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
第二日,也不知薩朗耶是如何對玄沐羽說的,玄沐羽竟答應讓玄澈隨雄單使臣逛臨澹。
臨澹舊稱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後應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榮且充滿了特色。
玄澈帶著林默言,薩朗耶帶著一名年輕侍衛,四人走在路上,玄澈與薩朗耶齊肩並行,談笑風生,完全看不出這二人昨天晚上還是劍拔弩張。
薩朗耶換了一身中原服飾,寬袍大袖,頭發束髻,殺氣收斂,笑容款款,也有幾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這臨澹哪裏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聽說‘太和’美食天下為最。”
“以太和公為名的酒樓麽?那我倒要見識見識。”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曉。”
“大人博學。”
“過獎。但我聽聞臨澹城內有多座太和酒樓,不知哪家為最?”
“這我不知,隻是聽人說臨江的太和酒樓最為風雅。”
兩人說著來到澹江邊上,一座三層小樓立於江邊,不見得華麗,卻猶如青鬆蒼柏,卓立於世。
“見這樓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薩朗耶說著走到酒樓門前。酒樓大門上方匾額以小篆橫書“太和”,左右掛著一副門聯,乃是——
一水繞當門滾滾浪分岷嶺雪;
雙扉開對廓熙熙人樂錦樓春。
兩行大字寫得剛勁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鐵斷金,正是兩年前風靡大淼為無數才子臨摹的瘦金體。這瘦金體書法大家多有讚譽,卻不知是何人所創,眾家摹寫往往不得其精髓。但這太和樓前的對聯卻寫的舒展、遒麗,工整而不板滯,勁健而有彈性,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薩朗耶見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為薩朗耶的讚美而心中詫異,卻不動聲色。門口一小二聽到薩朗耶的讚譽,迎上前自豪地說:“這位公子好眼力,這幅字可是許侑許先生也讚不絕口的好字!幾位客官可要上來小坐?”
薩朗耶道:“不知這字是誰寫的?太和樓倒是好大的麵子,能請得動這方大家留筆。”
小二笑道:“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們太和樓不論哪家分店,門前的字都是我們東家自己寫的,許侑大人與我們東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幾人隨小二上二樓入座。這太和酒樓的二層寬廣,角落裏放著翠竹盆景,周圍四麵皆是大門。料峭春風二月寒,雖已入春,但臨江的風依舊有些刺骨,四邊大門大多關著,透過一扇開著的門看出去,外麵是一圈走廊,能看見一江澹水滾滾東去。
“這太和樓也無太大不同。”薩朗耶道。
小二卻說:“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們太和樓在臨澹分為望江、樂山、桃園、碧玉四樓,此處為望江樓,故名思義,這江就是樓的精妙。現在正是冬末春初,江水不盛,故而無法領略。”
薩朗耶奇道:“這有何區別?”
小二道:“客官不是見了門前題字?‘一水繞當門滾滾浪分岷嶺雪’,說的就是我太和望江樓的美。”
“嗬。這倒有意思。不知樂山樓的題字是?”
“翁所樂者山水也,客所知者夫風月乎。”
“那桃園樓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樓隻有望江、樂山、碧玉三樓有題字,本來東家隻是興起為望江樓題了一幅,誰知寫的好,那些看官便紛紛要求他在其它三樓也題上。我們東家熬不過,就又給樂山樓題了一聯,卻不肯再寫。東家說了,誰能以桃園、碧玉二樓的景致為題寫一好聯,他便親自提筆給那兩樓寫上。到如今也隻有碧玉樓讓人做了一聯,桃園樓卻是無人能道出其中精妙。”
薩朗耶道:“哦?這倒稀奇,你東家究竟為何人,他的字竟受到如此追捧。”
“這我不知。隻是聽少東家稱呼他做主子,姓甚名誰無人知曉,但也有一些好事之人稱其隱公子。”小二老實答道。
薩朗耶想想卻想不出這號人物是誰,便問:“那你說說碧玉樓的題字又是什麽?”
“短牆披藤隔鬧市,小橋流水連酒家。”小二答。
“好意境。”薩朗耶笑道,轉而對玄澈說,“這東家非凡人,小二也不簡單。”
小二在一邊接話:“大人這話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稱得上這等評價呀!”說是這麽說,但小二早已笑得滿臉開花。
薩朗耶道:“怎麽夠不上?我倒不知道哪家小二像你知道這麽多,是讀過書嗎?”
小二害羞道:“小人哪讀過什麽書啊。隻是東家規定了,要在這兒做小二就要把太和樓的各種情況都記清楚了,若是有客人問絕不能含糊,不然要扣工錢的。”
薩朗耶撫掌道:“這東家有趣。”
玄澈淡淡一笑,不作答。
小二在一邊適時問:“幾位客官可要點什麽?”
“你這兒有什麽?”
“這位客官可為難小的了,我們這兒東西多的數不過來,您讓小的怎麽給您說呀!”小二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薄冊子遞到薩朗耶麵前,道,“不過我們這兒有這玩意兒,這裏麵記的都是我們這兒的好菜,您盡管選。”
薩朗耶打開冊子,裏麵以楷書工工整整寫著各色菜名,菜名後還跟著價格。葷菜、素菜,蒸、煮、烹、調、炒、拌、爆、燒、溜、燴、炸,飯、粥、菜、湯各自分開,一目了然。薩朗耶讚了聲妙,轉而問:“這‘炸’是什麽?”
小二道:“這‘炸’是我們東家新發明的一種煮法。熱上一大鍋油,把食物裹了麵粉放進去滾一滾,出來時就是金黃酥脆、鮮香熱辣,是我們這兒的特色菜,客官要不也來一份?”
薩朗耶合上菜譜道:“你自己看著辦吧,特色的上一份就好了。”
“好叻,客官稍等。”
小二帶著菜譜下去。薩朗耶對玄澈說:“這太和樓妙得很。”
玄澈抿一口清茶,道:“大人來臨澹也有數日,不曾來過麽?”
“在下初到臨澹就病了,躺了兩天才好,毫無胃口,怎麽會來這裏。”
玄澈聽了這話神情怪異地看了薩朗耶好半天,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薩朗耶不滿道:“你這是什麽表情。”
玄澈說:“我以為大人是不會生病的。”
“這是什麽話,在下生病又有什麽奇怪。”
玄澈歪頭道:“閣下健壯如牛,凶猛似虎,氣勢磅礴,中氣十足,真不像會生病的模樣。”
薩朗耶這話聽了不是滋味,說是誇獎偏偏不是那麽個味道,說是貶損可又都是好詞。薩朗耶隻能悶悶坐那兒不開口。
小二端著菜上來,兩人各吃了幾口。短暫安靜之後,玄澈放下筷子認真道:“說實話,你真不像會生病的人。”
被這雙水晶雕成的眼睛定定看住,薩朗耶隻覺得心裏一陣發慌,不等他想清楚,身體已經開始辯解:“我也不是生病,就是……”說到這裏薩朗耶猛然清醒,住口不講。
玄澈卻很奇怪,追問道:“就是什麽?”
薩朗耶稍稍猶豫後,緩出一口氣,淡然道:“沒什麽。”
玄澈盯著薩朗耶靜靜看了片刻,吐出一個詞:“王之爭!”
“是……你怎麽知道?!”
薩朗耶從椅子上彈起來,他身後的侍衛立馬握住劍柄,但卻被林默言按住了動彈不得。薩朗耶意識到不妥,又坐下來,聲音卻壓得很低:“你知道了什麽?!”
玄澈端著茶杯目光落在杯中那片上下沉浮的茶葉,淡淡道:“我什麽也不知道。隻是聽說雄單王年邁體衰,又聽說他有三個兒子,同時也聽說雄單有一種易容術可以改變人的瞳色。”玄澈又看向薩朗耶,似笑非笑,“當然,我還聽說那三個兒子中有一個特別壞,愛欺負小孩。”
薩朗耶本是陰沉著臉,聽到最後一句卻啞然失笑。
“你真是……”薩朗耶哭笑不得,平複了情緒,道,“什麽時候知道的”
“昨天。”
“破綻?”
“沒有。”見薩朗耶不信,玄澈很認真地說,“隻是聽?說。”
玄澈將“聽說”二字咬得極重,薩朗耶一愣隨即明白,露出一臉不可思議,要說什麽卻被玄澈打斷:“你帶我去另一個地方可好?”
“什麽地方?”
“月露坊。”
薩朗耶正要說什麽,卻被旁邊一個聲音打斷了:
“咦?太子殿下!”
霎時間,整層樓的客人們都將目光投到了玄澈這張桌子上。
注1:“炸”這種烹飪方法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的(不好意思,具體哪個朝代我不知道,暫時也沒去查它),這裏姑且算它沒有或者說沒有發展完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