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一直下

山間別墅,莫邪與遍布世界各地的狼族族人開視頻會議。這次例行會議看似隻是在了解世界各地各項生意的情況,但是實際上卻是莫邪在確認夏子孤是否有在背後暗中動手腳。

一直追隨著夏子孤在英國的族人稟告說,夏子孤近些年來反倒是著力培養起如朱清航一樣的人類來替他辦事,反倒是狼族的族人很少有能再進他生意核心的。

莫邪聽了便一皺眉,抬眸望這些族人,“你們因此而埋怨我爸?”

“萬萬不敢!”那些人全都異口同聲,“我們怎麽能信不過老爺?老爺怎麽會疏遠族人而去相信愚蠢的人類?一定是人類巧言令色欺騙了老爺,才讓老爺如此……”

莫邪無聲關閉了視頻通道,轉頭望向天邊新月攴。

老爺子這是故意的離間,就是要讓所有他派往國外的狼族都對人類心生嫉恨,從而在人類和狼族之間劃下清晰的楚河漢界,讓那些融入人間已經多年的狼族,依舊在心靈上保持著對人類的警惕和恨。

莫邪不能不承認,薑是老的辣,老爺子成功了。反過來說,他想要化解族人與人類之間心結的難度,便變得更大。

暹.

街角的酒吧,沫蟬跟關心對坐喝酒。

關心就是天生小辣妞,絕不肯喝果酒,更看不上花裏胡哨的雞尾酒,她扯著沫蟬喝龍舌蘭。

沫蟬辣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抓著檸檬片往嘴裏塞;關心看著沫蟬狼狽的樣兒就笑,“哎,怎麽看你也不像比我更堅強的人。可是為什麽,他們卻都肯佩服你,還說如果我遇見想不明白的事,隻要來找你就好?”

檸檬片救了沫蟬的舌頭,可是舌尖還是燒腫了一樣地疼。沫蟬知道關心這是有心事,想要托付給她,所以她趕緊收起狼狽,小心地望著關心。

舌頭還是有點大,沫蟬控製著語速說,“關心,是誰讓你來找我?不會是關大哥,暫時也不會是關關。”

“是莫言。”關心直接給出答案。

“莫言?”沫蟬也詫異了一下,沒想到原來莫言跟關心也有私交。

想了想,沫蟬便笑了,“關心,你有話直說吧。你心裏的疑惑,一樣來自莫言,對不對?”

關心舔了一口虎口上的鹽,仰頭再將一杯龍舌蘭毫不遲疑地灌入唇裏,霍地轉頭盯住沫蟬,“他說不讓我將他來找過我的事告訴莫愁——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說,他現在已經在懷疑莫愁。”

沫蟬也是狠狠一怔,“莫言懷疑莫愁?”

關心自信地點頭,“我絕不會聽錯。沫蟬你要明白,我是做過特種兵的;其實當特種兵的人,關鍵時刻真正救命的不是槍法,不是打鬥,而是直覺,是跟狼一樣的敏銳的對於危險的嗅覺。”

“沫蟬,我確定莫言是在懷疑莫愁。可是以我目前的身份,沒辦法去追問背後的答案。沫蟬我想知道莫愁到底做了什麽,怎麽會讓莫言開始懷疑他?”

沫蟬秀眉緊蹙,“我也很意外。狼族裏,莫愁曾經是莫言唯一肯親近的人。除了兄弟的身份,莫愁還一直充當著莫言跟莫邪之間和事老和緩衝劑的角色。莫言就算不肯相信任何族人,卻不會懷疑莫愁。”

關心點頭,“我說的正是這個意思。如果不是莫愁做了不可原諒的事,莫言也不會這樣。”

“沫蟬我很擔心,擔心莫愁。自從上次出事,到現在這麽久了,莫愁竟然還沒來找過我。”

關心望住沫蟬,“沫蟬你要幫幫莫愁。千萬不要讓莫愁出事,也不要讓他做錯了事。”

沫蟬無法不動容,伸手握住關心的手,柔聲說,“關心你願不願意,把你和莫愁的故事講給我聽?”

“不願意。”關心轉回頭去,猛地再直接灌下一杯酒,“這是我跟他獨享的秘密,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沫蟬理解地笑,“那好吧。關心我現在雖然不知道莫愁做過什麽,可是我想讓你知道的是:我跟你一樣滴相信莫愁。就算我曾經欺負他,不過我也始終知道,他是個天生良善的家夥。”

“好。”關心再用力凝視沫蟬一眼,然後趕緊掉頭起身,“那我先走了。”

關心走得很急,可是沫蟬還是沒錯過看見關心眼中含著的一片瀲灩水色。

女孩子不會隨便為了一個男生眼含熱淚,如果她已經這樣了,那就證明她早已經將自己的心係在那個人身上。

莫邪望著窗外新月,給沫蟬發短信,“在幹嘛?”

沫蟬坐在酒吧迷離的燈影裏,嘟著嘴按下按鍵回複:“在喝酒。”

“厚……”莫邪看見這個回複,不由得笑起來,繼續發:“有了男朋友的人,還敢隨便出去喝酒麽?從實招來,是跟誰?”

沫蟬衝著屏幕忍不住做鬼臉,便故意慢了一分鍾才回複:“有了男朋友的人?厚,反正隻是男朋友。男朋友管天管地,好像管不著我跟誰出去喝酒吧?”

“找死啊?”莫邪氣樂了,按過去威脅的三個字。

沫蟬看見這三個字,便仿佛看見了某人那張氣鼓鼓的臉,於是含笑回複,“好,我很快就回家了。馬上出門,放心啦。”

“放心你才怪。”莫邪歎了口氣,認命起身,邊穿外套邊在手機上按下,“留在原地不許動,我去接你。”

將手機揣到口袋裏,莫邪起身走到門口,快速穿鞋。想著沫蟬在酒吧裏的小醉貓模樣,便忍不住微笑。便是之前與族人視頻會議帶來的悒鬱都一掃而光。

他含笑拉開大門,卻怔在門口。

天上忽然落下雨來,絲絲縷縷宛如織起絲幕。門口的橙色燈光將雨幕染上溫暖的顏色,卻讓身在雨幕之中的那個人兒,更加楚楚可憐。

莫邪驚訝,“紈素,怎麽是你?”

雨幕燈影籠罩之下,一身白裙的紈素目光盈盈,長過腰際的青絲全被打濕,纏過住她的麵頰,顯得小小的臉我見猶憐。

紈素望著莫邪,“你要出去麽?”

“對不起,我隻是想悄悄來看看你,沒想讓你知道。卻沒想到你突然打開門……”莫邪皺眉,“有事麽?”

紈素用力點頭,輕聲哽咽,“我隻是,很想見你。莫邪,我想見你。”

莫邪無法麵對這樣的紈素,曾經的記憶轟然而來。

千年之前,原本他隻是以狼身潛伏在舞雩身邊罷了,隻是想尋機殺死舞雩。可是他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與舞雩的靈力比起來,他的實力實在太弱……

後來,卻在陰差陽錯之下,舞雩發現了他的變身。舞雩沒有殺他,一念之慈留下了他的性命。他便想,這一生也隻能用自己的命來報答她,於是在她驅魔除鬼的戰鬥中,幾次在危難關頭救了舞雩。

兩人情愫便悄然而生。

他掙紮在使命與感情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做。那晚他下定決心從舞雩身邊逃走,回族人那裏去,從此與舞雩割斷感情;也為了避免將來殺死舞雩的使命……

可是他終究不舍,於是在中途停了下來,獨自宿在山林裏,獨自在夜色裏想念著與舞雩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按著舞雩教給他的法子,吹響草葉。那寂寞的曲調,成了那個夜晚陪伴他一同想念的唯一聲響。他吹響草葉,天公仿佛也被他的思念感染,原本晴朗的夜空,忽地下起雨來。

雨也無聲,雨絲映著月色,仿佛流光溢彩的紗幕——而就在細雨傾天而下的那一刻,他驀然回首,驚訝地看見,在翠林那端,一身紅裙的舞雩已經不知何時,悄然地立在那裏,望著他,滿眼的淚。

他有些慌亂,急忙丟了草葉,起身朝向她,幹澀著嗓子問,“你怎麽來了?”

她的長發全都被雨水打濕,她走到他麵前來,第一次流露出一個凡人女孩子一般的柔弱,她深深凝望他,流著淚說,“……隻是,很想見你。莫邪,我想見你。”

眼前又是同樣的晴朗卻落了雨的夜晚,眼前又是仿佛織造起了夢境的雨幕……回憶與不期而至的雨一起,傾盆而下,淋濕了莫邪的眼睛。

莫邪深吸口氣,伸手將紈素扯進門來。回身進洗手間拿了大毛巾出來,兜頭將紈素蓋上,“擦幹,小心著涼。”

毛巾吸掉紈素頭上身上的水,卻反倒讓她眼睛裏流出水滴來。紈素淚眼婆娑地望著莫邪,忍不住哽咽,“莫邪,我好想你。”

紈素披著毛巾走向莫邪,伸開手臂捉緊莫邪的衣襟,“莫邪,為什麽從我複生到現在,你都不肯抱抱我?”

莫邪手指掙紮了下,腦海中不斷翻湧千年前林中的那個雨夜,他終於鼓足勇氣將舞雩抱入懷中……那晚的雨,那晚的月,那晚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卻又活色生香的女子……

那晚,以為絕不可能成真的夢想,卻在他懷中成了最美的現實。

莫邪在夢境與現實之中反複顛**,幾番掙紮,終於還是向紈素伸出了手。

沫蟬覺得自己的確是有點醉了。從前有舞雩的魂魄,或者有莫邪的月光石耳璫的時候,她喝下這麽兩杯烈酒,並不會影響什麽的;可是此時她卻隻覺頭重腳輕,眼前的燈光人影全都模糊成一團一團的顏料。

沫蟬掏出手機來,醉眼惺忪地再瞄了一眼。

剛剛小邪說要來接她,是幾點鍾的事情來著?唔,一定是記錯了,不會是一個半小時之前的事情了,絕對不會的……他是狼啊,就算不用狼形而來,他也有一輛那麽囂張的one-77啊,從家裏到這邊,怎麽會用得上這麽久?

沫蟬敲敲腦袋:“夏沫蟬,一定是你醉了,記錯了時間。”

盡管這樣安慰自己,可是心裏卻還是跳出來一個不肯服輸的聲音,叫著:“夏沫蟬你不要裝糊塗了,你剛剛就算醉了,可是你凡是遇見與他相關的事情,哪一次會記不清楚?那個時間你沒有記錯,就是一個半小時之前……”

沫蟬咬牙,伸手將那聲音拍回去,“你住嘴。我想一定是遇見事情了。拜托誰說這個時間,這個城市的馬路上就不會塞車啊?更何況說不定路上遇見霧霾,會找不見路啊。”

沫蟬自言自語完了便起身,搖搖晃晃走向大門去,“不來接我,有什麽了不起?我難道不能自己回家麽?”

走出酒吧,冷風忽地撲上臉來。酒意一下子就醒了一半。之前靠著酒意強撐起來的勇氣,沒有義氣地逃走了大半。

沫蟬站在路邊,手指攥緊手機。

心中那個不祥的直覺,一直盤桓著不肯離去。她知道她很容易去驗證,現在隻需要給紈素打一個電.話……可是她忽地不敢。

如果那個直覺真的是對了,如果耽擱了小邪腳步的人真的是紈素,那她該怎麽辦?

忍下去,不發脾氣麽?

還是直接吼出來,如果他不肯發誓再也不見紈素,她就跟他分手?

——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樣?

沫蟬仰頭,望著頭頂昏黃的街燈光,隻覺眼睛裏有些東西快要流淌下來了。

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大方,她就算能暫時忍住不對小邪發脾氣,可是也不等於她能一直呆在這樣矛盾的三角關係裏。

可是,她又怎麽能去強求小邪,禁止他去理紈素?他等了千年,才等到舞雩的複生,她怎麽可以讓他對紈素真的熟視無睹?

向左為難,向右還是為難。她究竟該怎麽做?

沫蟬正在猶豫,手機忽然響起來。沫蟬望見那個號碼便是一怔。

深吸口氣,屏住酒意,她接聽,“紈素,什麽事?”

紈素在手機那段仿佛有些羞澀,“沫蟬不好意思,我在莫邪的浴室裏看見了你的洗發水和潤發乳。我可以借用一下麽?”

沫蟬怔住,真想眼前出現一扇時空之門,然後她就能從那扇門裏逃走,逃離這無法麵對的現實。

可是沫蟬還是深吸一口氣,“紈素,請你讓莫邪來接電.話。”

紈素輕輕一笑,“對不起沫蟬,他剛睡著。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那我就當你是默許我用你的東西了;不過你放心,我隻用一次,下次我自己會帶來,將你的換掉。”

女人之間的挑釁,不必說得太明白。沫蟬咬牙,“你對小邪做了什麽?”

“要我說給你聽麽?”紈素聽出沫蟬的怒意,便笑起來,“你是想聽我們現在的,還是千年之前的?沫蟬你總該知道的吧,千年之前我就已經擁有了他;沫蟬,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不好,隻可惜你晚了我整整千年。”

沫蟬眼前一黑,急忙伸手扶住旁邊的路燈杆,“紈素,不管你跟莫邪之前剛剛發生過什麽,不過我警告你,不要做傷害他的事。”

莫邪是白狼,他是擁有特別的能耐,但是在驅魔巫女舞雩麵前,他卻一向是受製於她的。

紈素便笑了,“沫蟬,你好好聽聽你自己現在的語氣啊……你怎麽能用這樣吃醋的語氣跟我說話呢?你保證過你隻記得是他的堂姐,絕對跟他沒有任何感情的瓜葛啊——怎麽,難道你反悔了麽?”

沫蟬聞言便閉上了眼睛,“紈素,不管我說過什麽,這一切不過是會讓你對我的恨意再加上一筆而已。我不在乎,你衝我來就好,我隻是警告你,不要做任何傷害莫邪的事!”

紈素輕哼,“我是愛他的。這麽多年來,他是唯一讓我動了心的男子。我隻愛他,我忍受千年再複生而來也都是為了回到他身邊——夏沫蟬,你說如果沒有你,這一切將會變得多麽完美?”

沫蟬閉上眼睛,“你都知道了?”

紈素笑得譏誚,“我知道什麽?你是說,我該知道了你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騙我?——夏沫蟬,你說要將魂魄還給我,你說為了莫邪你什麽都肯做——可是你到頭來,原來都是騙了我!”

“你還給了我魂魄,我卻沒辦法再完全回到從前的我;而沒了那魂魄的你,竟然還敢私藏下有關莫邪的記憶!夏沫蟬,你真該死啊。”

“那你就來殺了我。”沫蟬的目光含著淚卻堅定了起來,“我現在已經沒有了你的魂魄,你可以輕易就殺死我。我隻要求你,不要做傷害莫邪的事。”

紈素頓了一下,“夏沫蟬不如你來選:你究竟是讓我愛他,還是讓我——毀了他?”

紈素的電.話就在這裏掛斷,沫蟬失神盯住手機半晌。

酒意依舊在腦袋裏盤旋,她便將手機扔回手袋裏去,猛地蹲下,伸出手指挖向自己的喉嚨。

這個晚上燈影五彩,背後的酒吧裏觥籌交錯,沫蟬卻獨自蜷在路燈下,讓自己哇哇地嘔吐出來,直到將胃液都快嘔光了。

她必須要盡快清醒回來。

胃裏的酒都吐幹淨了,沫蟬站在燈下思忖片刻。放棄了想要打給莫言或者莫愁的想法。

紈素既然已經決意開戰,莫言或者莫愁都不是對手。

沫蟬毅然掏出手機來,打給一個人。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來,電.話那端的人仿佛也有些意外,“沫蟬,你找我?”

沫蟬用力壓下心下的不確定,“大伯,是我。”

——夏子孤。

“什麽事,說。”

沫蟬咬緊唇,還是放縱自己哭出聲來,“大伯,紈素在小邪的別墅裏。我擔心她會做傷害到小邪的事情,大伯你快去救小邪!”

夏子孤聞聲也是一怔,“你確定?”

掛斷電.話,沫蟬靜靜立在夜色裏。看見眼前的夜色層層地推上來,仿佛潮水,淹沒了她。

她不想這樣做的,一旦夏子孤跟紈素動手,那麽就等於徹底重新挑起狼族與舞雩的舊恨。可是她沒有辦法,因為在已知的人裏,也隻有夏子孤有力量來對抗紈素。

為了小邪,她隻能豁出去。

眼前卻猛地響起一腳刹車,輪胎與地麵發出尖利的摩擦。沫蟬聞聲麻木地轉過頭去,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隻見一身白西裝的莫邪竟然從車子裏跳下來,朝著她奔過來。

街燈光在她視野裏暈染成大大的光圈,將那清美的男子包圍在光影中間。他向她疾步本來,他朝她溫柔地微笑,“傻瓜,怎麽出來了?讓你在裏麵等我,為什麽不乖乖聽話?”

沫蟬心跳漏掉一拍。

不知怎地,眼前的情景倏忽變幻。仿佛是層層山林,山壁如障。她倚在山洞前,遙望遙遙綠野。然後心跳忽地一亂,她猛然轉頭,卻看見背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黑衣的少年。

黑袍白領,雙瞳幽藍。他雙手和唇角都是淋漓的血,略有些驚惶地望著她,訥訥地嚐試張開口說,“你怎麽出來了?為什麽不肯乖乖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