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山腳時，但見遊人如織，四處皆是挑擔賣食的小販。
有簪花裹巾將小兒負在背上賣茶的婦人，也有魚羹肉餅這類熟食，更有叫賣饊子酒水等老嫗。因人多繁雜等緣故，大太太命房媽媽帶著二娘子等人先去放生池。
幾個娘子為避嫌都將幃帽戴了起來，丫鬟婆子則手提放生的竹簍陸陸續續跟在兩旁，引來不少旁觀者的注意，一看便知是哪個世家大族借著今日之節前來燒香拜佛。
沈從霜一路跟她們身後，低調且不起眼，她沒有帷帽戴，一張秀白的臉微微垂著，似乎有意讓人忽略，降低自己存在感。
“聽說今日京中不少世家貴族均來此。”
“方才那幾個是國公府的女眷吧？好大的陣仗。”
“這算什麽？剛遇到淑姐姐，她告訴我，連郡王都來了。”
三娘子跟四娘子一路走，一路悄聲聊著。
沈從霜聽見“郡王”這兩個字後，眉梢不禁輕輕挑起。
當今，提到郡王這個名號，最響亮的莫過於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
“維揚之變”時，今上因金兵到來受恐過度導致失了生育能力，自此不再有任何子女，最終擇取兩名太祖子孫，立了其中的伯琮為普安郡王，兩年後，又立另一太祖後裔伯玖為恩平郡王。
這兩位郡王如今在大宋都備受矚目。
畢竟誰都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繼承’大統。
不知為何，聽到這些聲名赫赫之人時，沈從霜沒來由的便想起前些時日焚屍山野的‘韓王’，都說他死了，可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鎮日裏就琢磨這些閑碎之事，此舉也像是貴女所為？”二娘子平日裏最注意的便是儀態言行，尤其對胞妹三娘子管教更嚴，無論出門或是在沈府，都不能失了禮儀。
三娘子原本就是背著她悄悄議論，當下被抓，麵上難免有些掛不住，一時氣不過心虛還嘴道，“成天隻會說教，合著沈府幾個娘子就你是貴女，其它人統統都不是！”
說完扭頭便走，竟是一點麵子也不給她。
二娘子向來端方的臉也變了。
一旁貼身的廖嬤嬤見狀趕緊吩咐下去，“快，跟我跟緊三娘子！今日人多眼雜，切莫出什麽岔子！””
“是。”幾個丫鬟聞聲立馬追了上去。
四娘子見此情形，斟酌幾番後上前低聲道，“二姐姐，聽聞放生之前還需灑淨誦偈說三皈依，是等三姐來了一塊兒，還是？”
聽了她的話，二娘子似是明白自己不能失態太久，緩了緩，方才道，“先去放生池等著。”
“好。”四娘子應聲道，卻在與她一同走時又猶豫著說了句，“二姐姐，不若我與她們一道去尋三姐，再帶她過來？”
“去吧。”二娘子氣歸氣，心裏總歸還是擔心三娘子的。
*
去放生池的路上，但見寺貌宏偉，殿宇輝煌，法像莊嚴。
整座寺廟依山偎穀，檻廊連綴，二十五座大小殿堂簇擁著大雄寶殿。以大雄寶殿為中心，沿山坡地形層層上升，構成一個錯落有序的寺院築群。
“幾位施主來了。”
在此等候多時的師傅們將放生須知的幾個步驟一一告訴她們，以及有哪些忌諱等等，便差不多開始了。
“我佛提倡放生，正所謂佛子應以慈心行放生之業。因以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我生生世世皆由彼受生，故六道眾生悉是我父母；若見世人殺畜生時，應方便救護，解其苦難。”
“……”
聽著師傅們的解說，二娘子也率領眾人來到放生池邊，打開簍子，將裏麵的魚蝦泥鰍等物一應放了進去。
她神色莊嚴的站在那兒，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的念著放生經文，沈從霜也站在身後，一派虔誠。
放完生後，二娘子聽幾個師傅跟她講一沙彌因救起漂流水中的蟲子，而得到長命的果報故事，沈從霜亦在旁傾聽，傾聽過程中，幾個錦衣華袍的公子於一牆之隔的月洞門前經過，紈絝嬉鬧，擾亂片刻安寧。
幾人經過時，沈從霜總覺得，剛剛似乎有雙眼睛在看她。
可等她轉過頭時，又什麽都沒有了。
“三娘子，四娘子。”
放完生後，三娘子四娘子這才姍姍來遲，從三娘子臉上的表情來看似乎已經不生氣了，相反心情還很不錯，看到二娘子肅容站在那兒也敢上去撒嬌賣嗔，畢竟是她親妹妹，二娘子也不可能真置氣，沒一會兒姊妹倆便又恢複尋常的親密了。
四娘子亦在旁微笑看著她倆，看上去一派姐妹情深，可沈從霜清楚，二娘子三娘子之間是四娘子融入不了的血脈親情，同樣，三娘子跟四娘子之間的親密無間也是二娘子I插I入不了的隔閡。
這世間，所有感情，都躲不過一個至親至疏罷了。
“方才，你放了幾尾魚。”
三娘子撒過嬌後便又拉著四娘子陪她去找宋顧兩家的手帕交，聽說她們今日也來靈穀寺了。
她倆走後，二娘子見沈從霜一人默默站在旁側，想到這個莊下的表妹自來到府中，這些時日倒也謙卑乖順，規矩懂事，便上前與她主動搭話。
聽到二娘子主動跟自己講話，沈從霜老老實實答道，“三隻。”
二娘子不禁問，“為何？”
今日府中帶了這麽多野物生禽，她大可以多放些。
“聽聞三在佛家代表佛，法，僧，故撞鍾三次表禮佛消災。”沈從霜說到這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眉眼，“惟願闔府上下，平平安安。”
不過是，惟願小妹，平平安安。
聽完她的話，二娘子意外之餘亦感到幾分舒慰，麵上卻未表露，隻問，“你從哪兒懂的這些道理。”
沈從霜輕聲道，“方才放生之前問師傅的。”
她一個鄉下來的，自是不懂這些，可她問了，便說明她是個有心的，且是個知恩圖報的。
思此，二娘子心裏對她的滿意不禁又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