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螢和宋淼就這麽留了下來。
收拾好各自的住處後,蘇染想起了自己從秦王那要來的一套文房四寶。
“相公?”蘇染輕敲了下房門。
無人回應。
蘇染推開了房門,莫白果然不在,目光四處逡巡著,最後落與床榻對麵的用屏風隔開的小書房內。
莫白是個愛幹淨的,平日裏書桌並不需要她整理,所以,她也就沒怎麽進過這裏。
將手中有些重量的硯台擺在書桌上,她抬頭看向那個略顯得有些空曠的架子上。
看來他相公的東西也不多,這麽一麵架子,竟空了這麽多。
她隨手從其中一個架子上取下一本書。
是本遊記,還挺新,從這書的凹折程度來看,至多沒翻過三次。
嘖,看來莫白也不是什麽正經讀書人啊。
不過她也理解,畢竟是從小靠給人劈柴混飯吃的病秧子,讀不起書也正常,會認字寫字,已經比大部分人強很多了。
瞧她手上的告示,不就是莫白親手寫的麽?
雖然不是什麽大家字體,但中規規矩,從蘇染的角度看,已經很不錯了。
重新將書本放回架子上,蘇染又好奇地打量了下架子上其他的藏品。
除了一些書以外,還一些竹簡和擺件。
比如她右手邊的這個白瓷瓶。
瞧著上麵似乎是落了些灰,下意識揪起了袖緣欲往上擦。
“娘子!”
一聲大喊驚了她一跳,回頭一看,正是莫白。
這人怎麽走路都沒腳步聲的?
還是她太過專注沒聽到?
唉,到底是因著成親的緣故,勤於修煉,耳力退步了呀。
“娘子……你……你是要拿什麽?我幫你。“
莫白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來,嘴角牽起一個笑容,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笑容有多勉強。
若是他再晚來一步,被蘇染發現了這書架的秘密。
他便是生了十張嘴也解釋不清啊。
“不拿什麽,隻是瞧著這花瓶染了些灰,想幫你擦擦。”
“這些小事兒何必勞煩娘子動手。”
說著,莫白便自己用袖子隨意擦拭了下,以防蘇染以後又再作出類似的舉動,又道,“娘子啊,你看你身子弱,平日裏要操持麵館的事兒和家務事已經很忙了,這些清掃的活,還是讓我來幹吧。“
蘇染挑了挑眉,也不與他爭,默默收回了手。
莫白就是這麽體貼的一個人。
再次感慨一會兒好人不長命外,就聽莫白問起了她的來意。
“我是來將這些給相公用的。”蘇染側過身,好讓莫白看清桌上的一套“文房四寶”
“這是……”
“給相公的。”
在看到那方硯台時,莫白微微一驚,這可是塊上好的玉台硯,一般店鋪可買不著,倒像是上貢之物。
唯一有缺陷的地方,便是那硯台左上方磕了一角。
可惜了……這方價值萬金的硯台就就被這麽一角給毀了。
“娘子哪裏找來的這麽好的硯台?”
“這便要托青螢的福了,這硯台是她之前在某個大戶人家做活時不小心摔壞的,也正因此,鑄成了大錯,這才被主家趕出來,主家嫌這硯台被摔壞了不雅觀了,便打發給了青螢,她又用不上,便給了我,我瞧這摔壞的一角無關緊要,便想著拿來給相公你用。“
也免得他相公寫個字都要向隔壁二寶娘借墨。
“難怪……“
下人犯錯,被趕出家門在汴京是常有的事,莫白沒多加懷疑,“玉台硯價值萬金,摔壞了,的確可惜。”
“什麽?價值萬金?”
莫白:“是啊,不過壞了一角,用是能用,但拿去典當,卻是當不了幾個錢了。”
這破硯台居然和她那籠子舍不得花錢買的西域蛇一樣金貴?
蘇染的心髒有一瞬間的鈍痛,隻因這一角,是她方才故意摔壞的。
她知道秦王府出來的東西,必不是什麽壞東西,直接給莫白用,又怕對方問東問西,這才故意借著青螢編出了這麽個理由。
早知這東西那麽值錢,她便不摔了!
“娘子?你哭什麽?”
莫白蹙眉,下意識抬手想為蘇染拭掉,手剛伸出,想起自己的身份,又默默將其負在了身後。
“我哭了麽?”蘇染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的確有些濕意。
蘇染:“風……風大……”
莫白微微蹙眉,看他娘子表情,這是……心痛?
“我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值錢的東西,摔壞了……多可惜啊。“蘇染見莫白表情不對,趕忙岔開了話題解,“還是相公見多識廣,難道相公以前見過這種硯台麽?”
莫白眼皮稍抬:“……那個,之前有幸在我那位好友家裏見過兩次。“
蘇染點頭:“那相公你這朋友還挺有錢的。”
一萬金的硯台,想用就用。
莫白幹笑了兩聲,瞥了眼一臉單純的蘇染,走到桌前,拿起了一旁的茶壺,先給蘇染倒了一杯,然後才給自己倒上。
清水入喉,才勉強壓下那幾分愧意。
“娘子,你可知道青螢之前是在哪個府裏做事的?這麽好的硯台,可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能用得上的。”他問的隨意。
蘇染眼珠子轉了一圈,腦海中驟然掠過一排世家姓氏。
“她之前是在淮南侯世子身旁伺候的。“
剛到口的茶水一口氣被莫白全噴了出來:“咳咳,咳咳咳……誰?”
“淮南侯世子啊,怎麽了?“蘇染蹙著眉上前幫莫白順著背,“你慢些喝,不急,別嗆著了。”
莫白順過氣來,再次向蘇染求證:“淮南侯世子?青螢……她真是這麽說的?”
蘇染沒有絲毫猶疑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她不想說出秦王的名頭,而她有印象的世家,也就是之前皇上給她指婚的對象,淮南侯府了。
他相公,怎麽著也不可能和這些王孫貴族搭上關係,她再放心不過。
“有什麽問題麽?”她問。
問題可大了!
“娘子啊……青螢……”
莫白張口,但見蘇染一臉單純無辜的模樣,想了想,又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你幫我謝謝她吧。“
就這?
“行~”蘇染笑答。
好在蒙混過關,沒被莫白看出什麽破綻。
待得蘇染走後,莫白驟然臉色冷了一下,把宋淼喚了進來。
“除了保護我娘子,再交給你一個任務。”
“是!”
“找機會試探一下那個叫青螢的女人。”
水杯被莫白重重壓在桌上,收回手時,手背上隱約有青筋暴露。若是其他什麽王侯府邸,他便信了,可偏偏是淮南侯府!他倒要看看,這來曆不明的女人究竟有什麽目的,騙人竟騙到她娘子頭上來了!
又或者是……針對他而來。
他最擔心也最害怕的,就是無辜的蘇染因為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
宋淼從房裏出來,肩上的抹布還髒了不少。
一旁等了許久的蘇染見此,迎上前來:“宋淼,真是辛苦你了,還要幫著我相公打掃房間。”
“沒事,就是莫相公讓我幫忙抬了下書架而已,小事兒。“
宋淼提了一桶水,倒進盆裏,開始清洗著那塊髒抹布。
瞧著宋淼那同樣布滿厚繭的手,蘇染蹲下身,試探著:“宋淼,聽相公說,你全家就指望著你掙錢了,想必你一定很著急用錢吧?“
宋淼:其實也沒那麽急,他又不缺這幾錢銀子。
“是的,蘇娘子,我們全家,都指望著我賺錢養家了。”宋淼一臉誠懇說道,“謝謝蘇娘子留下我,我一定好好幹活,蘇娘子你放心。”
蘇染:也不是特別想留下你,也沒那麽多活給你幹。
“那個,既然留下你了,我們家麵館的一些事情,我得先跟你說說。“
“您說。”宋淼放下了手中揉搓的抹布,一臉認真。
“不瞞你說,我們麵館呢,小本生意,其實賺不到什麽錢,每月的工錢,都是看當月盈利算的,運氣好,賺到一些,咱就發工錢,運氣不好,那就隻能拖到下月了……我們麵館原來的那個小二,叫大頭的,就是之前睡你鋪上的那人,他就是受不了我們麵館錢少活多,又沒客人,還不準時發才走的!”
蘇染說這話時故意將最後幾句話咬得極重,以為宋淼能聽懂,但眼前人好像……沒什麽反應?
蘇染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看到巷子口對麵的那家天香大酒樓了麽?其實他們也在招店小二,一月二兩銀子,同樣包吃包住,還是獨立單間,宋淼你幹活那麽勤快,你要是去了那天香酒樓,人家老板一定會很歡迎你的。”
“啊~我懂了,蘇娘子你試探我是吧?你放心,我是不會和您上一個小二一樣,說走就走的,我這人有原則,既然待在了……額……”宋淼回想了一下進麵館時招牌上寫的幾個字,“既然待在了這夫妻麵館,就不會輕易離開的。”
蘇染:“……?”
這是正常人該有的思維麽?
蘇染:“你非要留在這麵館?”
宋淼:“嗯!”
蘇染:“不是?你圖什麽呀?圖我們麵館小?圖我們月錢給的少?”
她站起身,連聲音都大了幾分。
宋淼:“……”
他腦子沒莫白轉的快,一時想不出解釋的理由,隻好順著蘇染的話重重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大對,又搖了搖頭。
“反正我就是想留在這裏。”
蘇染被氣笑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個……蘇娘子……我能去幹活了麽?”宋淼擰幹了抹布,往肩膀上一搭,看向蘇染。
蘇染咬著牙移開了身子。
此時的她萬分確定,要麽就是她的耳朵和眼睛有問題,要麽就是宋淼有問題。
顯然,她更偏向於後者。
*
“老大,有沒有可能,是詔獄的影衛?他們不是最擅長竊取情報的麽?有沒有可能是那“飛鷹”知道了老大你的事情,故意安排此人來接近老大你,然後趁其不備……“青螢在一旁看完了全程,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蘇染擺了擺手:“不可能。首先,我和“飛鷹”隻是不對付,又沒什麽血海深仇,他沒理由殺我,再者,即便是他想殺我,也該自己來才是,派個屬下來,是嫌他詔獄的影衛太多,讓我幫忙清理門戶麽?”
青螢默,想想也是,除了“飛鷹”,詔獄的其他人,在他們老大眼裏的確都算不上事兒。
“還有一點就是……“蘇染看著宋淼幹活的背影,搖頭歎了口氣,“你瞧他那傻樣兒,你要說他是影衛,還不如說我相公是“飛鷹“來的靠譜。“
“那他沒事兒來這小麵館作什麽呀?”
蘇染嗤了一聲:“最好別讓我發現他接近我相公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被她知道的話,她不介意手上再多一條人命。
“青螢,好生盯著他,一旦發現不對勁,先斬後奏!”
“知道。”
*
然而,經過幾天的觀察,宋淼倒是沒讓人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倒是蘇染,差點就讓莫白發現了自己的小秘密。
那日下午,莫白說他那位好友來了汴京,給他帶了些藥材,他得出去一趟,還不讓她同去,蘇染怕又像上次一般碰到意外,便讓青螢跟著莫白一道去。
宋淼又被她打發出門買菜去了。
托著一層瓦片,瞧著四下無人,一個飛身上了屋頂,開始重新鋪瓦。
沒辦法,昨兒半夜刮大風,她聽得清楚,簷上的瓦片被風吹翻了好幾塊,他家相公可不是能幹這活的人,她便好人做到底,替他將這屋頂給修繕好。
反正也沒人看到。
蘇染一生殺人無數,第一次幹這修屋頂的活,竟難得感覺到了幾分安逸。
將最後一片瓦鋪上,蘇染舒出一口氣,用胳膊擦了擦額上沁出的細密汗水,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裏一片安寧。
執行任務雖驚險刺激,可,能這般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陽光底下,不用擔心任務失敗,也不用擔心被人追殺。
似乎,也還不錯。
用腳踩了踩瓦片,確信沒有鬆動的地方,蘇染笑著怕了拍手,剛準備從屋頂上跳下去,一道驚呼聲猛地竄入耳膜。
“娘子!”
是莫白的聲音,帶著幾分驚慌。
但,蘇染已經習慣性飛身往下跳了。
怎麽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個時候回來啊!
蘇染心中暗自腹誹,咬著牙,猛地卸下了全身的力。
不就是摔個大馬趴麽?
總比後麵絞盡腦汁找理由向莫白解釋自己為什麽會輕功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