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初秋塞上,遠陌纖纖,在昨夜行軍一過,浩浩鐵蹄的踐踏之下,落花作泥,隻剩泥濘,不留餘香。

相對於數百裏之外,汴梁京都之中昨夜的全城盛況,鼙鼓震天,難以傳達百裏外的班馬,蕭承佑之軍卻顯得寥落了幾分。在蕭承佑的命令之下,這一支軍隊連夜兼程,馬不停蹄,直到現在黎明將曉,才吩咐軍事搭台灶飯,卻不安營,足可見,蕭承佑行軍之迫切,決不貽誤片刻軍機。

此刻班馬蕭歇,遠處隱隱可見炊煙嫋起,氤氳在拂曉天色之中。依稀還能聽到軍官呐喊的聲音,“……早作歇息,膳後停住一個時辰,將士們盡情歇息,一個時辰後,再度啟程!”

遠處,馬蹄聲的單薄與這支浩大的軍隊相形而下,卻失了豪邁。

但隻見,一夜追趕軍隊的蹤跡,此刻駿馬蹄兒早已無力,馬上女子,更是未曾受過此等顛簸與程途霜風,一個不穩,卻是從馬上滾落下來,朝著青草叢地上滾了幾滾,停在了河溪邊上。

經過一夜趕追,即便駿馬矯健嘶肥,此刻也已然是疲憊不堪,在背上女子滾落下之後,馬兒也無力再動,隻是靜靜的垂著眸,吸飲著河溪上的甘涼,不時發出幾聲響鼻。

那個女子,常年市井中賣酒的經曆,致使得她不似一般女兒那般嬌柔不堪,但是現在也是到了極致。但見黎雲見那馬兒在河溪邊上吸飲著的模樣,不覺伸出舌頭,在幹涸的唇邊上舔了一舔,幹澀無比。隨即也緩緩的移動疲憊的身軀,往著河邊去。

俯首,將臉麵全部趴伏在河溪麵上。

屏著,息清涼的感覺竄走著,緩解了一夜的疲勞。隔了一瞬間,等黎雲再抬起頭的時候,唇邊已經有了血色,臉色也在清水的滋潤下漸漸的恢複了一點。

抬頭,看到不遠處炊煙嫋起,在晨色中氤氳而起,這對於追趕了一夜疲勞不堪的黎雲來講,卻是再欣喜不過的事情了。

此地前無村莊,後無城鎮,行軍路線徑直朝此而去,能在這荒野之地升起炊煙的,除了昨夜的行軍將士之外,再無他人。如此一來,黎雲開懷的一笑,忙忙起身,朝著炊煙燃起的地方追上。

半路上,卻聞有人語,漸漸的朝著黎雲的方向走來,是蕭承佑軍中的將士,此刻來此取水。在與黎雲擦肩而過的時候,黎雲正打算向那士兵問路的同時,欣喜方未曾稍退,卻發現見到那士兵的眼光似乎帶著異樣。

“荒野之地,竟然有女人親自送上門來……”一陣調戲,黎雲慌忙後退,警戒的望著那兩個士兵。京城之中的士兵早不似先前蕭承佑手下的士兵一般嚴守軍令,此刻非是打仗事急,早已將軍中的戒律給拋諸腦後。

黎雲自小長於市井之中,對於這種垂涎得令她厭惡的眼光,早不知見過了多少遍。但是現在在此地,茫茫荒野,難見人蹤,黎雲卻不禁懼怕了起來,不知該往何處逃躲。

腳下青泥漫繞著繡鞋,黎雲終究隻能如同曆貓爪下的耗子一般逃竄,但是來來去去,卻終究還是被圍堵在那掌控之中。那兩個士兵一陣言語挑逗,似乎對黎雲這般情景更是激起了大大的興趣。

青衫繡鞋,在逃竄的時候,不禁一下趔趄朝前撲到,泥水濺了周身,在返身而過的時候,卻發現那兩士兵早已經追上,“看你還往哪逃……”猥褻的笑聲響起之後,是士兵那肮髒的手朝著黎雲的胸前襲來。

“不,……”黎雲反抗著,卻發現在此刻自己與這精壯之人,根本是難以抵抗。

“不,我是來找蕭承佑的,……我還要靠他回去救我兄長,蕭,蕭承佑,……燕雲,燕雲王,救命,救命……”

呼喊的聲音,在這片空曠的泥濘草地上,不斷的溢出。周圍,哪有人蹤,依舊近則駿馬無聲,遠則炊煙嫋立,哪有人應。

衣衫撕裂的聲音,與士兵相互逗笑的聲音,急不可耐的喘息聲,在身後空氣驟然凜冽下來的瞬間,一柄利箭疾馳而過,穿刺過那放肆的士兵的後腦,尖端帶血,卻是直直的穿過那士兵的額頭。

在黎雲的麵前,之前那褻瀆的動作驟然停止,赫然入目的,是那個趴在自己身上,額頭上突然貫穿的一支箭,鮮血淋漓在他那被突然襲擊而瞠大了的雙眼邊上流淌,順著臉部的輪廓蜿蜒而下,一點一點的滴落在黎雲的臉上。

這一刻,黎雲幾欲忘了嘶喊,眼前驟然而來的恐懼占據了心中的一切,“啊……”驀然一聲驚呼,黎雲推開了那死去了的士兵,伸出手擦拭著臉上被那士兵滴落的那滴血,一時驚慌失措。

四下張望著,卻見不遠處之上,高頭駿馬,金雕鞍亮,燕雲王蕭承佑的身姿在馬上凜凜生威,一身鎧甲披蓋,掩蓋住了平日的玩世與不恭。雙手彎弓,剛才射出的那一箭,似乎沒能消去蕭承佑此刻眼中的怒火。

在他眼中,兵求精,求良,一旦上了戰場,絕不允許自己的軍隊中有害群之馬。所以此刻,蕭承佑又從馬鞍旁邊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翎,搭在弓弦上,朝著另外一個竄逃的士兵瞄準。

黎雲剛才見過了一個人死,此刻又見到蕭承佑這般模樣,不禁四下張望了一下。但見,剛才一起的那名士兵在同伴死與蕭承佑的箭下的時候,早已跑開,企圖逃過蕭承佑的怒火。

但是就在蕭承佑那一箭拉得最滿的時候,驀然一住,一放,箭矢破風而出,疾馳而矢,朝著那竄逃的士兵射去。

同樣,那一支箭也同樣射穿了那士兵的額骨,至死一刻倒在地上,也是瞠大著眼,不可置信的看著領導著自己去戰鬥的燕雲王,會沒到疆場就先親手處決了他們。

“他們,……”黎雲一時驚得說不出話,隻是喃喃的,在與蕭承佑對望了一瞬之後,忽然呐喊了出來,“罪不至死呀!”

“違背軍規,欺淩百姓,就該軍法處置!”蕭承佑說得毫不留情,縱身下馬,跨著大步朝黎雲而來。俊美的相貌在這身甲胄的披覆下,颯颯英姿。“你怎麽會到這裏來?”蕭承佑望著茫茫前方,眉頭間隱隱有著擔憂,“再跟下去就到了邊境,到處兵荒馬亂的,你孤身一個女子如此莽撞而來,再遇到什麽事怎麽辦?”

黎雲經過一夜的追趕,一雙眼睛卻已經滿是霧水,在蕭承佑說完這話的時候,驀然跪在了這泥濘的地上,顧不得蕭承佑口中所說的風險,“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沐兒,我托人去宮裏找她幫忙,但是守衛不讓我進去,還說沐兒快死了,沒人能幫我,去找韓驍,他也無能為力,說最好還是找你幫忙……”

蕭承佑聽得糊塗,擰著眉看著黎雲,這個女子似乎和自己所見的那個賣酒女有著很大的差別。原來的那個賣酒女,雖然在市井打滾著,但是終究不失天真與爛漫,但是此刻的黎雲,一臉泥汙也遮擋不住那雙眼中所散發出來的悲哀,一種哀到了骨子裏的傷!

“起來吧,我就要帶兵出關了,有什麽事你隨我到軍營裏說吧,……”蕭承佑突然有點憐憫的衝動,扶起黎雲,為她擦拭了臉上的泥土,“再說你一身的汙垢,孤身一個女子也不安全,我命人取套男裝給你,你回去的時候我也不用擔心。”

說罷,便將黎雲領了回去,照著剛才的話,命手下軍士給黎雲取來一套男裝,一番漱洗之後,黎雲清秀的麵容在蕭承佑的麵前出現,雲鬢未紮,披覆在背後,一襲男裝顯得有些寬鬆,但是卻給黎雲平時不怎麽撫媚的身段增了幾分儒雅。

蕭承佑別過頭,但是接下來,在聽到黎雲將自己這次所來的目的訴說出來了之後,蕭承佑還是嚇了一跳,久不肯回應,隻是冷冷的問了一句,“抓到的那個殺死西疆王子的人,是你的親兄長!”

“不會的,……”黎雲辯駁著,“我哥哥不會做出這等事的,平素裏他是最為維護法紀之人,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肯定是有其他的隱情,我去探牢,獄卒都不讓我進去,我去找沐兒和高玧,但是他們都在宮裏,聽說,……聽說沐兒在大婚之夜受傷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清醒……”

黎雲哭泣了起來,梨花帶雨,“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找誰了,隻能去找韓驍,但是他卻說他無能為力,還有更重要的事,隻能追著大軍的腳步來找你……”說至盡處,黎雲盡然已泣不成聲。

“我大哥是冤枉的,……”

蕭承佑此刻,卻是在沉思著黎雲剛才說的另外一句話,暗自腹誹著,“韓驍還能有什麽其他比西疆王子被殺還重要的事?”

轉過身,看著黎雲,“本王現在即將出關,即便有心,遠水又如何救得了近火?”蕭承佑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再說,現在邊關戰事愈緊,本王也著實脫不開身!”

黎雲聽到這話的時候,臉麵上的淚痕悄然落下,但是卻無奈的笑了出來,“這陣子,我奔跑了不少地方,人情冷暖都見遍了,殺死西疆王子,多麽大的事呀!……”

“我太笨了,誰會這麽蠢插手這種麻煩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