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這一聲“值得”,無暇的鼻子酸了,將身子埋進了他的懷裏去,她看著牆上淡淡的映著兩人的身影,池北赫的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而她的身段也依舊是窈窕的,可她知道自己日後都要以麵紗覆麵了,而在他身邊,卻不該留著她這樣一個見不得人的夫人。

無暇深深地閉上了眼睛,她貪婪地嗅著池北赫身上的味道,是她熟悉的,清朗的,幹淨的男人家的味道。

午後,陽光溫暖而和煦。

無暇走進了一間毫不起眼的小院子。

她推開了門,就見屋裏的土炕上盤腿坐著一個老道人。

聽見她的腳步聲,那老道睜開眼睛,見到無暇後,老道臉上也並無什麽訝異的神色,他的聲音嘶啞,隻問了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這裏是趙海峰家,如今全城都在通緝你,除了這兒,我想不到你還能在哪。”無暇輕聲道。

“你倒是聰明,”老道微微笑了。

“那個人,是趙海峰吧。”無暇看著他。

“那小子好色,貪戀你的美貌,我本想著拿他當個傀儡,誰知他太不爭氣,”老道搖了搖頭,繼續說了下去:“如今真的池北赫回來了,這世間又哪兒還有他的活路。”

“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要求你。”無暇不願再去說趙海峰,她看向老道的眼睛,定定的說了一句話來。

“你要求我什麽?”

“求你施法,讓我回到還沒有認識督軍的時候。”

聞言,老道微微皺起眉,“你要做什麽?”

“我不要再讓督軍認識我了,我也不要再害死自己的姐姐,和她反目成仇了,還有我的外婆,我也希望她能頤養天年,得一個善終。”

“你真的願意放下督軍夫人的身份,改變這一切?”老道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願意。他那樣優秀,他不該因為我落一個斷子絕孫,英年早逝的命格。”無暇眼底淒楚,卻是微微的笑了。

“說得容易,這樣顛倒乾坤,即便我付出畢生功力,也不一定能做成。”老道一記冷笑,他的眸心幽暗,啞聲開口:“我一直在尋道,可什麽是道?我親手撫養長大的徒兒可以為了一本秘籍將我置於死地,你姐姐為了一個男人可以毀了自己妹妹,而你為了一個男人不惜殺死自己姐姐,這世間,什麽是道?”

老道喃喃自語,不知過去多久,他複又向著無暇看去,低低的說:“你和我說,你願意回到三年前,回到還沒有認識池北赫的時候?”

“是,我願意。”

“若是回去了,你這輩子注定命運淒慘,貧困交加,病魔纏身,晚年孤苦,你也不悔?”

“不悔。”無暇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她看著那老道,微笑道:“我願意把我所有的福氣都給他,我要他子嗣綿延,夫妻和睦,我要他榮華富貴,長命百歲。”

“你都想清楚了?”老道雙眸炯炯。

“都想清楚了,讓他幸福,就是我的道。”無暇又一次跪在了那老道麵前,依舊是為了池北赫。

“好,好。”老道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指捏了一個法決,唇角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此事由我而起,理應由我而結。”

無暇仍是跪在那兒,她一臉的虔誠,任由身邊風雲萬變,她仍是安安靜靜的跪著。

“無暇?無暇?”

耳旁傳來一道熟悉而親切的聲音。

無暇睜開了眼睛,見自己倚在桌前,寧遠堂拄著拐杖站在自己麵前,滿是擔心的看著自己。

“爹爹?”無暇喃喃的喊了一聲。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喊你半天才醒。”寧遠堂有些不放心的摸了摸女兒的額頭。

“爹爹,我沒事。”無暇看著眼前的父親,眼睛裏有晶瑩之色閃過,“我隻是睡著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你每天描這麽多風箏,怕是傷了神,你上樓睡一覺,爹把這些風箏給風箏行送過去。”寧遠堂拄著拐杖慢慢的邁動著步子。

“爹爹,”無暇站起了身子,“您身子不好,我替您去。”

寧遠堂回眸看向女兒,就見無暇已是將風箏用油布包好,讓自己坐下歇息。

“無暇……”寧遠堂有些不放心。

“爹爹,你放心,我很快就回來。”無暇安慰著父親,抱著風箏離開了家門。

她邁著步子向著水家巷的方向走去,她走的比平日都要快了一些,果然,當她走到水家巷時,她遠遠地看見了那一輛汽車。

是池北赫的汽車。

她收好了風箏,靜靜地站在了屋簷下,看著那輛汽車從自己身邊飛馳而過,露出了後座上的男人一道英挺而模糊的身影。

那曾是她的愛人,也曾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督軍,是她的池北赫。

“督軍……”她在心底默默地喚著他,無聲的落下了一行淚來,待汽車遠去後,她慢慢的收回目光,轉過身,向著與池北赫相反的方向走去。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與君……長訣。

夏去秋來,秋去冬至,小樓裏冷的刺骨。

無暇坐在桌前,一旁放著一個小爐子,散發著一點點的溫暖。

借著這一點點的溫暖,她仔細的描繪著風箏,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後,她轉過身去,看著寧無雙走了上來。

“姐姐?”無暇喚道。

“督軍要結婚了,新娘子到底不是我,”寧無雙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在**緩緩坐下,“新娘是總統家的千金,是他的表妹。”

無暇沒有出聲,慢慢的走到了她身邊。

“無暇,我真的好難過,我是喜歡他的身份,可我……我也喜歡他這個人!”寧無雙落下淚來,將身子埋在無暇懷裏,嗚嗚的哭了。

無暇伸出胳膊抱住了寧無雙,“姐姐,姐姐……”

這樣喚著她,無暇閉上眼睛,也是落下淚來。

“無暇,我要出國念書了,金小姐脾氣大得很,她不會允許督軍身邊留下一個女秘書,督軍感念我工作用心,給了我這個難得的機會。”寧無雙慢慢的收住淚水,她握住妹妹的手,輕聲道:“往後爹娘要靠你照顧了。”

無暇點了點頭,“姐姐,你放心去求學,我會好好的陪著爹娘,在他們膝下盡孝。”

盡她未完成的孝。

多年後。

美國,舊金山。

“爺爺,您請看,這些都是我在國內拍的相片。”青年笑容爽朗,語氣恭敬,手裏拿著一本影集與搖椅上的老人開口道。

那老人看起來已到耄耋之年,一雙眸子卻仍是十分的清醒,他翻看著影集,視線卻是落在了其中一張相片上,他的眸心微微一震,似疑惑,又似迷茫。

“爺爺,這張相片可有年頭了,是我從南港一家老影樓裏收來的,相片上這姑娘雖然蒙著臉,看不見她的樣子,可她這雙眼睛真的漂亮,是不是?”那青年興致勃勃的開口。

“不錯,這雙眼睛……是很漂亮。”老人的聲音蒼老,仍是一眨不眨看著那一張年代久遠的相片。

“爺爺,您當年不是還在南港當過官嗎?這姑娘應當和您是同時代的人,您在南港沒見過她?”青年見爺爺格外留意這張相片,便是有些揶揄的開口。

“沒見過。”老人搖了搖頭,久久的看著照片上的少女,心中卻好似有一處被牽扯的疼了起來,這股子疼來的莫名,讓人措手不及。

“爺爺,該來拍照啦。”就聽一道嬌俏的女聲響起,走過來一道明豔動人的身影。

孫女的聲音拉回了老人的思緒,老人最後看了一眼那一張相片,慢慢的合上了影集。

南港城中。

這一處是城鄉結合部,也是城中最為髒亂與貧瘠的地方,倒還保留了許多年代久遠的老房子。

夏天天熱,小賣部裏的年輕女子手裏拿著一把扇子,漫不經心一麵扇著風,一麵打開了電視。

電視裏沒有什麽好看的節目,有好幾個台都在播著新聞,好像是哪個大人物在海外去世了。

年輕女子沒心思理會這些,剛想把電視給關了,卻聽身後傳來一道顫巍巍的聲音,與自己道:“勞駕你,把聲音調大一些。”

女子回頭一瞧,見小賣部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老太太,她佝僂著身子,手中拄著一根拐杖,在那裏吃力的看著電視。

女子沒有說話,卻還是依言將聲音調大了些,這一回就連她也是聽清楚了,原來新聞裏在播放一個叫池北赫的將軍今日在美國身故的新聞。

“咦,這位池將軍好像還在咱們南港當過督軍呢。”

小賣部裏來了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其中一個小姑娘從冰櫃裏拿了一根冰棍,也是聽見了新聞,在那裏站定了步子。

“可不是,教科書上還寫過他呢,說他是愛國將領,抗戰時出了不少力,後來移居美國了。”另一個小姑娘也是接了口。

“對,咱們老師還我們八卦過,說在那個年代,這位池北赫將軍可算是眉毛尖子了,他家世好,長得好,會打仗,又會讀書,更難得他好像一輩子隻娶了一位妻子,從沒鬧過什麽情人小妾的,在那個時候簡直是鳳毛麟角,你看過他年輕時候的相片沒?長得可帥了。”

兩個小姑娘拿著冰棒,嘰嘰喳喳的走遠了。

直到今天,在金陵與南港一帶仍是流傳著池北赫的傳說,他富貴一生,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子嗣延綿……更為難得的活到了百歲,成為一個世紀的風雲人物與傳奇人物。

老太太仍是一動不動的看著新聞,隻看得眼睛裏淚光閃閃,年輕的老板娘不經意的一看,卻是微微一怔,這個老太太竟生了雙十分動人的眼睛,哪怕她現在已經老的幾乎要看不出年紀了,可那一雙眼睛仍是清澈透亮的,足以讓人看出幾分年輕時的風采。

新聞播完了,老太太拄著拐杖,慢慢走開了。

老板娘看著老太太的背影,直到從裏屋走出來一個年輕男子,老板娘用扇子拍了拍那男子,指著老太太的背影問道:“那老太太誰啊?”

“不知道,無兒無女的,靠撿破爛為生。”

“那倒也可憐。”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