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刀
當玄澈吩咐林默言在宮外所做之事初具雛形之時,已是一年後的春天了。因為太子遇刺,所以光熙五年時玄沐羽又改年號永泰,今年正是永泰二年。
刀打好了,總要找塊石頭試試。於是玄澈想起了那個為了妹妹而瘋狂的刺客。
當初刺客來得太突然死得也太快,很多事情都是一頭霧水,加上那時玄澈太小,根本無法插手此事,後來打聽過調查的結果,似乎是不了了之了。故而這件事一直在玄澈心中沉著。能進皇宮行刺的都不是簡單的人,更何況這件事撲朔迷離,玄澈始終不能忘懷。現在正好是借此事考驗一下自己勢力的時候,也好一解自己心中疙瘩。
玄澈給嚴錦飛和戎席布置了課堂小考,留下二人在殿中,自己來到外麵,對林默言說:“默言,我要聽風樓查一件事:一年前的那個刺客。”
林默言一怔,問:“殿下,可有線索?”
玄澈瞥他一眼,神色雖是淡然,但那目光掃在身上如針芒在背,林默言自知理虧,低著頭不敢看玄澈。
玄澈本不打算說,但想了想還是道:“那刺客是為妹妹而來,聲稱當年母妃殺了他妹妹,那麽就先查查當年母妃所在的尼姑庵吧。”
“是。”
“還有,戎席,我要你查他。”
林默言的餘光掃過房門,沒說什麽,領命退下。
玄澈看著林默言離去的背影,又在院中站了片刻,正準備回房,卻聽外麵太監傳唱:“皇上駕到——”玄澈回頭看去,就見玄沐羽緩緩走進來,似仙人踏水而至,衣袂翩然,無風自舞。玄澈微微眯了眼,愈發感歎上天對這個男人非一般的偏愛。
玄澈迎了上去,施禮道:“父皇。”
玄沐羽心情似乎很好,笑眯眯地說:“怎麽站在外麵?林默言他們呢?”
“默言剛走,錦飛和戎席在裏麵小考。”玄澈避重就輕地回答。
玄沐羽並非沒注意到玄澈話中的含糊,但他的興趣集中在另一件事上了:“考什麽?”
玄澈道:“兒臣令他們讀書識字已有半年,今日想看看他們的學習成果如何。”
玄沐羽抱起玄澈,看著玄澈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心中莫名的高興,嘴上卻說:“哈,澈兒才五歲就已經會給人上課了?”
“不是兒臣給他們上,兒臣讓太監房裏讀過書的老太監來教的。”玄澈恭順地將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說出來,卻沒說,那教材是他自己一手準備的,老太監也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玄沐羽似是無心地說:“幾個奴仆罷了,你這麽用心教他們做什麽?”
玄澈不喜歡讓人抱他,但在多次反抗無效後他也隻能認命,告訴自己等長大了就不會這樣了。這時玄澈雖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掙紮,隻拉住玄沐羽的衣袖以防自己掉下去,道:“讀書使人明智。兒臣隻是覺得,身邊的人還是聰明點比較貼心。”
玄沐羽不以為然:“這又何必你一個太子去關心,若是嫌下人不好使喚,換掉就是了。”
玄澈微微蹙眉,道:“父皇以為被兒臣退回去的人還能有好下場嗎?他們隻是缺少一個獲得知識的機會,兒臣給他們一個機會就好了。”
玄沐羽笑起來,捏捏玄澈的小臉蛋,道:“澈兒太善良了。不過,”玄沐羽頓了頓,正色沉聲,“君王不需要這樣善良。”
玄澈看著玄沐羽,淡淡道:“兒臣並非善良,隻是知識易學,忠心難得,兒臣沒有必要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放棄一個人才。”
玄沐羽聽了這話心中說不出的怪異,似乎眼前說話的並非一個還抱在自己懷裏的稚齡孩童,而是一個能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成人,可一個成人又何來如此純澈的一雙眼睛?!
玄沐羽不自覺放下了玄澈,玄澈也有些沉默——他知道自己剛才說的太多了,大為不妥。
兩人在無言中進了屋。嚴錦飛和戎席看到皇帝前來,立刻停了筆上前行禮。玄沐羽並不在意這兩個人如何,隨口問道:“澈兒考了他們什麽?”
“隻是默寫某些篇目而已。”玄澈說,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沙漏——快見底了,便問嚴戎二人:“差不多都寫完了吧?”
“寫完了。”二人齊聲應道。
玄澈轉而對玄沐羽說:“父皇,不如您幫兒臣看看他們卷子吧?”
失禮是失禮了,不過玄沐羽還是很開心。玄澈很少主動請求什麽,就算有,也不會是為了自己的事,玄澈這個的要求讓玄沐羽覺得他們兩人的關係似乎更親密了,真是件令人愉悅的事。
玄澈考的題目很簡單,就是從一些經典著作中抽取一段讓嚴戎二人默寫。這種卷子自然難不倒博聞強識的玄沐羽,隻是掃了幾眼,便揪出所有的錯誤,讓還在一句一句慢慢查看的玄澈汗顏。不過玄沐羽也不在意,又將玄澈抱到自己腿上,美名曰幫他一起看,實則是因為玄澈小小軟軟的身體抱起來實在很舒服。
玄澈看完了,估計了一下分數,對嚴戎二人說:“好,都合格了。以後你們就不用再讀書識字了。”
嚴戎二人欣喜地跪下,道:“多謝殿下。”
“你們先退下吧。”玄澈讓二人退下,回身對玄沐羽說:“父皇,您今天來找兒臣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有空就來看看你。”玄沐羽回答得坦然自若。
真是空閑!玄撤腹誹了一句,卻看玄沐羽明顯沒有一來就走的意思,他又不想老讓人抱著,便說:“那這樣,父皇,我陪您下棋吧。”
過了幾天,一隻鴿子飛進東宮庭院。
林默言從鴿腿上除下一個小管,看看竹管的落痕,便抖出了管中紙卷瀏覽了一遍,進到屋中卻對玄澈使了一個眼色。
玄澈了然,讓嚴錦飛和戎席都到了外麵守門。
林默言這才說:“殿下,紅夕來消息。竹憐是在娘娘進宮前幾天死的。不久衙門抓了一個凶手,是當地的流氓,他說他是要j□j竹憐,因為竹憐強烈反抗,心中慌亂,才失手殺了竹憐,於是案子就這麽結了。”
玄澈想了想,問:“那又如何?”
“但是,”林默言道,“庵裏的師太並不相信這個案由,她說竹憐是個很柔弱的女子,身體一向不好,根本沒有力量反抗,甚至連大聲呼救都很困難。不過雖然她這麽說,也沒人去調查。直到一年前有一個年輕男子來找妹妹,一問才知竹憐就是其妹妹。年輕人問了死因,又聽師太說了她的疑惑,便問最後陪著竹憐的是誰。師太告訴她,是娘娘。那年輕人就離開了,極可能是來了皇宮,也就是那刺客。”
“沒了?”
“線索到了這裏就斷了。”
短暫沉默之後,林默言跪下:“屬下無能,請殿下降罪。”
“起來吧。”
玄澈淡淡道,雖無責怪之語,但已經讓林默言郝然。
玄澈抿抿唇,似在自言自語:“總不會因為到了皇宮沒看母妃就來殺我吧?他又如何認定母妃是凶手?碧藍宮……”思忖片刻,轉而對林默言道:“你去查查當時刺客入皇宮之後是從哪裏到東宮的。”
林默言點頭領命,又說:“還有那戎席……他有一個妹妹在宮外的戲班裏,他前幾日稱去看望妹妹,但聽風者卻看到他和二殿下有來往……”
玄澈聽了微微蹙眉,隨即又展開了,隻說:“竹憐的事繼續查吧。”
當晚嚴錦飛值夜,玄撤將其叫入房中,拿了一本書放在桌上,道:“錦飛,以後你值夜的時候就將桌麵上的書拿去看,但不要帶走,有問題等你白日執勤的時候再單獨問我,可明白?”
嚴錦飛呆立片刻,慌忙跪下,驚喜道:“多謝殿下!”
不日林默言便來報:“刺客是從西邊而來,路上殺了鬱美人,後又發生打鬥,聲音引來了禁軍,刺客負傷逃入東宮之中,傷了瓊嬤嬤之後就劫持了殿下。”
玄澈等了片刻卻見林默言沒了語言,隻得問:“沒了?”見林默言垂頭不語。知他是無話了,玄澈無奈地搖搖頭,道:“默言,你去查查,母妃生前可有與哪位娘娘不和。”
林默言正要應答,本在磨墨的嚴錦飛卻突然插嘴道:“殿下,這錦飛知道!”他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巴巴看著玄撤,就等著玄澈讓他開口。
玄澈一笑,道:“那你說說。”
嚴錦飛獻寶道:“錦飛前段時間還聽到幾個老公公說,太子殿下脾氣好,和當年的賢妃娘娘很像。他們說賢妃娘娘和每個人都處得很好,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老和元貴妃不對付。他們還說,每次都是元貴妃來搗亂呢!”
“元貴妃?”
太子輕聲自問:“元貴妃和母妃又有什麽關係?”
林默言無聲叩首,再次退下。
再次聽到關於竹憐的消息時,卻是嚴錦飛帶回來的。
“殿下!殿下!”
嚴錦飛慌慌張張地跑回東宮,站到太子麵前的時候還喘著大氣。
玄澈正在寫字,雖不抬頭,卻溫言道:“怎麽這麽著急?”
“殿下!”嚴錦飛大叫一聲,卻突然發現不妥,連忙壓低了聲音道,“殿下,那個刺客,是元貴妃指使的!”
玄澈淡淡道:“不要亂說沒有根據的話。”
“不是的,錦飛親耳聽到!”錦飛急道,“默言大哥讓人在雲峰山那兒查得緊了,就有人進宮告訴元貴妃可能出什麽事了,讓元貴妃小心。錦飛剛才就聽到元貴妃和她的侍女說,有人在查當年竹憐的事,又說到那個刺客,就問那個侍女有沒有什麽把柄留下。”
玄澈卻問:“元貴妃和雲峰山什麽關係?”
嚴錦飛一愣,隨即一拍腦袋,道:“哎呀,我怎麽忘了默言大哥還沒回來!殿下,雲峰山就是娘娘修行的地方,當年元貴妃的家也在山附近。默言大哥聽說了這個消息,就讓人去查元貴妃和那山有什麽關係了!”
玄澈手中的筆頓了頓,在紙上落下一個碩大的墨跡。
揉掉寫壞的紙,鋪開另一張,玄澈再次提筆,寫下一道濃重的橫。
“然後呢?”
“嗯……錦飛不知,默言大哥不肯和錦飛說。”嚴錦飛可憐兮兮地說,“不過剛才錦飛還是聽到元貴妃說話,她似乎和那個刺客有見過麵,還說了什麽她告訴刺客什麽什麽的。”
“告訴什麽?”
“對不起,殿下,錦飛沒聽明白,後麵都沒聽清楚,那時有一個太監過來了……”
嚴錦飛說到這裏有些支吾,但玄澈沒有在意。嚴錦飛倒是個有些直心眼的孩子,每次做錯了什麽就要這樣支吾。玄澈並沒有問下去,隻是停了筆墨,抬頭對嚴錦飛微微一笑,像個安撫小孩的大人似的,輕聲說:“沒關係,你這是意外的收獲,我該賞你。”
嚴錦飛頓時笑開了花,彎著一雙亮晶晶的桃花眼兒討賞道:“殿下賞錦飛什麽?”
玄澈笑說:“賞你個一套文房四寶,讓你天天練字。”
嚴錦飛發出一聲慘叫,桃花眼也成了苦菜花。
玄澈自然不會給嚴錦飛一套文房四寶作獎勵,他知道嚴錦飛還是孩子心性,愛玩愛鬧,便給他放了一天假準他出宮遊玩,連費用都給報銷了。
嚴錦飛這邊剛走,那邊林默言就回來了,在玄澈耳邊輕聲說了什麽,就見玄澈眉頭越皺越緊,直到最後完全舒展開,可那雙黑眸卻沉入了無底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