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淩騎馬趕到景仁宮前時,驚心動魄的廝殺已然漸漸止息,濃鬱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她的腿剛恢複能獨立行走的功能,加上許久不曾騎馬,這一路耽擱了不少工夫。
等她從郊外飛奔進皇宮,拂曉將顯未顯。
遠遠的,她就看到了景仁宮的斷壁殘垣,熊熊燃燒的火海隨著風向不斷蔓延,似藤蔓瘋長。
晏淩的臉色白了白,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得說不出話,她清喝勒馬,勉強在地麵站定之後就朝暗衛匯聚的宮門走去。
乍然見到行動自如的晏淩,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皆是瞠目結舌地盯著她的腿。
晏淩卻顧不得解釋,清眸在人群中迅速搜尋一遍,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心頭直沉。
“王妃您怎麽來了?”
白楓與石屹一前一後跑過來,白楓剛給常鬆那邊發過旗花,沒想到一轉眼就見著了晏淩。
“王妃能走了?”石屹驚喜不已:“王爺知道了必然很開心!”
晏淩定了定神,凝眸看著白楓:“蕭鳳卿呢?”
白楓麵色微變,低聲道:“睿王抓走沈淑妃逃進了景仁宮的地道,王爺……王爺去救人了。”
“救人?”晏淩激動之下連聲音都變了調,她轉目指著被大火包圍的景仁宮:“這麽大的火,你們讓他進去救人?這不是明擺著送死嗎?”
白楓慚愧地低下了頭,石屹亦無地自容。
其實晏淩當真是方寸大亂。
蕭鳳卿那個人,一貫我行我素,根本就不肯聽旁人勸告,就算有白楓攔著,他還是會去。
晏淩無措地在原地踱了兩步,大批禁衛都爭先恐後拎著水桶在救火,現場一片嘈雜。
黑煙吞吐,紛揚的火塵仿佛隨時能落在人的身上灼燒,即便站得遠,晏淩仍然能感覺到強烈的炙烤感,迫得她倒退幾步。
她都尚且承受不住,蕭鳳卿呢?
又是一陣驚呼傳來。
原來有親衛試圖披著濕被褥進去救蕭鳳卿,熟料還沒真正入內,就被一截起火的橫梁給砸死了。
目睹這一幕,一絲懼怕悄然襲上晏淩的心頭,腳下又開始發軟,幾欲站不穩。
“王妃!”白楓緊忙上前攙住晏淩的手臂。
晏淩的雙眸直勾勾望著被風吹得四散的焦黑木灰,火光映照在她漆黑的瞳孔中,仿若深海下藏著的礁石在暴風雨的席卷中逐漸顯露。
“蕭鳳卿……進去之前是怎麽和你們說的?”
她了解他,倘若他自知有去無回,不可能什麽都不交代的。
白楓語氣沉痛道:“王爺讓我們照顧好王妃,還說……說要是他不能活著出來,王妃就好好活著,你自由了。”
聞言,晏淩差點跌坐在地。
她注視著那片幾乎把整座宮殿都燒起來勢不可擋的洶洶猛火,眼眶忽然顫動了一下。
濃煙滾滾,那滾燙的煙霧仿佛在她心口燒了一個洞,還不止一個,無數個冒著火星的小洞頃刻之間便使她的心千瘡百孔。
晏淩煞白著臉,晶瑩湧現的眸底被紅彤彤的火色渲染得愈加猩紅,她嘴裏有苦澀漫開。
腦海中浮光掠影地閃過很多畫麵,點點滴滴,都是他的影子,最後匯聚成他粲然的笑臉。
恍惚中,晏淩好像又經曆了那個夢。
它比之前所做的都要完整。
因為他說話了。
蕭鳳卿在轉身進入火海前,笑吟吟地瞅著她,狹長眼尾挑著戲謔:“阿淩,你為何要來?”
這話,白楓剛剛也問了。
晏淩,你為什麽要來?
裏頭生死不知的那個人,曾利用你,傷害你,讓你在世上最美的地方心若死灰,含恨跳江。
你不是心心念念都要他死嗎?
那你為什麽要來?
其實晏淩也不懂自己為何出現在此地。
正如她有很多殺他的機會,可她都放棄了。
在聽到蕭鳳卿可能會有危險的那一瞬,她的大腦已經代替她做出了選擇。
可是,當她一夜疾行來到這裏時,那個人卻不見了,也許此時的他已經被烈火燒成灰燼。
晏淩猛地如夢初醒,掙紮著起身朝前走。
白楓悚然:“王妃你要做什麽?”
晏淩失神地瞥向景仁宮,喃喃:“去救人……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他欠我的,還沒還清呢,怎麽能不經過我同意就找死……”
“他不是說過,他的命是我的嗎?”晏淩的語調很輕,仿若迷夢一般,灼熱的淚水衝洗著慘白的臉龐,她突然顫抖起來:“我要救他……我要把他找回來,他要死也得死在我手裏!”
言罷,晏淩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白楓石屹大駭,不假思索拽住她:“王妃你不能去!情勢凶險,王爺說過要我們護著你!”
“我為什麽不能去?這個世界,隻有我才最有資格決定他的死活!”
晏淩一把甩開兩人,臉色驚懼倉皇,她的眼前似有金光閃過,踉蹌了兩步才勉力站穩。
“他插手我的命運,改變我的人生,害我九死一生,還讓我做了這麽久的廢人,所謂的贖罪隻是一朵花就能彌補嗎?他帶給我的,是一輩子的傷害,區區一年就能還清嗎?”
白楓驟然失語,他望著晏淩,想起蕭鳳卿和晏淩經曆過的事,內心的震撼無以言表。
漫天的火影下,晏淩的眼睛清亮得令任何人都不敢直視,她身上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與執拗同蕭鳳卿如出一轍。
晏淩雪白的臉孔倏然劃過一道暈眩的光,神情冰冷而決絕。
晨風簌簌撩起她的衣發,惹來塵埃萬千。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服白楓。
“他不能死,他這輩子都別想扔下這筆債!”
話落,後方遽然又傳來一聲建築坍塌的巨響。
這響聲如同砸在人心上,晏淩瞬間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