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血·戰(7) 生命不重
單槍匹馬殺死圍攻的幾十個敵人,但是喬治卻也明白,自己渾身是血,被從馬背上掀翻在地的刹那,也是已經死了的……
雖然那時已經感知不到了疼痛,可是他卻也看得見,xiong膛前後貫穿了的幾把利劍。
冷,全身的血液隨著夜雨,連綿不斷地向身子外湧去,他被凍得打起哆嗦來。可是比夜雨的寒冷更讓他寒顫不已的是——他知道他失去的不止是體溫,還有生命!
他不怕死,他明白自己參加了這場戰爭就要麵對戰場上負傷與死亡,他隻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答應了心愛的姑娘,說他一定會回去。
他知道她一定會等著他回來,一直…輅…
所以他不能死在這裏,他必須要回去。哪怕踏上故鄉的土地,再倒地而亡,隻要還來得及再看一眼那心愛的姑娘,告訴她不必再為他等待……
他不能死,不能!
暗夜無邊,星月無蹤,沒有救援,周圍的暗寂天地裏,他分不清生死與敵我。他隻知道他不能倒下,他必須要爬起來,不管用什麽辦法,他都不能就此死去嬉。
他拚盡了一切力氣,終於從死人堆裏爬起來。身子因為失血而冰冷和虛弱,他沒有力氣挪動腳步——身旁的屍體還在流血,血液的溫熱讓他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熱度。
於是他甚至隻都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就已經一把抓住一個負傷的士兵,將嘴附在士兵流血的傷口上,貪婪地吮.吸了起來!
那血液,仿佛是生命之源,讓他瞬間溫暖起來,又重新找回了力量!這種饜足的感覺,是從來未曾有過的,無論是麵包、牛奶還是肉類,都無法給予的巨大力量!
於是他從戰場上一路奔回家鄉去。途中忘了要休息,餓了累了便抓過途中遇見的敵人,咬穿他們的脖子,喝幹他們的血……
就這樣奔回家鄉去,以為迎接著他的必然是心愛的女孩子那歡喜的笑臉。
孰料,當他一出現在村口,迎接他的卻是驚恐的尖叫。教士舉著十字架擋在村民前麵,相擁十字架阻隔住他的腳步。他們說他已經死了,說戰場前方早已送來了他的訃告……
而他心愛的姑娘,也被她的牧鵝人父親許配給了一個農夫,今晚就將舉行婚禮!
他最熱愛的家鄉,最在乎的子民,最心愛的姑娘,最崇敬的神——他們卻同時,背叛了他!
他狂性大發,闖進那姑娘的婚禮,親口咬死了即將成為那姑娘丈夫的農夫……
口琴聲幽幽,不絕如縷,如泣如訴。喬治在口琴聲中變得遲鈍,手腳下意識還在反抗,可是卻已是太慢了……
莫言咬斷了他的脖子,雎鳩更是野性大發,貓爪直接掏出了他的心髒!
喬治轟然倒地,沫蟬也力竭,跟著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可是沫蟬卻沒有放棄給他灌血,她顧不得自己,抓過保溫箱裏的血袋,再向喬治已經沒有了心髒的那個血窟窿裏直倒進去——務必,要讓毒血走遍他每一寸血管!
而沫蟬的擔心果然也沒有錯。盡管脖子斷了,心髒被掏,可是喬治竟然還沒有死!
沫蟬堅持將自己手腕的血全都傾入他的口中……
如果說見血封喉的樹汁未必足以殺死一個吸血鬼的伯爵,那麽沫蟬想挑戰一下自己身子裏的驅魔巫女的魂魄——如果舞雩真的有傳說中那樣強大,如果她真的有驅魔除惡的能力,那麽就拜托了!
喬治在生死的邊緣,卻望著沫蟬,忽地笑了,“希茜莉亞……是你麽?”
沫蟬明白,這是莫邪的口琴聲已經成功將喬治催眠,將他的神智帶回了最令他痛苦的過往,並且即將要把他囚禁在那一段記憶裏。
沫蟬便笑了,“喬治,是我。活著對你來說已是痛苦,更是罪惡;喬治不該繼續活下去,請停在這一刻吧。”
喬治怔怔望著沫蟬,在他眼前出現的已經不是沫蟬的形象,而是心愛的姑娘……
婚禮的那個晚上,他親口咬死了那個將要成為她丈夫的農夫。他將滿身顫栗的姑娘摟在懷中,以為她一定會開心地擁抱他——卻沒想到,她卻將一把匕首叉向了他的心髒!
她大哭著,“不,你不應該活下來。即便是為了我,你也不應該!你知道你一路上害了多少人?你知道你今晚殺了多少無辜的人!”
喬治終於緩緩地笑了,放鬆了絲質,放棄了抵抗。他隻凝望著沫蟬,靜靜地微笑,“你說得對,希茜莉亞。活著對我來說早已是痛苦,我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你已經走了,走了那麽多年;你發誓即便有來世,也絕對不再回到我的麵前,以此來懲罰我的自私和殺戮……”
“可是希茜莉亞你知道麽,我之所以明知痛苦卻還要活下來,就是要跟你賭一次——我不信你真的就這樣棄我而去,即便有來世也不再回到我麵前。我要一直一直活下去,一世不夠便再多一世,直到我等到你,直到我再看見你……”
沫蟬也含了淚,“你等不到她了。因為你即便到了此時,卻仍然是這樣地自私。”
喬治瞳孔渙散,卻放鬆地笑了,“希茜莉亞你說得對,我是真的等不到你了……那麽,我便不會再繼續等你;我去追蹤你的背影,好不好?”
“我不再原地等待,我去找你。希茜莉亞,如果真的有來生,請你讓我能在那條路上,哪怕與你擦肩而過,也好。隻要讓我看見,你一切都好。”
喬治說著,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從他身上各處流淌出來的血,滴答滴答,最終流幹。
沫蟬也累極一笑,身子一軟,倒在了喬治身旁。
“蟲!”
“夏沫蟬!”
莫邪、莫言和雎鳩,都如夢初醒,驚呼著撲了過來。
關闕慢了一步,也撲過來的刹那,卻對著黑狼和貓妖忌憚地凝望了一眼。
沫蟬倒地,已是血盡、呼吸盡停。莫邪心神俱裂,抱住她衝向大門,朝關闕厲聲吼著,“叫救護車,快!”眾人離去,靜安別墅又恢複了寧靜。
這座建築果然是邪性,仿佛每次這裏一有新聞就一定是死人、害命。於是盡管都好奇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在外麵圍觀的人們卻沒人敢擅自走進來瞧瞧。
除了,一個人。
偌大的院子,這回真是空無一人。於是那倒窈窕的身影行走其間,便更顯得孤寂。
她走進喬治的別墅,望著地麵那一灘血跡,歎息著搖了搖頭,“沒想到,吸血鬼原來這麽不中用。原本還以為,就算你們對付不了狼族,至少對付一個夏沫蟬還應綽綽有餘。可是,你們真是讓我失望啊。”
她將手中的汽油瓶隨手扔在地上,任憑它們摔碎,裏頭的**流淌一地。
她轉身走出門外,頭都沒回,將一枚打火機抬手扔向背後。
像是一隻燃火的蝶,撲入房中,登時便燃起衝天的火光。
就像這個天地重入熔爐,將所有曾經發生的愛恨情仇一遭毀滅——而毀滅之後的重建,所有的嶄新秩序,便都隻在她一念之間罷了。
沒有什麽值得惋惜。
江寧醫院,幾個人都在緊急搶救之中。
胡夢蝶已經沒有大礙;莫言雖然心髒遭受重創,卻神奇地還有生命體征,醫生都說他自己在拚命與死神搏鬥,他絕對想要活下來——仿佛這人間,還有他割舍不下的東西,仿佛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莫邪、雎鳩等人聽見了,便都紅了眼圈。
這樣讓莫言割舍不下的,當然是沫蟬。她此時生死難料,莫言便絕不會死去。
與眾人的焦急不安相比,莫邪反倒是出奇地冷靜。他一張臉雖然直到此時還沒有半分血色,但是他卻一直完美地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可是他越這樣,春衫冷等人越是看得膽戰心驚。
在他們的記憶裏,主上從前就是這樣的。甚至都沒人見他笑過,多年來一直如此——從前主上都是將自己深深藏在大宅裏,外人不得見;隻有三爺伺候在畔。族人有什麽事兒,也都是先稟告給三爺,才讓三爺入內轉達。
可是後來主上的脾氣漸漸變了。他開始笑,開始有如同人間少年一般的窘迫、羞澀、懊惱……春衫冷明白,這都是在沫蟬姑娘出現之後的事。
作為主上的貼身侍衛,他最愛聽主上跟沫蟬姑娘鬥嘴。每每聽著的時候,就覺得那個貧嘴又機智的少年,根本不是從前冷絕的主上。這樣的主上才是有血有肉的,才是——幸福的。
幸福,是的,幸福;遇見了沫蟬姑娘之後的主上,才第一次跟幸福二字沾邊。
他將自己從囚禁中解放出來,他從千年的孤寂裏走了出來,他重新找回喜怒哀樂,他開始——真正地像是一個人了。
可是這一切卻都這樣短暫,此時的主上,在醫院裏,絕望等待沫蟬姑娘生死音訊的刹那——他又變回從前那個自我囚禁的人了。
春衫冷擔心,卻不敢說,正好接到莫愁打過來的電.話。莫愁說青岩那邊也安靜下來了,冬家的叛亂被製服。隻是他要留在青岩坐鎮一段時間,要春衫冷好好照顧小爺。
莫愁問到這邊的情形,春衫冷難忍哽咽,“三爺,這邊也勝利了。隻是,情況不太好……沫蟬姑娘為了殺死喬治,流盡了她自己的血;而主上,又是從前冰霜的樣子了。”
莫愁也是震驚,半晌方緩了一口氣,安慰春衫冷,“沫蟬她,不會死的。”
“三爺您怎麽能確定?”春衫冷又驚又喜。
莫愁的語聲裏卻沒有多少喜色,“因為——是小爺在用自己的命與她連坐。小爺將自己的月光石耳璫戴在她的耳上,便是用自己的性命護著她。隻要那耳璫沒碎,隻要小爺自己還活著,那麽那個人就不會真的殺死沫蟬。”
春衫冷沒細究莫愁所用的字眼,隻是著急追問,“那沫蟬姑娘什麽時候才能醒來?為什麽醫生說,現在依舊生死難卜?”
莫愁握緊手機,立在青岩青翠的山壁下,仰頭看那兩口宛如碧光湛湛的寶劍一般直刺蒼天的山壁,歎了口氣,“……小爺在等,更要去賭。”
“沫蟬?沫蟬啊——”
門口,秦雅腳步踉蹌著奔進來,關關扶著,也是一邊走一邊急得掉眼淚。
莫邪轉眸望過去,在秦雅身邊隻看見了關關,卻沒看見夏子然——他便輕輕闔上了眼睛。
他避開眾人,單獨將關闕叫到一邊,“關sir,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夏子然發生了什麽事?”
關闕也是兩眉緊皺,“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我的其他同事趁著我們不在局裏的空當,審訊了三書,得到了三書的口供,並且得到了虐貓組織主使的身份。”
莫邪一聽便明白了,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他們說是夏子然?”
“沒錯。”關闕也很為難,“從我本心來說,我不信;可是他們的說法,至少一時之間聽起來,似乎也有道理。”
“嗯,我明白了。”莫邪站直,目光從窗子放遠。
“你明白什麽了?”關闕問。
“我明白,該去找誰了。”莫邪麵上如冰雪覆蓋的大地一般平靜。
莫邪無聲離去,關闕也立在窗口,望著他的背影,怔忡良久。
表麵的平津,無法熄滅他心底焦灼劈啪的火花。
之前在喬治別墅裏親眼看見的一切,讓他無法安心下來:他親眼看見莫言刺破心髒而沒有死,而且後來化身成巨大的黑狼;還有那個頭上有耳,十根手指聳起尖爪的詭異少年,沫蟬竟然喊他為“小鳥君”!
也許莫言的身份,他可以暫時不管;可是他卻絕對不能不管那個“小鳥君”。因為認識沫蟬這麽多年來,她唯一這樣稱呼過的,隻有關關養的狸貓雎鳩!
——難道,跟妹妹鎮日形影不離的,竟然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隻妖?!
關闕無法再冷靜,轉身回去找到醫生,“將夏莫言的x光掃描、ct掃描的報告都給我一份。請你們仔細標明,他的骨骼與內髒器官,是否有任何的異常情況。”
“還有,看見了窗外那個穿白襯衫的小孩兒沒有?對,就是他。醫生麻煩你們也幫他做一個徹底的體檢——嗯,他雖然沒有受大傷,但是剛剛他也經曆了打鬥,我怕他自己馬虎,忽視了健康。”
隔著玻璃窗,關闕看著醫生朝雎鳩走過去,說著什麽。可是雎鳩明顯地想要抗拒。
關闕便打關關的手機,囑咐她,“關關,這邊警力不足,你也幫忙去勸說那個穿白襯衫的小孩兒,讓他做個體檢,別哪兒受傷了不知道。”
關關也沒想到哥哥竟然會派自己去做說服工作,她盯了一眼那個少年,隻覺有詭異的電流湧遍全身。可是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仔細分辨自己這是怎麽了,她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勸說。
關闕隔著玻璃窗,緊張地觀察著雎鳩麵對關關時候的神色。
果然,他之前麵對醫生時候的所有疾言厲色盡數不見,隻乖乖地、甚至是溫柔地,凝望著關關的一舉一動。然後——順從地隨著醫生進了檢查室。
關闕猛地一閉眼睛——刑警的直覺,已經給了他答案。
莫邪走到醫院外,立在人間的車水馬龍裏,按下了一個號碼。
人間可真是繁華,今天的太陽也真是溫暖,可是他卻隻覺自己跟周遭的一切仿佛格格不入。他就立在人間,可是卻孤單地隻有一個人。
電.話接通,他朝向話筒溫柔地笑,“紈素,是我。我想見你,出來一下好不好?”
“當然好。”
紈素在那邊溫婉地笑,“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等你發現,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警局。
詢問室的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窒息。
詢問室門外,劉二星和廖可互不買賬地彼此瞪視了一眼。
廖可仗著自己資曆深,輕蔑地笑了笑,“三書的口供是我拿到的,夏子然也是我挖出來的。按規矩來說,審夏子然怎麽也應該讓我在場。你師父讓你在門口把門,這是把你當成看門狗了?”
劉二星反唇相譏,“看門狗不看門狗,倒是好說;我就怕有人是人麵獸心,隻在背後用刀子戳心!”
“你不用這麽說!”廖可按捺不住,“你們忙你們的,我忙我的;你們有你們的大功勞,怎麽難道還不準我有點自己的小成績?難道非要什麽都是你們的?”
審訊室內,關闕沒心思去細聽外頭的吵嚷,他隻將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夏子然這兒。
“夏叔叔,今天要在這樣的場合跟您老見麵,真是不好意思。可是公歸公,請原諒晚輩隻能這樣了。”
夏子然經曆了最初的驚魂,此時已經平靜下來。終究是上了年紀的人,對人待物已經從容許多。
關闕直切主題,“我也不希望夏叔叔就是那個人,因此在來見夏叔叔之前,我親自將下麵匯總來的線索重新翻檢過一遍:虐貓組織首領通過網絡與成員之間的聯絡,所顯示的地址,全都恰好與夏叔叔你這幾年來在外的路線和地址重合。”
“還有,許多重要資料的mail來往,雖然都是通過國外服務器,可是在網絡大隊同事的追蹤之下,也從國外服務器的幾次中轉路線裏,最終追蹤到了夏叔叔您的電腦。”
夏子然麵色蒼白,聽到最後淒然一笑,“關警官你說國外的服務器?哦,那我明白了。”
關闕皺眉,“您明白什麽了?”
夏子然歎息一笑,“沫蟬她,好麽?”
關闕也是心上一痛,“夏叔叔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搶救她……不計代價。”
“好。”夏子然緩緩一笑,“那我也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好的關警官,既然你們都已經查到了國外服務器的記錄,那我知道自己抵賴不了了:好吧我承認。”
“哦?”
反輪到關闕一驚,“您老,不替自己做任何辯解?”
關闕原本以為夏子然一定會激烈自辯的,哪能想到他這樣便承認了!
“夏叔叔,我要提醒您:您如果承認,已經不是簡單是虐貓那麽簡單——雖然貓還不算保護動物,從法律層麵來說虐貓組織的罪責也許暫時並不嚴重——可是虐貓組織卻已經涉嫌數樁嚴重犯罪,包括命案!”
“哦,我知道。”夏自然依舊淡淡的,“我現在必須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