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驍一板一眼的,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聲調也沒什麽變化。
他很是冷靜地說道:“錦音山莊在江湖上還算得上消息靈通,福之鎮上有位能人,算物尋人可謂極準——這等消息既然能傳到我這,若是過上一段時日,想必也少不了入了其他人耳朵。”
“拒我一個容易,若是他人摸尋過來,且不說是否心懷叵測,一一應對不光費口舌,姑娘可有把握,完完全全應對得了?”
此時季遙的臉色就像春嬸子家沒醃好的蝦醬,很是難看。
見季遙不做回答,付驍接著道:“錦音山莊好歹是一門正派,若說我們請姑娘幫忙,在這段時間,付某可以保證,暫保姑娘耳根子清淨,也護姑娘周全。”
“謔,先是做了這等搶人的事兒,還好意思說自己一門正派。”
季遙小聲嘀咕。
付驍不自在地揉了揉眉心,表情多少有些尷尬。
強行把季遙帶走,其實並不是他的原計劃。
本來呢,那日他冒冒失失提了“賈逍複”這個名字,把場麵搞得極其尷尬。付驍原是想著,等季遙先冷靜冷靜再說,他擇日登門拜訪就是。
為了下一次的友好會麵,付驍籌謀規劃了許久,甚至還犧牲了晚飯。
於是一入夜,他便肚子空空,實在耐不住饑腸轆轆,出門尋宵夜攤子去了。
要說這福之鎮算小也不小,百十來戶人家也不是時時刻刻能遇到。可要說大也不大,夜裏能起灶開張的鋪子也就那麽一兩家。
其中有家鮮蝦餛飩尤其好吃,每晚撐了攤子,便能勾出方圓好幾坊的饞蟲來。
嚐過的自然是知道味道極好,沒嚐過的單是聞著味也會想來上一碗。
這不,外鄉人付驍就正巧遇上了被肖逍打發出來買她惦記許久宵夜的肖樂。
攤子的主人是個大爺,鬢角全白但是精神矍鑠。
單是包餛飩的動作一點兒也不含糊,卻還是慢的很——灶上的鍋實在小了點,灶下的火又著實沒那麽旺。
付驍和肖樂前麵排了好些個食客,一個個都搓著手囤著口水,在板凳上老老實實地坐等。
他倆來得晚,雖說個頂個的身份尊貴,此時也隻能入鄉隨俗,巴巴地排著隊。
這兩個白日裏還劍拔弩張的人,與福之鎮的那些居民又不怎熟絡,幹坐著實在尷尬。
眼神飄忽又無端對視了好些次,就更加尷尬了。
兩人隻能嗬嗬一笑,湊活著聊上那麽兩句,以消磨遙遙無期的等待時間。
對話的內容麽,自然是肖樂先開的頭。
他想,既然付驍說他認識賈逍複,說不準也知道那反神丹最終的下落如何——
他堅定地以為藥宗的秘藥是不可能出現什麽質量問題,也不曾對竊藥之人下過毒手。
可偏偏季遙卻說她那短命的“相公”確確實實就是死了,還說什麽魂散於“反神丹”到手之後……
這就有些扯。
所以,對於賈逍複這號人物,肖樂也很是好奇。
“付少莊主是怎麽認識賈公子的?”肖樂看著嫋嫋上升的煙氣,漫不經心地發問,“近期還有聯絡麽?”
“談不上認識,隻是機緣巧合吧,曾經有一次恰好同路,互通了姓名而已。”
付驍吸了吸鼻子,莫名覺得這鮮蝦餛飩的香味愈發濃鬱了。
這香氣不同於他之前品嚐過的任何吃食,光是味道就令人生津。
萬萬沒想到在這等偏僻的小鎮裏,竟也隱藏著這般美味,付驍想。
肖樂一隻手輕扣在桌板上,四隻手指有節奏地來回敲打著,猛不丁提問:“他沒死?”
“沒——”
付驍一分神就出了岔子,話已出口才驚覺不對……
肖樂假意摩挲著額前的絨毛碎發,然後放下手吹了吹指甲縫裏的透明粉末。
“倒還真問出了點有意思的事。”
肖樂饒有興致地挑了一下眉毛,又緊了緊前襟,兩腿撐著地,重心後移了些,小心觀察著付驍的反應。
付驍答得這般理所當然,肖樂過了一遍腦子,結合近些日子觀察季遙的表現,不由得嗤笑一聲,心想:在這位付少莊主身上用了“吐真”這藥還真不虧,季遙怕是要感謝他。
他抓了放在矮桌上裝筷子的竹筒,似是同情季遙的遭遇,不住地搖頭:“嗬,慘還是季遙慘。巴巴留了個破藥盒當那人的遺物,被人耍了也不知道,甘願在這破地方做個寡婦。
若是知道那個賈逍複不但沒死,還向旁人出賣了她的那點異能……以後她還能過什麽安生日子。嘖嘖嘖,這姓賈的小夥子真是壞得很啊。”
那竹筒被肖樂搖來搖去,裏麵十來根竹筷互相碰撞,嘩啦嘩啦作響。就連隔壁落座的人都頻頻側目,付驍卻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
肖樂瞥了付驍一眼,把竹筒往桌上一墩,眼底躥過一抹精光,湊過去悄聲道:“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讓季遙老老實實幫你的忙。”
“說來聽聽?”
付驍轉頭就對上肖樂那張大臉,側了側身子,刻意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肖樂將下巴一揚。
付驍順著望去,爐灶前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掂了一小壺酒,小心翼翼地放在賣餛飩的大爺的錢匣子旁邊,然後笑嘻嘻地接過剛出鍋的一碗,不顧旁人吹胡子瞪眼,立即蹲在一旁囫圇地吃起來。
“從古至今,這請人幫忙,求人辦事,向來都是得投其所好,一物換一物。”肖樂的胳膊肘杵在桌子上,順勢撐著自己半邊臉,接著道:“季遙那寡婦並不怎麽缺錢,你就是許諾再多,她也不見得心動,自然是不願幫你。”
付驍不知在想什麽,眉頭緊鎖。
肖樂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倘若你告訴她,賈逍複還活著,並且事成之後可以找到他,你說她到時,又願不願幫你?”
“且不說我這算不算出賣了賈兄,若是我上下嘴皮子一番,給季姑娘希望,到時又實現不了,豈不是又要騙她一次?”付驍擺手拒絕,“我又與那人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