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同渡船渡②

新生入學,每年都有幾科“必修課”。8比如聯誼喝酒。

莫愁成績拔尖,相貌俊美,又是好脾氣,於是剛入學就成了生物係女生們的王子。每天總是被各種理由拖去參加各種聯誼。

這晚他又在酒後回來,體貼地將每一位喝高了的男男女女挨個地送回宿舍去,這才轉身回自己的宿舍樓。

卻沒成想,在樓下聽見這樣冷冷的奚落聲,“喲,師太酒量不錯呀。果然是酒肉穿腸過,毫無醉意留啊。”

莫愁心下一哆嗦,卻望著那立在街燈下的倩影笑起來崢。

他前前後後跟幾十個人喝過幾十場酒了,旁人都以為他是最早喝醉的,他們自己卻都醉得不知道最後是被誰給送回宿舍去的——莫愁還以為隻有自己知道,自己壓根兒就一點沒醉呢。

對於他們來說,這麽點酒算個P啊。

“你怎麽又猜著了?”莫愁凝著沫蟬樂客。

沫蟬興趣缺缺地擺了擺手,“不用猜,一看就知道了。”

兩人走到校門外的超市去,莫愁給沫蟬買了酸奶,兩人坐在馬路牙子上喝。

“怎麽了?”莫愁也不用猜,一眼就看出來沫蟬有心事。

酸奶喝進嘴裏果然酸,沫蟬扁了扁嘴,“師太都是管超度亡靈的哦?你既然是莫愁師太,也有這個本事吧?”

莫愁沒聽懂,“你不會真把我當尼姑吧?”

沫蟬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尼姑。你是——狼。”

饒是向來冷靜從容的莫愁,也被沫蟬這一句嚇得直接從原地蹦起來,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盯著沫蟬,“沫蟬,這個玩笑不好亂開。”

“呸。”沫蟬伸腳踹起點塵土,都揚向他,“我都知道了,你還裝無辜。師太,你敢瞪眼睛把我當白癡!”

莫愁又盯了沫蟬半晌,這才知道完蛋了。他底氣都沒了,期期艾艾坐下來,“內個,不會是紅禾那熊孩子泄的底吧?”

紅禾是剛能兩世轉生成人的小狼,深沉度什麽的當然比不上他們這些當長輩的。

沫蟬有點得意地冷笑,“哼哼哼,小紅那低段位的,我才不稀罕去炸!告訴你實話吧,是你家小爺自己泄露的!”

一想到這個,沫蟬就挺痛快的。莫邪很了不起麽?還不是被她扯住了狼尾巴!

莫愁一聽是莫邪,五官都木了,“竟竟竟然,是小爺……”

絕對沒想到。

“舉一反三,那麽你們三個、小紅、綠蟻便也都是狼人了。”沫蟬抬頭望漸漸趨圓的月亮,“還有青岩的一些親族,也都是狼人吧?”

莫愁小心地覷著沫蟬。知道他們都是狼人之後,正常的人類都會驚嚇尖叫,繼而退避三舍,嚴重的則要報警求助——這些事情在這麽多年裏,從來未曾少過。

沫蟬她,也會這樣麽?

沫蟬感知莫愁目光,聳聳肩淡然地笑,“幹嘛這麽看著我?不明白我怎麽猜著的?”

“其實一點都不難,隻要有一點線索,順勢推理就出來了。”沫蟬輕歎,“難的不是推理,難的是要戰勝自己的心。開始是怎麽也不敢相信;如果肯信,那自然就沒什麽難的了。”

就像老人們總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你信了?”莫愁垂下頭去喝酸奶。

“嗯。”沫蟬聳肩,“相信了才覺得,狼就是狼吧,也沒有什麽可怕。隻要你們控製好自己,別亂變身,別傷人,那就也無所謂了。”

莫愁無聲地,長長舒了口氣。

沫蟬扭頭瞪他,“我就是來問問你,你們既然當狼人的,總歸有些超出我們普通人類去的——手段吧?或者叫法術?你有沒有辦法幫我超度一個小小的靈魂?”

“她好小,去得卻很痛苦。我不想讓她這麽著離去……師太我不管你是會念經,還是會什麽的,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莫愁卻為難了,“不是我不想幫你的忙,實在是我沒有這個能力。沫蟬,你知道麽,每個人生死都有固定的命數。那個孩子該怎麽死,都是注定的,如果有人想要幫她超度,改變她去了黃泉之後的待遇,那——就得搭上自己的魂力作為抵償。”

莫愁攤手苦笑,“沫蟬,我的魂力不夠。”

七夕過了,就是七月十五中元節。佛家叫盂蘭盆會,道家叫中元節;民間叫“鬼節”,百姓祭祖放河燈。

街兩邊的商家已經開始為了中元節的題材準備商品,比較好看的是各式各樣的河燈、紙船。

小時候沫蟬不懂節俗,隻覺得牽著爸媽的手,到河邊去放河燈,很好看。那晚上水麵上都是荷花燈影,船槳聲聲,五光十色裏就像是天上的銀河映入了水裏。

而現在,卻為了想到小兔的死而難過。

她想買兩艘紙船、幾盞河燈,放給小兔。超度亡魂什麽的她不懂,就當是給小兔看著玩兒了。

就像最後一次在醫院長廊裏看見小兔,她還給小兔折了紙船,小兔那麽歡天喜地的樣子。

“姑娘,你拿好了。”店主將裝好了紙船和河燈的袋子擱進沫蟬手裏,看沫蟬要付錢便笑了,“姑娘你健忘,剛剛已經付過了。”

“哦?”沫蟬清了清腦袋。方才神思恍惚,是都給忘了吧。便趕緊道謝,“謝謝老板,生意興隆。”

小兔的死,成為一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鬧劇。在醫患關係這樣緊張的時代,觀眾們真心喜歡將這件事各種扭曲放大。

這件事裏最可憐的是死者小兔,受害最大的卻是江寧醫院。

江寧醫院若不解釋,會被人認定了就是造成醫療事故的罪魁禍首,經濟上會賠錢還是小事,更要承擔法律責任,以及在商譽上受到重大打擊。可以想象,若不解釋,日後哪個患者還敢來江寧醫院看病?

可是江寧醫院解釋,也難逃厄運。畢竟對於小兔一家來說,江寧醫院是財大氣粗。按照普通老百姓的想象,江寧醫院和江家當然有能耐花錢買通一些人、擺平一些事。所以江寧醫院倘若解釋,反倒更激化外界懷疑,讓人們對它敵意更盛。

江家都有些焦頭爛額,江遠楓也自然難免。

報紙電視上這樣連篇累牘地報道,沫蟬從鏡頭裏偶然看見形容憔悴的江遠楓,還是心疼了。

晚上又夢見了小兔,她坐在一艘小船上,漫天星火倒映,小兔招手,“姐姐,來坐船。”

沫蟬想問:小兔你究竟是怎麽死的?

看小兔伸手邀請,沫蟬便點頭,走上前去握住小兔的手,便邁步要上船去。

眼看一步就邁上船去了,冷不丁後頸上狠狠一疼!就像被誰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似的,沫蟬一下子從夢中被抽得醒過來。

眼前夜色彌漫,哪裏有船和船上的小兔?

“啊,好疼……”沫蟬揉著後頸坐起來,心說這是怎麽了?難道枕頭睡著睡著睡掉了,這便落枕了?反正她從小睡相就不好,枕頭什麽掉了早已是家常便飯。

聽見她的悶哼,她窗外的梧桐樹影下,一個頎長的身影仿佛笑了笑,便無聲轉身離去。漫漫燈火,卻照不亮他的身影。

午夜,江寧醫院太平間。

房間幽暗,隻有一盞慘白的燈。

仿佛有風,燈被吹得飄搖,慘白的光四散飄零。時而照亮停屍床,時而照亮冷凍櫃,觸目皆寒。

一個藏屍冷格打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櫃邊,垂眸凝視裏麵那靜靜睡著的小兔。

小孩子眉目如畫,即便此時已經死去,可是從她那彎彎的唇角,仿佛依舊能看見她生前可愛的模樣。

那個人默默閉了閉眼睛。

繼而,他緩緩地說,“小兔,你或許不知道我是誰,可是該記得我的聲音。”他緩緩仰頭,悠遠狼嚎仿佛繞月而起。

“我救過你的命,跟沫蟬姐姐一樣。記得麽?”

小兔僵直不動,卻有一縷嫋嫋白霧從她頭靈蓋升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小兔生前模樣。一顰一笑都不曾改變,隻是沒有了生機和顏色。

白霧小兔凝望那個人,帶著點疑惑,卻還是點頭,“是的我記得。爸爸媽媽說那是狼叫。哥哥你就是那狼麽?”

那人自然就是莫邪。

莫邪笑了,溫暖地回望小兔,“那你肯不肯信,我就是那匹狼呢?”

小兔想了想,用力點頭,“我信。”

“小兔乖。”莫邪含笑點頭,“隻要你肯信,哥哥就能幫到你。小兔聽哥哥的話,我們換一條船,不坐沫蟬姐姐給的那條船走了,好不好?”

“不好!”小兔激動了,“我要帶姐姐一起走!這世上,能保護我的,隻有姐姐!我不要自己坐船,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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