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今日的菜，可還滿意？”沈文宣與沈自永兄弟倆親自陪伴在側，沈庚曄因還在書院便不在這，即便在這也從年歲上講怕是也招待不了貴客。

沈庚曄今年不過十二，尚且稚嫩，而沈文宣與沈自永一個十七，一個十六，正是處於交際的青春年華。

“前幾日，秦檜承蒙聖恩，由少保、左相兼樞密使、冀國公，正式進封為太師、魏國公。”

“所謂一人當道，雞犬升天，你大伯也跟著加官進爵，封為代國公，可謂位極人臣。”

“……”

趙元修的話不過說了一半，剩下的沈文宣兄弟倆也知道，朝中幾個素日與秦檜持不同主張的主戰派全被貶到海南島，以秦檜為主的反戰派而今早已權傾朝野，隻手遮天。

今上其至還命人為秦檜畫像，並親自作讚，讚賞他“盡辟異議，決策和戎”。

“說起來，你大伯官途可謂順遂，跟著秦檜之後便扶搖直上，平步青雲，便是去歲密謀誅殺嶽飛等事惹來滿城風雨，又因跟逆罪“韓王”扯上關係，惹來聖上猜忌，被貶回府，可最後竟也能全身而退，如魚得水。”

“不得不說，沈相從政上，是有一番本事的。”

對於趙元修的話，沈文宣兄弟倆聽了卻別有一番滋味，然而，在他麵前肯定不好說什麽，隻得附聲道，“大伯的確厲害。”

“說起來，你父親也是一州刺史，官拜五品，隻是這麽多年卻一直未有升遷過，你伯父沒想過要從中幫襯一把麽？”

趙元修邊說邊從盤中拿了一隻螃蟹，正是九十月吃螃蟹的好時節，但見盤中螃蟹隻隻肥美而碩大，隱約聞蟹黃的香醇。

所謂“匡實黃金重，螯肥白玉香”，此言果然不虛。

沈文宣與沈自永聽了他的話後，麵上表情更為微妙。

大伯雖與他們父親乃親兄弟，然而，二人的政治主張卻完全不同，沈該為人長袖善舞，圓滑攀附，且毫無底線，而沈從與他恰恰相反，為人正直持重，極負士人以天下為己任的那份擔當與責任。

這也是為什麽，從官多年，沈從至今仍是一州刺史，而沈該已經位極人臣。

而且，隨著沈該為求仕途跟著秦檜不擇手段做的那些事，沈從早就忍無可忍，最終，在去年九月嶽飛事件後，選擇割袍斷義，與沈該斷絕兄弟情。

這件事一直是沈家的秘密。

隻有沈家幾個子弟以及大太太二太太老太太等人知道，其餘人都不知曉。

“中秋佳宴那日，我曾聽幾個在朝中頗有身份的官員說，此次秦檜升遷之後，怕是就會在不久的將來逐一打擊從前與他作對的反戰派，此次張浚、李光、趙鼎、胡銓等人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沈文宣跟沈自永原本還在點頭附和，可聽了這話後，麵上驟然變色。

沈文宣素日裏最為穩重，此時也不免有些急色，隻是語調尚平穩，“郡王從何處聽來的？可有具體？”

趙元修自是不會說，他要的便是這兄弟離心，反目成仇。

思緒轉換間，他嚐了一口蟹膏，金黃的色澤膏脂的口感都令他讚不決口，見他不開口，沈文宣也不好催促，隻是等待的更為焦灼，直至趙元修將一整隻蟹都吃完，淨過手，又接過杯盞漱了口，這才不緊不慢繼續道。

“事關朝中要事，我也不可隨意泄露，再說，憑你大伯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你父親若真出什麽事，他會置之不理麽？”

沈自永向來是個急脾性，此刻也忍不住哼唧唧說了句，“他才不會管！”

“他最是薄情寡義！”

“永弟！”沈文宣不滿打斷他，並以眼神製止警告，沈自永這才沒有繼續下去卻也滿心的不快活，兀自倒起酒來，一杯接一杯的喝，可瞧上去分明滿懷心事。

從他們的動作神情來看，沈該與其兄弟不和的傳言果然為真。

趙元修心中把握不禁又多了幾成，沈該身為秦檜一係，這些年誅殺多少功忠之臣，又做了多少誤國誤民之事，即便是死也贖不清他的罪過。

最緊要是，當年，與燕王和謀‘狸貓換太子’的人中正有他。

這些年的顛沛流離，逃避追殺，易容變換，令他活的猶如喪家之犬，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郡王，無論如何，都謝謝你今日提醒的那番話。”沉寂良久後，沈文宣端起酒杯，鄭重的向他敬道，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趙元修亦含笑望向他，“我隻是覺得沈大人為民為國這麽些年，若真落下個被流放的下場，可謂天地不公。”

聽了趙元修的話，沈文宣心中對他的敬重不免又多了幾分，一時感慨道，“素日總聽旁人說郡王如何紈絝荒唐，今日談了這麽多才方知，郡王胸懷家國，真士大夫！”

“我也敬郡王一杯。”沈自永更是不用說，早就上頭的一杯酒幹下去了。

惹來沈文宣不滿的睇了他一眼，“郡王都未端杯，你喝什麽喝。”

“無妨，那就讓宣弟先自罰三杯。”

聽了趙元修並無怪責的話，沈自永又是感動又是感激，頓時倒了滿滿三大杯，抬頭道，“這三杯如何？”

趙元修與沈文宣相視一眼，均笑了。

沈自永端起杯子便一飲而盡。

*

水榭不遠處的假山旁，四娘子站在幾樹鬱鬱蔥蔥的翠竹後，望著幾人談笑喝酒的畫麵，一時，心浮意動。

語桃在旁觀察了會兒她麵上猶豫不定的表情後，不禁出聲道，“小姐，既然如今連二夫人都默許你傍上郡王，為何你反而還猶豫了呢？”

不錯，就在方才沈文宣兄弟倆將趙元修邀來府中時，二太太與沈文宣談論了那番話後，回頭便命人叫四娘子喊到自己別院裏長談了一番，言論中多是關心，平素裏二太太雖然也會過問，卻也不會像今日這般流露出慈母般的關懷。

四娘子不傻，自然知道二太太定然有什麽主意需要她去完成。

“上回靈台寺，果真是你巧遇了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