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鳶那纖柔的右手悄然搭在了盛驍行的頸動脈上,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盯著他,並不會因為他在沉睡而放鬆警惕。
盛驍行此時雙眸緊閉,沉靜得如暗夜的遠山,綿長沉穩的呼吸代表了他並不知道危險已然降臨,看起來完全喪失了反抗的能力。
“你當初殺人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呢?”
淩鳶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手指不由得用了力。
看著盛驍行的脖頸被她按壓出的印記,她突然也很想體驗這種邪惡又未知的感覺。
那個被鮮血染紅的夜晚永久地成為了她的夢魘,她好像被困在了那裏,除了親手緝拿到凶犯,否則她將一輩子走不出去。
手指不受控地開始猛然用力,淩鳶止不住地渾身顫抖,瞪大的眼眸裏沒有往日的似水春光,而是被仇恨蠱惑得覆蓋上了一層暗黑的邪氣。
不消多時,在她麵前安然昏睡的盛驍行,就會變成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沒有人能夠剝奪別人的性命,每個人的命都是很寶貴的!”
她幾乎已經麻木冷硬的心突然一跳,腦中響起自己審訊殺人犯時無數次說過的話來。
被仇恨蒙蔽的理智猛然回來了,她迅速抽回手,看著盛驍行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裏,她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差點自己就淪為最令人不恥的殺人犯了。
“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
盡管知道盛驍行聽不到,淩鳶還是低聲道了歉。
她一躍而起跳下床,飛快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氣喝光,早已冷卻的茶湯順著喉嚨而下,讓她的腦袋也清醒不少。
——
房間外麵靠窗的那棵大槐樹靜謐地佇立在黑夜中,茂密的樹枝動了動,沈叔從裏麵走出來。
他眼神如鷹隼緊盯著房間裏的動靜,身體無聲無息地和夜色融為一體,唯有他手裏的飛鏢閃了一下,鋒利的尖刃冒著銀色的寒光在黑暗中尤為刺眼。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淩鳶的手再多掐住盛驍行一秒,那麽變成屍體的人就將會是她。
——
淩鳶對外麵的一切毫無察覺,她穩定了心神,把披散的頭發重新盤起,視線環視周圍,決定趁這個機會好好勘察一下這裏。
因為她打聽到這間新房並不是真正意義的“新”,這是盛驍行從小到大住的書房,所以比起其他高門貴公子的新房來,這裏明顯不那麽氣派寬敞。
“讓我看看,這裏能找出些什麽蛛絲馬跡來。”
淩鳶感覺自己回到了現代,專業地開始勘察起房間的各個角落,想要找出證實盛驍行身份的更多證據。
她無意間打開了一個隱蔽的書櫃,裏麵整齊擺放著許多兵書以及山川疆域圖,鮮少有詩詞歌賦和儒道之書。
看起來盛驍行更像淩家培養出來征戰沙場的神勇將軍,而不像盛家世代書香門第,滿腹經綸的文人墨客。
淩鳶又從書櫃最裏麵發現一卷畫,被藏在最深的地方,足以說明它很受到主人的珍視寶貝。
她緩緩打開畫卷,眼神頓時被上麵一對相互依偎的梅花鹿母子所吸引。
筆觸顯得十分溫柔,畫麵描繪得溫馨無比,一看就知道出自一位很有愛的女子之手。
旁邊有很大一片留白明顯沒有畫完,落款卻是盛驍行的印章,時間是十五年前。
淩鳶盯著那空白處許久,突然拿起書桌上的筆墨,開始在上麵畫起來。
由於職業的關係,她特意去學了現代寫實派畫法,雖說手中毛筆用得不太習慣,但她筆下新添的一對母子相互依偎,看鹿微笑的畫麵還是栩栩如生。
一張畫卷,兩種畫派,古今相對,看起來卻很和諧美好。
“我知道這個大概是你娘留給你的寶貝,那我就惡作劇一下吧,這樣我心裏才舒服。”
淩鳶收起筆墨,看著眼前的話低聲說道。
她心裏沒有講出來的是,“盛驍行,若你真是凶手,我既毀你心愛之物又取你性命,那便是我贏了。”
淩鳶忙活了一通,開始覺得頭暈眼花起來,那暹羅藥雖然她沒下咽但也入了口,看來免不了也發作了。
她利落地收拾好房間,把一切都歸於原狀,然後躺在貴妃榻上,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
“公子,請起身吧,大少奶奶昏睡了。”
沈叔靈巧地越窗而入,恭敬地衝床的方向一揖,聲音很輕,驚動不了任何人。
“我知道,她做任何事情我都知道。”
盛驍行驟然睜開雙眼,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見底,嘴角略微緊繃,一想到珍藏多年的畫卷被人動了,他的神色就像染了隆冬臘月的寒霜,冷得讓人膽寒。
當時畫卷在淩鳶手中,盛驍行知道自己若是硬搶,便會造成畫毀人傷的局麵,所以他選擇咬牙隱忍,任由淩鳶胡鬧。
“娘子,讓我看看你幹的好事。”
盛驍行淡淡地瞟了淩鳶一眼,語調也十分淡然,但沈叔卻感到背脊一涼,忍不住替淩鳶捏了把汗。
不等盛驍行開口,沈叔就從書櫃裏將那畫卷取出來,忐忑地看了眼盛驍行,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把畫卷攤開。
“公子快看,這畫上的女子和小姐長得好像!”
沈叔口中的小姐就是盛驍行的生母沈珞芙,他不禁驚歎出聲,失了穩重身份,仿佛記憶中的小姐又鮮活起來,眼中開始有淚光閃動。
盛驍行的視線落在淩鳶畫的那對母子身上,突然像是被定住了,臉上的冷厲瞬間破冰,取而代之的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情柔和。
畫中的孩童不過八九歲年紀,長得幾乎和童年時的他一模一樣,親昵地依偎著母親,看起來幸福無憂。
那女子更是神似他的母親,溫柔的笑容,優雅的身姿以及那高貴精致的容顏,時光像是回溯到了從前,他日夜思念的母親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盛驍行想象中的惡行沒有發生,他緊緊握住的拳頭一點點鬆開了,擰著的眉頭也瞬間舒展,臉上揚起慰藉的笑容。
他盯著那畫看了又看,舍不得移開視線。
沈叔欣慰地看著盛驍行,自從小姐意外去世之後,他已經整整十四年沒有從公子的臉上看到幸福欣喜之色了。
“這女人總是會給我驚喜,難道她從前見過我母親嗎?為何能畫得如此相像?”
盛驍行轉頭看向淩鳶,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探究的眸光閃動著,似在解一道令他興奮不已的謎題。
他示意沈叔把窗戶關緊了,這樣夜風就吹不到榻上了。
沈叔照做之後,轉身回到盛驍行身邊。
盛驍行的神色讓他琢磨不定,於是他低聲詢問道:“公子,我們還要追究少奶奶的毀畫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