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枯藤花② 永遠不說疼
小雪純白身影在夜色中靈動飄逸。
直到看見了地麵上那個人。
“莫邪哥哥——”
莫邪立在地麵,眯起長眸望著牆頭上直掠過來的小小白色身影,他也是一皺眉。伸手連忙接住小白貓,“小雪,你怎麽敢靈魂出竅,又回來當貓!你現在還小,陽氣還弱,你這樣冒失,會丟了性命的!”
“我不怕!”小雪凜然迎著莫邪,“我的命是哥哥和沫蟬姐姐給的,現在哥哥和姐姐有困難,我不能袖手旁觀!膈”
莫邪心頭一熱,“你發現什麽了?”
小雪擺動著小小的貓耳,得意地笑,“莫邪哥哥這是要去找貓太子吧?我搶先了一步,哥哥不用去了。”
“哦?”莫邪也微微驚訝,被小雪的聰慧逗笑,“說給我聽聽,為什麽不用我去了?脂”
“哥哥找那笨貓,自然是想知道他跟蹤朱清航的結果。可是那隻笨貓自己還沒想明白呢,就算哥哥去問了,估計也會被他給繞暈了,回頭說不定反倒更鬱悶了。”
那笨貓以為朱清航是在暗戀沫蟬姐姐,那莫邪哥哥聽見了還不要鬱悶了?
“那小雪明白了麽?”莫邪含笑問。
“當然!”小雪得意點頭,“哥哥,沫蟬姐姐擔心的那個朱清航,是在暗戀沫蟬姐姐的媽媽!”
朱清航親自送走了沫蟬姐姐,他當然知道沫蟬姐姐不在家;沫蟬姐姐的爸爸在獄中,朱清航當然也知道——這個時間,沫蟬姐姐家中隻有她的媽媽。所以朱清航是去看誰,答案便不言自明。
莫邪也微微挑了挑眉。
小雪豎起手指,“這件事不要告訴沫蟬姐姐吧,否則,她會很為難。”
“說的對。”莫邪伸手拍了拍小雪的頭,“那我們就說好了,誰都不把這件事告訴給沫蟬姐姐,好不好?”
“好!”小雪在莫邪麵前乖順極了,柔柔點頭,“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莫邪大笑,卻收回手指,“小雪乖,這個承諾,哥哥隻跟沫蟬姐姐玩兒。咱們之間,說好了就好了。”
“哦!”早熟的小雪登時便懂了,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一百年不許變——哥哥,你要對沫蟬姐姐一百年不許變啊。姐姐不貪心,她也隻要一百年,隻要人類的一輩子就夠了。”
淚水一下子滾燙地湧上眼眶,莫邪急忙深吸口氣,轉過頭去。
繼而轉回頭來,拍著小雪那聰明的小腦袋,“小雪,這件事交給哥哥之後,你就什麽都不要管了。回去好好地當你的小嬰兒,別再隨便靈魂出竅了,聽沒聽見?”
“哦!”小雪也心有餘悸,“小雪也是害怕的。從前被那個凶巴巴的女人吞過一次了,現在知道她複生了,就怕再被她吞一次!”
莫邪眯眼,“上次吞你的,不是綠蟻麽?”
“沒錯啊。”小雪難過地擺擺尾巴,“可是那個女人在綠蟻的身子裏啊。真正想要吃掉我的,是那個女人啊。”
“後來沫蟬姐姐要招我回來,都是綠蟻身子裏的那個女人不肯放了我……”
莫邪聞言也是一怔。
小雪打折嗬欠躺倒在莫邪掌心,“哥哥我困了,送我回家吧。我會將這件事告訴爸爸,我想一定幫得上爸爸,也幫得上沫蟬姐姐的爸爸。”
莫邪想了想,終是點點頭,“好孩子,那就辛苦你了。”
抱著小雪朝曾家方向走,莫邪終是忍不住抬頭望向南半球的天空。
蟲,看看你救下的小女孩兒,都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幫助你了——傻瓜蟲,你放心吧。
正在研究案情的曾大狀莫名其妙打了個盹。夢裏看見前世的小雪,聰慧可愛地向他微笑,甜甜地說,“爸爸,你在為沫蟬姐姐爸爸的案子皺眉麽?”
女兒總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曾大狀含笑點頭,“是啊。你沫蟬姐姐臨走前,將她爸爸托付給了我,我很擔心會辜負了你沫蟬姐姐的信任啊。”
“沫蟬姐姐爸爸的案子,很不容易,是嗎?”
“是啊。”曾大狀伸手撫摸女兒柔柔的頭發,“因為警方已經定案,而且有三書這樣的關鍵證人,爸爸想要推翻,缺少有力的證據。”
小雪乖巧點頭,“爸爸,你說大人的世界裏,一個男人被誣陷的話,那麽誣陷他的人會有哪幾種呢?”
曾大狀毫不猶豫答:“犯罪動機最直接的是兩種:一是
情,一是財。那麽可能誣陷他的人,就因動機而分為兩種:情敵,或者是財務上發生過糾紛的人。”
小雪乖巧聽著,“沫蟬姐姐的爸爸並不富有,所以不會是財務糾紛——爸爸,沫蟬姐姐的爸爸,可能有個情敵喲。”
“哦?”
曾大狀在夢中怔忡,很是懷疑自己這真的隻是在做夢麽?
“爸爸,有個人叫朱清航,是沫蟬姐姐的主任……你去查查喲。”
小雪說完,便甜美微笑著轉身,蹦蹦跳跳地走遠了。最終,消失在一團純白霧氣裏,再也看不見。
“小雪,小雪!”曾大狀大叫著醒來。
曾太聞聲推門走進來,親自給曾大狀擦汗,含笑說,“小雪正睡著呢。晨鳴,別怕,小雪已經回到我們身邊,這一次再也不會消失不見了……”
“是。”曾大狀回抱住妻子,兩人一起去嬰兒房看了甜甜睡著的孩子。
曾大狀摸摸小嬰兒甜美的臉蛋,輕聲說,“爸爸明白你的心情,爸爸一定會盡己所能,報答你沫蟬姐姐的大恩。你放心吧。”
睡夢裏,小小嬰兒勾起甜美笑顏。
“莫邪,你好大的膽子!私護那孩子的遊魂,一再阻攔我收了她!”
莫邪送回小雪,回來的路上,幽冥的夜色猛地被紈素清亮的嗓音劈開。
莫邪抬眸,望見紈素立在前方樹上,白裙如月,長發飛揚。
此時的她,如果換上從前那襲火紅的官袍,便仿佛千年的時光都不見,又是從前的舞雩……
莫邪搖了搖頭,“小雪是個好孩子,紈素你放過她。”
“好孩子?”
紈素目光淒冷,“你說她是好孩子,是因為她在幫夏沫蟬!可是對於我來說,她不是什麽好孩子,她隻是一縷遊魂!”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擺脫輪回,而擅自再次投胎在她母親的腹中——這是違反天道的!”紈素腰間白練一抖,落在她掌心,迎風化作閃爍著月光的寶劍,劍尖直指莫邪,“而你,大膽的孽畜,你竟然膽敢再度攔阻我收了她;而且一路送她回家,讓她再度躲過一劫!”
莫邪抬眼凝望紈素,“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再殺死那孩子一次。如果你要追究,便殺了我吧。”
紈素目光絕望而淒冷,握著長劍的手不覺微微顫抖,“我要除貓妖,你攔著;我想要收了這遊魂,你又以自己的性命相脅!”
“我要殺夏沫蟬,你說若她死了,你的月光石耳璫便會化為齏粉,那你就也會隨之魂飛魄散——”
“莫邪你說,你說你要回到我身邊,可是你回到我身邊,隻是為了攔住我的手,阻住我所有的作為麽?!”
“我隻是不想讓你濫殺無辜。”
莫邪柔聲解說,“紈素,聽我的話,時光早已流轉千年,許多事情已經與從前不同。縱然是遊魂,即便是妖獸,他們遊**在人間也並非是要危害作亂,你不要再這樣緊張,好不好?”
“不好!”
紈素輕顫,“這不是我舞雩的信條,你說的隻是夏沫蟬的信條!明明因為有我的魂魄而擁有法力,可是她卻從來執行的不是驅魔巫女的職責,她隻是任意妄為,讓遊魂妖獸橫行無忌!”
“我不能再讓這樣的情形繼續下去。我要掃**人間,恢複乾坤!”
莫邪麵上無悲無喜,“千年前,為了維護我的族人,我殺了你;如今我沒有什麽能償還給你的,如果你這樣堅持,便也殺了我好了。”
“隻是,隻要我還活著,便會繼續護著他們。絕不會再讓你除掉他們——紈素,我擋在他們前麵,你如果真的要殺,那就先殺了我。”
“你說得好聽!”紈素大怒,“你口口聲聲說要站在他們前麵——可是你今晚這樣護著那個孩子的遊魂,分明隻是為了扳倒三書,去救夏沫蟬的父親!”
“三書是我親自安排下的人,為的就是挖掉你們狼族最早潛伏人間的夏子然——你竟然敢阻擋!”
“我當然明白你是要三書來一箭雙雕,既要挾住沫蟬,又警告我們狼族——可是,紈素,三書背後的人卻不止是你一個。如果現在就讓三書死了,那麽那個人便會逍遙法外,而你將要獨自背起所有的罪責!”
“那又怎麽樣?”紈素孤絕地笑,“我是驅魔巫女,我生來就是這樣的命運!我不怕被冤枉,我更不怕獨自承擔罪責!”
“可是我不想。”
莫邪放柔聲音,“紈素,當年殺死你,是我永遠無法治愈的疼痛;我曾經發誓,倘若上天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紈素怔怔望著莫邪柔靜如月的麵容,身子微微一抖,手中的長劍便跌落下去。
她垂淚,從樹枝上淩空而下,撲入莫邪懷中,“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恨你當年為了族人而親手殺死我;恨你經曆千年而心如止水之後,這一世竟然為夏沫蟬背叛了我——我複生回來,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回到你身邊,都是為了不讓你再為殺死我的事而負疚。”
“可是當我拚盡了所有回來,卻發現,你已經愛上了另一個人——縱然有我的魂魄,可是她卻從來都不承認她是我的化身;她甚至說她隻願意當一個普通的凡人,她絕不想當舞雩的替身……”
“她憑什麽,她有什麽資格對我那麽傲慢!”
莫邪沒有伸臂回抱住紈素,隻是高高仰起頭望漫天繁星。眼前,仿佛又是青岩漆黑的山路,那個小小的家夥,明明踩在窄窄的山路上腳都抖了,卻還拚命與他保持距離,不肯向他靠過來。
而眼前的漫天繁星,有多像那晚他為她親自招來的璀璨螢舞?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個異性的麵前,按捺不住想要賣弄自己——他知道自己那麽做會有多愚蠢,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忍不住在異性麵前打開尾巴來炫耀的公孔雀……可是當她看見她在螢火飛舞裏,也璀璨亮起來的眼睛,他的心便安寧地放平了開去。
他知道,也許就在那一刻,他輸了自己的心。
喚來螢火的賣弄,在那一刻,變得那般值得……
他輕輕歎息,“紈素,我真恨不得在千年前,與你一同死了。”
紈素聞言微顫,“你別這樣說!如果我想讓你死,當年你殺了我的時候,我還有力氣也取了你的性命。我隻是舍不得,我就是故意不要你與我一起去的……莫邪,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莫邪眼底發熱,眼睛卻隻望著頭頂星火。
如果當年便陪著舞雩一起死去,便不會有後來的時光,便不會遇見,那隻笨蟲……
便不會,這樣想她。
沫蟬離開農場,獨自去了鎮裏。
藍影鎮的夜晚,因為遍布全鎮的藍花楹,使得夜色仿佛也都是藍紫色的。
藍影鎮的夜晚既熱鬧又安靜。
因為這裏是周邊農業區圍攏起來的唯一的商業中心,於是周遭的富有農場主和工人們唯一的夜生活地點都在鎮上。抬眼望小鎮上每一處酒吧、咖啡、商場,都是燈影閃耀、人滿為患。
可是除了那幾個集中的消費場所之外,整個小鎮本地的人口並不多,於是商業街之外的街區都空無一人,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清。
沫蟬循著那幾個被殺死病切割的被害女子生前曾經走過的街道緩緩走著,仔細觀察周遭環境。
與她做伴的,隻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
沫蟬也有些緊張:全然迥異的街道、建築、植物,又是第一次全然獨立查案。
從前在國內,每一次有事,至少都有莫邪他們陪在身邊,所以不管前方會潛伏著什麽樣的危險,她都不必怕;可是此時,海角天涯。
她深深吸口氣,握拳告訴自己:夏沫蟬,你該知道,你的人生,也許隻能依靠你自己。
沒什麽大不了,她一定能挺過去。
“嘿,girl……”有醉醺醺的男子從酒吧走出來,搖搖晃晃隔街招呼沫蟬,“玩麽?”
沫蟬滯了一下,方才明白自己是被對方當做站街流鶯了。
這感覺雖然很糟糕,很想跳腳罵回去,可是沫蟬控製住脾氣,展顏一笑,“我很貴的。”
醉漢拎著酒瓶,腳步散亂地走過來,眯著醉眼借著路燈光看沫蟬的臉。顯然,沫蟬的美麗灼瞎了他的眼,他便笑了,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把鈔票,“這些都給你,夠不夠?”
沫蟬含笑,“好。”
醉漢叫劉易斯,摟著沫蟬進了附近的小旅店。店主顯然是老相識,看見劉易斯摟著東方麵孔的姑娘進來,便笑了,“你還是好這一口。那個中國姑娘死了這麽久,你還忘不了。”
兩人用本地口音嘰嘰咕咕說的這話,以為沫蟬聽不懂,實際上沫蟬卻都聽懂了,而且暗暗記在心裏。
進了房間,劉易斯就向沫蟬撲來。沫蟬靈巧轉身,躲進洗手間,鎖緊門開了噴頭
,俏皮地隔著玻璃門召喚劉易斯,“嘿,我想聽你講故事。我一邊洗澡,你一邊講給我聽,好不好?”
“講故事?”劉易斯醉醺醺地笑,“你想聽什麽?”
“你那個中國姑娘。”沫蟬讓聲音變得柔媚,“我要聽。你講了,如果能感動我,說不定我今晚不收費。”
劉易斯歎了口氣,“我不想講。”
“講吧。”沫蟬溫柔勸說,“我想知道那個同胞的事情。我們都是華人,你明白的,我想聽她的事情。”
劉易斯滑坐在洗手間門口,揚起已經空了的酒瓶再喝一口,苦澀地說,“她很好看,皮膚細膩,眉眼柔婉。她是非法勞工,原本是給人當保姆,結果被那該死的雇主給強bao了。她逃出來,所有的證件卻都被雇主扣住,她隻能丟了身份,在餐館裏打工。怕移民局發現,隻敢上通宵夜班。”
劉易斯苦澀地笑,“我很喜歡她。我就總去她工作的餐館吃晚餐,每次休息都去。我特地洗了澡、換了我最貴的衣服。而且,我在她那裏,從來都不喝酒。”
“後來我對她說,我願意娶她,這樣她就能合法留在這裏,再不用躲躲藏藏。她聽了很欣喜。就在我下一個星期休息的時候,帶了玫瑰花準備向她求婚的那個晚上……”
劉易斯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她死了,就躺在餐館的後巷裏,淌滿了血!”
沫蟬打卡洗手間門,走出來,輕輕擁住劉易斯的肩。
劉易斯望著同樣東方麵孔的沫蟬,哭著說,“她叫藤花。我總是發不好‘藤’這個音,她就總是柔軟笑著,說‘不要總喊疼。’她說中國人不管心裏有多苦,也絕不會在嘴上喊疼的;說我既然發不出這個音,就不要發了,就隻叫她‘花’就好了。”
沫蟬也垂下淚來,“劉易斯,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請你不要記住她的疼,隻記住她在你麵前曾經最美麗的那些笑靨就好了。”
“縱然她死了,也不要你這樣折磨自己。劉易斯,隻有看見你幸福,她在天上才會快樂。”
“真的麽?”劉易斯渾濁的雙眼裏閃出光芒,“她真的會在天上看著我?”
“會。”沫蟬認真點頭,從劉易斯手中拿走酒瓶,“所以這是最後一瓶了,好不好?在這裏好好睡一覺,明早醒來,忘了那些痛苦。”
劉易斯盯著沫蟬良久,“我相信,也許你就是被她派來的,是不是?”
這個晚上的後來,沫蟬跟劉易斯聊了許多。
劉易斯告訴沫蟬,這裏因為是農業區,地廣人稀,所以曾經有許多情形與藤花類似的華人女孩子。她們許多簽證過期,或者沒有合法身份,卻憑著勤勞,堅韌地在藍影鎮生存下來。
而她們其中的一些,後來都不得不從事了皮肉生意。
這裏華人很多,也有許多西人喜歡東方女子的柔軟和嬌小,於是她們的生意還都不錯。有的甚至真的遇見了良人,得以正式結婚,獲得了合法身份。
沫蟬隻能歎息。隻可惜並不是每個女子都這樣幸運。比如,還有那麽多被殺的。
劉易斯咕咕噥噥地睡著了,沫蟬走出小旅店。卻看見史密斯帶著幾個警員向樓上走來。
瞧見竟然是沫蟬下來,史密斯一驚,“怎麽是你?你沒事吧,小姐?”
沫蟬隨即會意,“你們該不會是將劉易斯當成了嫌犯吧?”
史密斯聳肩,“鑒於最近華人女子命案,我們已經聯係了所有旅店的老板,一旦發現有帶著華人女星來開.房的,都要告知我們。”
沫蟬搖頭,“不會是劉易斯。不過警官,我想我已經幫你找到了一個嫌疑人,你可以跟那個人好好聊聊了。”
“誰?”史密斯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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