一趟。最後,試試。”

即便他已經狠下心來不回來,她卻也不能這麽棄他不顧。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

“不行。”莫邪手指用力扯住沫蟬,“如果一定要再試一次,那讓我去。”

“胡來!”

沫蟬一震,伸手按住他肩膀,“絕對不能是你去!”

周醫生的電.話打過來,“沫蟬,血袋已經送過來了。如果沒有別的安排,那我就送進去了。”

沫蟬伸手按著莫邪的手,目光哀求,“讓我再去一次,求你。”

莫邪緩緩歎了口氣,“沒有商量。如果你非要去,我陪你去。”

沫蟬明白莫邪擔心她的安危,可是今天這場大戰,莫邪相當於總指揮,一旦他去了遇見什麽危險,那麽所有埋伏好的狼族戰士將群龍無首,也許到時根本就無法擒拿住吸血鬼啊!

雎鳩不耐煩地瞅著他們倆,歎了口氣起身,“哎你們兩個真是磨嘰死了。我看這樣吧,讓夏沫蟬去,然後我陪她一起去。”

“你?”

莫邪和沫蟬同時望向雎鳩。莫邪更是滿眼毫不掩飾的懷疑。

雎鳩惱得一甩頭,“哎你別用這樣的眼神兒看我!怎麽著,懷疑我護不住她?”

莫邪聳肩,“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我隻是懷疑你的用心。你對她一向頗多不滿,如果遇到危險,你怎麽可能全心全意護著她?——我要的是,那個人必須能豁得出自己的性命來護著她。”

“我能——”

雎鳩拉著長聲兒,懶洋洋地應了句。說完仿佛也覺得有點沒麵子,便背過身去。

莫邪眯眼,“你能?你憑什麽說,你能?”

“那還用說嘛?!”雎鳩像被踩著尾巴了似的一跳。

“第一,她是關關最好的姐妹兒。關關什麽事兒對她哥、她媽都不能說,她都跟她說了……你說我能不護著她麽?否則如果將來有一天,關關要是也知道我沒能護住她,關關還能喜歡我嗎?”

莫邪緩緩地點了點頭。

雎鳩既然已經說開了,瞅了沫蟬一眼,便索性都說開來。

“第二,我在人間第一個最信賴的是關關,其實第二個最信賴的反倒就是她!別看我平時會看她不順眼,可是當我有可能要被冤枉成殺了趙四公子的凶手的時候,她卻是第一個用那麽平靜無疑的目光望著我,對我說相信我的人……”

盡管那時候他還對她毫不客氣,不放棄任何一次機會諷刺她、挑釁她。可是在他暴躁到恨不得跳起來殺人的時候,她卻站在警局的走廊裏告訴他,要冷靜,不要讓心靈的平靜失守,不要中了敵人的圈套……她說,她相信他。

雎鳩歎了口氣,“如果這些還不夠的話,那我還有一條,”雎鳩扭頭,這一次正色望沫蟬,“還有,她是我欽佩的人類,是我可以相信的巫女。”

雎鳩眨了眨眼,“如果她就是現世的驅魔巫女的話,如果她擁有掌控百獸的能力,那我願意也信賴她——她不會是當年的舞雩,她不會不問青紅皂白,隻為了所謂人類的利益,而隨便殺戮獸類。無論為了我貓族,還是世間百獸,我都願意拜服她,保護她。”

雎鳩轉頭迎上莫邪的眼睛,斂去曾經所有孩子氣,一臉莊重,“……以我的命保證。”莫邪再凝望雎鳩片刻,終於點頭,“好。”

雎鳩舒心一樂,貓兒般伸了伸舌尖。

沫蟬也歡喜地蹦到他麵前,伸手握住雎鳩的手腕,“哎,怪不得我們人間現在喵星人這麽受寵,原來我們真是沒用錯眼光啊!”

“哼!”

雎鳩又傲嬌回來,紅著臉將手從沫蟬掌中抽出來,“男女授受不親!”

“我是你姐。”沫蟬得意一笑,“姐弟間不算。”

“誰說的!我可沒認!”雎鳩懊惱。

“我說的啊。我認就行。”沫蟬含笑扯了他手腕下車,走向周醫生的車子。

“蟲。”

莫邪忽然追上來。

“嗯?”

中午的陽光明晃晃地落下來,都落在他一襲白衣上,晃得沫蟬有些睜不開眼睛。

下一秒,她眼睛被收進他的懷抱裏去。他抱著她,掌心按著她脊背,將她緊緊地壓進他骨肉中去。

他什麽都沒說,隻跟她聽他咚咚的心跳。

沫蟬訝了一下,便隨即回抱住他,擋住眼睛的濕潤,含笑勸,“輕點,上不來氣兒了。”

“那我給你點。”

整個世界,門口所有熙熙攘攘的人,都被白熾的陽光擋在他們置身的小小天地之外。看不見,也聽不見。他的唇便落下來,灼燙地含緊她的唇。霸道地輾轉,舌尖頂開她的唇,悍然地深入,不顧一切地吻她。

這樣霸道……可是沫蟬卻能感知到,他的唇在霸道之中,其實一直在細細碎碎地輕顫著;還有他的懷抱,他的心,其實都在隻有她知道地隱隱慌亂著。

他不讓別人察覺出來,卻都清楚地告訴了她。

她更是哽咽,唇舌纏繞之間,在他耳畔說,“我一定安然回來,你放心。”

他再將她緊緊箍了箍,沙啞地說,“記住,在我跟莫言之間,你愛的是我!”

沫蟬將淚花蹭在他衣袖上,努力地笑,“幹嘛?現在還要吃醋?”

“不是吃醋,是提醒。”他微微抬起臉來,讓她看他一臉的鄭重,“隻有你記住,你更愛的我在外麵等你,你才會拚盡一切出來;而不會——為了救莫言,而在裏麵就豁出了自己去!”

沫蟬心頭一**,抿掉新生的淚花,向他明媚而笑,“好,我記住了。”

警車拉著胡夢蝶,沿著公路行駛。

漸漸行到少人經過的海濱公路,公路前方有施工,擋著路障。警車被迫停了下來。

親自駕車的宋昱懊惱地下車來,走上前去跟施工方交涉了幾句,但是也沒能被放行。宋昱一邊走回車子,一邊小心打量道路兩側。

海濱公路,一邊是大海,另一邊是陡峭山壁,倘若前後方被堵死,插翅都是難逃。

——當然,他記得關闕的囑咐,說這種所謂的“插翅難逃”隻是針對普通的凡人來說的。如果遇上非人類的,那就不好使了。所以可以憑借自然條件,卻不能絕對依賴自然條件,之前的布置一定要盡量周詳才行。

宋昱雖然不知道這次執行任務的對手是吸血鬼,卻也能理解關闕的意思。

當年他跟關闕就曾經一起偵辦過一樁“非人類”的案子。那是個飛賊,攀著住宅樓外牆的排水管,五分鍾就能從一樓爬到12樓的。

那次他跟關闕帶人都將那個飛賊追到死胡同裏,那飛賊沿著眼前唯一的一棟樓的水管爬到樓頂去。宋昱以為封鎖了這棟樓,那飛賊就無處可逃了。

結果沒想到,那飛賊竟然憑借一條繩索,從樓頂甩到相鄰的樓頂去,一個飛**就飛過去了!

後來才知道,那飛賊是練過雜技的,專項是空中飛人,所以這對於普通來說“插翅難逃”的環境才對他來說毫無挑戰。

宋昱站在車邊點燃一根煙,冷靜思忖著這回的對手該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次市局大行動,關闕不動聲色地從下屬各個分局抽調精英上來。以他跟關闕這麽多年共同作戰的交情,都從沒看見過關闕如這次這樣謹慎。甚至,關闕根本就不肯直說對手的身份,就讓宋昱更明白,這一仗有可能是他從警怎麽多年以來,最難打的一仗。

排兵布陣的時候,關闕將開車運送胡夢蝶的任務交給了他,當時關闕拍著他肩膀,沒多說什麽,但是他卻能從那手掌的分量上感覺得到,此行任務的非比尋常。

尤其讓宋昱玩味不已的是,開會的時候沫蟬竟然也在。

這是非常規的,甚至是違反警局規矩的。可是宋昱卻不能不想到曾經的連環剖屍案。於是會後沫蟬跟他說,“宋大哥,今天也許會派幾條新訓練好的警犬參戰,宋大哥到時不必驚慌”的時候,他還是小小驚慌了下。

沫蟬,這個身子小小,卻永遠眼神寧靜的女孩兒,真是越想越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一支煙沒抽完,火兒便被莫名襲來的一縷山風吹滅。宋昱一蹙眉,連忙收回神思,將半截香煙吐掉,眯起眼來望向山壁。

同時,手指已經悄然握住佩槍。

——管它是誰,統統來吧!

海上起了霧,灰色的霧氣隨風瞬間襲上山壁,遮蔽住山上叢林。

山林幽幽,被濃霧籠罩,便仿佛有萬千猛獸蹲伏其間,窺伺尋機便會縱身撲來!

車內的胡夢蝶緊張地從窗口向宋昱望來。

宋昱伸手扶住車頂,垂首向胡夢蝶微微一笑,“別怕。有人將你托付給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

胡夢蝶隻能努力微笑,“好。警官,拜托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覺濡濕的霧氣裏,陡然而起一股淩厲的颶風!

——那不似真正的颶風,那是有人飛速襲來,身子所帶起的風!

宋昱一抬頭的當兒,如電的身影已經襲到眼前,車子另一邊的車門被大力扯開!胡夢蝶一聲尖叫,“啊!——”

宋昱都沒能看清那個人,隻能看見深灰色的一道身影,宛如電光,倏忽來去。

宋昱拔槍便擊,槍聲在海天之間“叭”的一聲脆響!

那身影微震動一下,卻沒被擊中,隨之車子便劇烈抖動起來,胡夢蝶正被大力從中向外扯!胡夢蝶驚惶之下奮力大叫,“救命啊!沫蟬,救我!”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此時生死一線之間,她喊出的名字不是爺爺奶奶,甚至不是莫言,而是沫蟬?那個看著跟她一樣柔弱的小女生,究竟有什麽樣的力量,會讓她如此信賴?

隻是她臨危之時,那寧靜到無波無瀾的一雙眼睛,以及冷靜自持的小小骨架麽?

電光火石之間,路易斯已經掐到她頸子的手,忽然仿佛被燙到了一般,他“啊”地一聲驚叫,遂趕緊抽回手去。

趁著路易斯驚愕瞪著他自己手的刹那,胡夢蝶大叫,“警官,開槍!”

路易斯惱怒再撲過來,嘶吼著,“原來你沒有被轉化,原來你還不是血族!你脖子上戴著什麽,為什麽會燙著了我的手!”

如果胡夢蝶已經是吸血鬼,她不會這麽無能,隻敢大喊救命,而不撲出來拚命——路易斯狠狠地想,一定要回到別墅去稟告爵爺,原來莫言根本就是假裝的,他根本就沒有真的轉化了胡夢蝶!

胡夢蝶聽見路易斯這聲喊,也立即意識到自己這樣暴露,會對莫言有危險,於是她等不及宋昱再次調整姿勢開槍,她自己便向路易斯撲了過去!

她手裏攥著一根簪子,她聽沫蟬說過,唯一可行的殺死吸血鬼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失血!於是她手裏的簪子,直插向路易斯的心髒!

看過許多的吸血鬼電影,普通的人類在吸血鬼麵前都是軟弱都不堪一擊。於是她知道她原本應該害怕,可是這一刻她卻隻想到莫言,她早已忘了自己的生死!

路易斯也沒想到凱斯還隻知道驚惶尖叫的胡夢蝶,下一秒竟然像隻發瘋的小老虎一般,不顧一切向她撲來——而幾乎同時,那個人類的警官也開了槍!

胡夢蝶的反應太過突然,宋昱也沒完全沒能預知到,等看見胡夢蝶飛撲出去,他已經扣動了扳機!

“閃開——”宋昱驚慌的喊聲在山海之前炸裂開。可惜,他的喊聲卻飛不過他的子彈……

子彈朝著胡夢蝶飛去,胡夢蝶甚至已經聽見了子彈破風刹那的哨聲,甚至——子彈滑過她飛揚起來的發絲,她都聞到了那一絲焦糊味道。

她真的要死了麽?她真的來不及,再去看莫言一眼了麽?

沫蟬從周醫生手裏接過裝著血袋的保溫箱,帶著雎鳩走向靜安別墅。

莫邪目送著沫蟬的背影,目光一瞬都不肯離開。

電.話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來。是春衫冷的電.話。

電.話接聽,春衫冷一向嘻嘻哈哈的嗓音,這一刻像是揉碎了寒冰,“主上,情形有變!”

“怎麽回事?”莫邪急問。

電.話還沒打過來之前,他已經察覺情形有異:路易斯追著胡夢蝶而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那邊竟然還沒有打響!

以吸血鬼或者狼族的速度來說,一場戰鬥豈會拖延這麽長時間?

春衫冷氣息微亂,“主上,對手並非隻有一隻吸血鬼?”

“什麽?”莫邪一眯眼,“難道又有別的吸血鬼幫手?”

“不是。”春衫冷說,“不是吸血鬼,而是山林裏埋伏著其它獸類!”

饒是莫邪都悚然一驚,“山林裏,果然埋伏著其它獸類?!”

春衫冷沒顧著分辨莫邪言語用詞的細節,隻急著稟報,“主上,我跟紅禾遭遇群獸圍攻,雖不至落敗,但是收拾它們卻消耗了我們一點時間,所以當我們衝過去救胡夢蝶的時候……已是,晚了一步。”

“主上,治小的們的罪吧……”

沫蟬跟雎鳩一起走進靜安別墅,沫蟬望了一眼外牆上依舊掛著的大廣告:歲月安好,一枕槐安……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裏是孟槐安和蝴蝶的故事夭折的地方,所幸她終究還是將小蝴蝶平安地救了出去,否則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向那兩位老人交待。

沫蟬忍不住再回望一眼胡夢蝶的車子消失的那個方向,心想,這個時間春哥和小紅一定已經將路易斯捕獲了吧?

還有宋昱,已經答應了她,一定會將胡夢蝶安全帶回警局去。

她壓下心中莫名的驚惶,定神一笑。

莫言,我來帶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