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辦公室裏，周立忐忑地坐在凳子上，等待著醫生的宣判。周立雖然表情上沒有表現出什麽，但桌子底下的雙手，由於緊張不停地搞著一些小動作。王橙看著麵前緊張的周立，不由得多出一絲心疼，雖然他平日不看什麽短視頻，但是趙小陽這個小八卦，中午吃飯時和王橙說了龍湖小區的事情，王橙也因此了解了一些。
王橙看著眼前的周立，援救隊的隊服上沾了一些灰塵，很顯然他一直在處理連援救隊的事情，甚至連援救隊的隊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趕到了醫院，老天就像一個古板的大家長，對那些乖巧聽話的孩子，總是會過多的苛刻。
王橙在醫學院上學時，從不相信什麽鬼神之說，但在醫院工作的這些年，王橙慢慢懂得了，心理老師說的那句“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陪伴。”的真正含義。人類在遭受到絕望的時候，總是會寄托於信仰，希望能夠承載自己的精神寄托。
王橙接了杯熱水，放在周立麵前，周立雙手接過紙杯後，抬眼看著王橙問道：“醫生，您剛才說要我做好心理準備，是什麽意思？”
王橙看著麵前的周立，心底暗暗歎了口氣，看起來老天爺，對於這個善良的老男人，似乎有些過於殘忍。雖然王橙和周立接觸不多，但王橙能從周立的眼睛裏看出，他們本質上都是一種人，所以他選擇直接說出來。
“剛才我們又給你妻子拍攝了CT，結果顯示腫瘤比之前大了一圈。你妻子的腫瘤位置，本來就比較不好手術，而且病情惡化的又比較快。你之前跟我說吐血的時候，癌細胞應該就已經擴散的，現在醫學手段能做的，隻有盡量幫助病人減輕痛苦，別的都沒辦法。”王橙說完話後，沒有勇氣看周立的眼睛，隻能盯著電腦屏幕。
周立聽到了醫生的話，思索了片刻後，低沉地道：“嗯，我知道了，那我愛人後續還要繼續住院嗎？還是怎麽辦呢？”
“繼續在醫院住院也可以，不過我覺得，根據你們夫妻的特殊情況，可以考慮換一家醫院，安心醫院。”王橙說道。
周立聞言皺了皺眉，似乎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醫院的名字：“安心醫院？”
“嗯，是一家……”王橙頓了頓，又繼續道：“臨終關懷醫院。”
周立聞言，一雙滿是心酸的眼睛，抬起頭看向王橙，剛要開口道謝，卻發覺嗓子竟幹涸得說不出話，顫抖的手拿起水杯潤了潤喉嚨後，對著王橙哽咽地道：“我不太了解這個醫院，它有專業的醫生嗎？它的儀器設備都齊全嗎？它那裏對病人耐心嗎？”
“我大學時的學長，現在就在安心醫院上班，如果選擇去那裏的話，我會幫你交涉好，把你妻子的病曆也一並交給他們，他們有非常專業的醫生，也會好好照顧病人。”
“而且，你的工作應該也比較忙，可能……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照顧她，安心醫院的護士和護工人手比較多，能夠好好照顧病人。”
王橙說完話後，撓了撓頭發後，覺得好像自己說的有些過於直白，剛想安慰些什麽，就聽見周立道：“嗯，謝謝你醫生，那就麻煩您了，我回去和我愛人商量一下，然後……然後在聯係您。”周立說完話後，緩緩起身把椅子往後推了推，對著王橙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後，轉身離開了屋子。
周立剛打開門，就和趙小陽裝上，周立跟趙小陽點了點頭後，往妻子的病房裏走去。周立的影子，被醫院的燈光拉得很長，趙小陽覺得，就連周立的影子，都疲憊極了。趙小陽走進辦公室時，王橙正在換衣服準備下班。
“誒，那個不是曙光援救隊的人嗎？他過來找你幹啥啊？”趙小陽走到王橙身邊，非常自然地幫忙把王橙的衣領，翻下來整理好，王橙穿好衣服轉過身來道：“他妻子昏迷了，一直搶救來的，我和他說一下情況。”
趙小陽看王橙興致不高，猜測地問道：“情況不太好？”
王橙悶悶地道：“嗯，不好。我推薦他去安心醫院了。”
“啊？這麽不好？那他這未免也太慘了，妻子重病，事業陷入低穀，簡直可以評比最慘人物了。”趙小陽小聲嘟囔道。
王橙敲了敲趙小陽的腦袋，板著臉教育道：“不要拿別人的傷痛開玩笑，這樣很沒有禮貌。”
趙小陽吐了吐舌頭，嘟著嘴委屈道：“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真覺得他很慘嘛。本來他們都是自願幫助別人的，什麽好處自己都落不著，結果還被網上罵成那樣。你是不知道，網上這幫噴子，是真沒有腦子，人家都開直播澄清了還不信。我就幫忙解釋了幾句，就一幫人追著我在評論下麵罵，真是一幫瘋狗。都說幫助別人是積德行善，結果到他這兒好了，媳婦還重病要沒了。”
“好啦，剛才你媽給我打電話，說晚上做了你愛吃的紅燒排骨，回家吃飯吧。”王橙拉著趙小陽，邊走出辦公室，邊開口道。
趙小陽一聽到紅燒排骨，立馬開心了起來，一把跨上王橙的隔壁，興奮地甩來甩去：“王橙，你真不著急把我娶回家呀，到時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來蹭飯啦。”
王橙捏了捏趙小陽的鼻子，調侃道：“我又沒有家人了，要娶那也是你把我娶回家。”
趙小陽皺了皺眉頭，不滿地道：“不許這麽說，其實當年的事，也不能全怪叔叔，你……”
“快走吧，一會兒排骨涼了不好吃了。”王橙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趁著趙小陽還沒說完話就打斷了，轉身回到了車上。
病房外，周立看著妻子熟睡臉龐，站在門口思索片刻後，給周毅打去了電話：“毅哥，你認識的人比較多，幫我問一下安心醫院，看看他那兒怎麽樣。”
電話另一頭的周毅，沉默了幾秒後，回複道：“好，我給你問一下，問到了給你回消息。”
“嗯，那幫孩子狀態怎麽樣？還好嗎？”周立對著電話道。
“應該沒什麽問題，你不用擔心他們，好好照顧弟妹吧。他們幾個的課也不用擔心，你把你的教案發我一份，這幾天的課，我替你上。”周毅回答道。
“沒事，你忙你的吧，我這邊和他們定一下時間，以後把上課的時間規劃出來。對了，應急管理部那邊你打電話了嗎？他們怎麽說？”周立捏著眉心，疲憊地問道。
“打過電話了，林科長那邊叫我們先別回應了，等這陣子熱度過去再說。”周毅沉悶地道。
“嗯，那你明天告訴王闖他們幾個一聲，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天不是你值班的話，就趕快去休息吧。”周立聽見屋裏的聲響後，連忙掛斷了電話，躡手躡腳地走回了妻子病床邊坐下。
周立坐下後，拿出手機搜索起，有關於安心醫院的信息。周立雖然不想麵對，妻子的病情已經無力回天的事實，但卻又沒辦法逃避，就算逃避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隻能硬著頭皮處理。周立看了一圈後，看到安心醫院的評價都還不錯，心裏這才放心了一些。
“在看什麽呢？”王春芳虛弱的聲音傳來，周立聽到聲音後，連忙把手機按滅，把枕頭放到妻子身後。
周立扶著王春芳坐起來後，對著王春芳關切地道：“怎麽樣了？好一些了沒有？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醫生。”
“沒事了，我怎麽睡了這麽久啊，都已經這個時候了。”王春芳看了看手表，對著周立道。
周立看著王春芳的眼睛，決定實話實說：“你之前昏迷了，我剛從醫生辦公室回來。”
王春芳聞言，這才想起了下午自己刷著手機，看到短視頻上，周立他們在龍湖小區的事兒，看到了網絡上許多人的汙蔑和造謠，再加上接到了學校同事的電話，說自己班級裏有一個學生還沒有回家，一時間急火攻心，這才昏迷了過去。
王春芳想到此處，擔心班裏的孩子，連忙四下摸索著，翻找自己的手機。周立看到妻子的動作後，默契地把手機遞了上去，對著妻子道：“怎麽了？”
王春芳一邊翻開手機的微信群，頭也不抬地對周立道：“下午吳主任打電話，說我們班袁偉強還沒回家，問問我知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我還沒回複他呢，就昏過去了，我給他微信，看看孩子找到了沒有。”
周立聽到妻子的話，不悅地皺了皺眉：“吳主任給你打電話幹嘛，你們班不是有代課班主任嘛，你都請假這麽久沒上班了，怎麽會知道孩子的狀況。”
“怎麽說我也是班主任，帶了這幫孩子三年，他們的脾氣秉性，我是最了解的。吳主任問問我，也是正常的。”王春芳說完話後，示意周立閉嘴後，撥通了吳主任的電話。
“吳主任，我是小芳，你那邊找到袁偉強了嗎？之前……我手機壞了，這才修好就給你打回來了，哦哦哦，找到了是吧，行，那就好那就好。好的好的，辛苦了哈。”
王春芳聽到袁偉強回家後，露出安心的神情，掛斷了電話又倚回床頭，周立把保溫杯打開，遞了過去道：“孩子安全回家了？”
“嗯，已經回家了，他們這波高三，正好趕上了特殊情況上了半年多網課，最近剛開始恢複線下教學，所以擔心孩子的心裏問題。袁偉強平時就不太愛說話，家長比較著急也正常。”王春芳接過保溫杯，喝了幾口水後，對著周立道。
“王老師真是辛苦，生病了還要操心學生們，應該頒發一個證書給你。”周立打趣道。
“我發現你最近，怎麽越來越貧嘴了。對了，援救隊的事情解決好了嗎，我下午看到視頻了。”王春芳有些擔憂地問道。
“嗯，放心吧，都解決完了，那些主播不是堵在我們基地門口了嗎，本來我和周毅想著冷處理。結果新招的那些小孩，說應該出麵澄清，還拉著那些人開會直播澄清的。這些小孩雖然莽撞了一些，但還是很不錯的，沒看錯人。”周立提起陳白起他們，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驕傲。
“是，我們周隊長眼光最厲害了，什麽時候看錯人了。這幫小朋友們，能得到你的誇獎也不容易，你越這麽說我越想看看他們。找個機會叫他們一起吃個飯吧，正好快要過年了。”王春芳溫柔地看著周立道。
“嗯，等過幾天我問問他們。”周立貼心地替王春芳掖了掖被角。
王春芳看周立的神色，比剛進來的時候，輕鬆了不少，終於準備說正題：“好啦，現在可以說了嗎？醫生都跟你說了什麽？”
妻子毫無預兆的突然發問，把周立搞得一愣，不知道用什麽方式告訴妻子。王春芳看著周立的樣子，不由得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道：“怎麽，被我問懵了？那我先鋪墊鋪墊？”
周立尷尬地笑了笑，回應道：“你一直沒提這個事兒，我還以為你忘了呢，感情之前說了那麽多，都是鋪墊啊。”
“對啊，剛才看你進來的時候，一直緊張的要命，怕你一會讓壓力太大，所以先說點別的轉移話題，等你放鬆下來在問，這樣會比較容易問出來。”
“就像我們找學生問話時，要先關心學生最近的狀況，最後才能問學習成績下降的原因，先突破心理防線，在一步步得到情報。”
王春芳看著周立，難得的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周立輕輕拍了拍手，調侃道：“看來當老師真不容易，還要去學習犯罪心理學。”
“好啦，我們早就知道答案了，所以你才會帶我去看海，我能承受住，說吧。”王春芳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對著周立道。
橘色的燈光下，妻子的臉非常柔和，似乎她真的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周立眉頭不經意的皺了皺，而後緩緩地道：“醫生建議我們轉院，去一家能夠好好照顧你的醫院，他們這裏人手有些不足，怕照顧不到位。”周立最終還是沒忍心，說出關懷醫院這幾個字，他故意模糊了重點對著妻子道。
“在沈陽嗎？”王春芳問道。
“嗯。”周立應了一句後，沉悶地點點頭。
醫大二院治療腫瘤的水平，在沈陽是最厲害的，甚至全國都是能排得上的，醫生的專業能力更不用說，也是數一數二，在沈陽沒有任何醫院，能比醫大二院還要好。那麽如果醫生建議換一家醫院的話，不可能是因為醫生能力不夠，而是醫生沒有辦法去繼續照顧。
那麽，由此可以推斷，醫生推薦的醫院是……關懷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