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卿挺拔的軀體僵硬如鐵。
聽著晏淩崩潰的哭泣，他眼角發燙，眼睛紅得嚇人，心髒都如同泡在了炙熱的岩漿中。
在那般緊急的情況下，她想到的，還是他。
“是我來得太慢了……對不起，阿淩。”
他緊緊抱著她，幾天不見，她又瘦了，蝴蝶骨纖細嬌柔，腰肢窄得他一手就能掐斷。
他曾經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心疼人，可其實，是他沒遇到那個能讓他破例的人而已。
晏淩哭了一小會兒，突然又猛力推開蕭鳳卿，大聲質問道：“為什麽我說什麽你就認下什麽？你也要替你的父母報仇，你不能一直留在我的身邊又有什麽錯？你為什麽要對我低聲下氣？你的傲骨呢？你的自尊呢？”
蕭鳳卿目不轉睛地盯著晏淩，眼裏掠過千帆過盡的光影。
半晌，他搖頭苦笑：“不是說在感情的世界裏，先愛上的那個人，注定要一敗塗地？我把你弄丟過一次，再也輸不起了。”
正如他對皇甫騫說過的那句話，性命和尊嚴固然重要，卻都不如她。
晏淩陡然語塞，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垂下眼睫，眸光落在蕭鳳卿血流如注的虎口上，眼中流淌過一簇晦暗的光芒。
置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意識到自己想幫他包紮傷口，晏淩局促地側過了頭。
“阿淩，嶽母這一生最大的願望便是你能平安，隻要你可以好好活著，她餘願足矣。”
蕭鳳卿此前對慕容妤態度冷漠，直到他得知晏淩認了慕容妤才隨之改口。
晏淩聞言默然，她偏頭看向了櫃子上的衣裙，眸中晶瑩欲滴，像細碎的寶石在閃光。
“你知道嗎？就那麽長的距離。”晏淩眨眨眼，伸手，緩慢地比了個長度：“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我眼前摔下來卻束手無策……”
蕭鳳卿眸色沉痛，想開口阻止，又忍住了。
“好多血啊……白的，紅的……”晏淩臉孔慘白，回憶起昨夜肝膽俱裂的情景，她連身子都在發抖，像隻恓惶的雀兒：“我娘……我抱著她的時候，她的後腦勺破了個洞，我還摸到了……”
“夠了，不要再想！”
蕭鳳卿心痛不已，一把將晏淩拉入懷中，恨不得把她遮得嚴嚴實實，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擋住所有傷害。
晏淩揪著蕭鳳卿的衣襟，往他溫暖的懷抱蹭過去，眼淚模糊了視線：“她那麽痛苦，渾身抽搐，血將衣裳都浸濕了，可是遲遲不肯咽氣，她在等著我認她……”
“後來我叫她娘，她笑了，帶著滿臉的血衝我笑，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崩潰！”
晏淩狠狠喘了一口氣，哭得撕心裂肺：“我這輩子第一次叫娘，居然是在我娘彌留之際，就這麽一次機會而已，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殘忍？為什麽他不多給我們母女一些相處的時間？我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如果我早就回到國公府，我絕對不會讓晏展有可趁之機！”
冷凝築起的心牆於此刻坍塌，晏淩多年以來被深深壓抑在心底的傷痛和委屈悉數發泄。
“我把丁鵬當成親爹，他卻根本沒有真心對待過我，我喜歡你，你卻把我騙上了摘星台任憑他們屠戮我，我隻想要一個娘，可這樣簡單的願望卻永遠都無法實現！為什麽我想要的總是得不到？我真的命該如此嗎？”
蕭鳳卿溫熱的手掌不斷拭掉晏淩的淚，雙眸蘊著的光亮也漸漸寂滅。
心痛蔓延到了喉嚨，那些安慰的話語在這個蕭索的秋日午後極盡蒼白。
她的不幸，有大半都是因為他。
也是他的自以為是，把她變得更加不幸。
這一瞬的蕭鳳卿才真正徹悟，從前的那個晏淩真的消失了，是他親手扼殺了她。
她付出自己僅有的柔軟，卻在被他捧上雲端之際又把他殘酷地打進了地獄。
“不是命，阿淩，這不是你的命。”
蕭鳳卿抵著晏淩的額頭，不顧她臉上的潮濕溫柔地親吻，從眉宇流連到眼鼻再停頓嘴角，每一個地方都留下屬於他的味道。
“我保證，你還有我，有我在，你珍視的那些東西再也不會失去了。”
晏淩的情緒失控得厲害，根本無法回應他。
蕭鳳卿也不需要晏淩的答複，整整一個下午都把她摟在懷中輕聲哄慰。
直至晏淩精神不濟昏睡過去。
陽光被窗口挖出一小塊倒映在地麵，蕭鳳卿出神了片刻，眼裏閃動的芒光猶如風雪凝淬。
晏淩的呼吸從沉重到均勻，他停下了撫摸她背脊的手，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平在床榻上。
飯菜湯藥都涼了，晏淩醒來也不會吃。
蕭鳳卿幫她擦洗過身體又換好幹淨的寢衣以後，在香爐裏燃起安神香粉，端著托盤走出了帳篷。
常鬆當做沒看到蕭鳳卿濕紅的眼眶：“王爺，睿王將周靜姝關押起來了，目前還不知道周靜姝的具體情況，不過常年服侍她的那個婢女思思卻死在了平遙關。”
蕭鳳卿麵色淡淡：“你安排人手去救周靜姝。”
周靜姝對他的那點心思，他洞若觀火。
這盤棋局，既然是他把周靜姝牽扯進來，那就該由他收尾，畢竟周靜姝連孩子都舍了。
“王爺，昨夜王妃下令全軍攻城，您看……”
蕭鳳卿這趟回來肯定是要拿下皇位的。
可他畢竟沒遺詔，即便是鎮北王世子的身份，恐怕也免不了被有心人攻訐，隻能盡量名正言順。
驪京的戰事如果真要興起，史書對蕭鳳卿的評價也會大打折扣。
反正睿王倒行逆施，他們完全可以利用這點擊敗他。
“那就打吧。”蕭鳳卿的語氣輕飄飄的。
常鬆愣住。
蕭鳳卿頓住腳步，回頭看了眼晏淩的帳篷。
殘陽血色的光線沉進他幽邃眸底，危險滿溢。
“敢動晏淩，本王會讓蕭千宸後悔從娘肚子裏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