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的角落裏有扇小門。仇天鵬是從這扇門進來的,杜雷也是!他們沒有越牆。小徑已被荒草掩沒,若是從草地上一直走過來,距離就近得多。但他們卻寧願沿著曲折的小徑走!他們都走得很慢,可是一開始走,就決不會停下來。從某些方麵看來,他們仿佛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他們卻決不是同一類的人。你隻看見他們的刀,就可看得出。杜雷的刀鑲滿珠寶,光華奪目!仇天鵬的水龍吟。可是這兩柄武器又偏偏有一點相同之處。——兩柄武器都是武器,都是殺人的武器!這兩個人是不是也同樣有一點相同之處?——兩個人都是人,都是殺人的人!申時還沒有到,拔刀的時刻卻已到了。刀一拔出來,就隻有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杜雷的腳步終於停下來,麵對著仇天鵬,也麵對著仇天鵬手裏那柄天下無雙的刀。他一心要這個人死在他的刀下,可是在他心底深處,最尊敬的一個人也是他!仇天鵬卻仿佛還在遙望著遠方,遠方恰巧有一朵烏雲掩住了太陽。太陽不見了,可是太陽永遠也不會死。人呢?杜雷終於開口:“我姓杜,杜雷。”仇天鵬道:“我知道!”杜雷道:“我來遲了。”仇天鵬道:“我知道!”杜雷道:“我是故意要你等的,要你等得心煩意亂,我才有機會殺你。”仇天鵬道:“我知道!”杜雷忽然笑了笑,道:“隻可惜我忘了一點。”他笑得很苦澀:“我要你等我的時候,我自己也同樣在等!”仇天鵬道:“我知道!”杜雷忽又冷笑,道:“你什麽事都知道?”仇天鵬道:“我至少還知道一件事。”杜雷說:“你說。”仇天鵬冷冷道:“我一拔刀,你就死。”杜雷的手突然握緊,瞳孔突然收縮,過了很久,才問道:“你有把握?”仇天鵬道:“有!”杜雷道:“那麽你現在為什麽還不拔刀?”現在剛過未時三刻,烏雲剛剛掩住日色,風中剛剛有了一點涼意。這正是最適於殺人的時候。明月就在明月樓,明月就在明月巷。拇指和孔雀走進明月巷的時候,恰巧有一陣風迎麵吹過來。好涼快的風。拇指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今天正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也正是殺人的好時候。”孔雀道:“哦?”拇指道:“現在殺人之後,還可以從從容容地去洗個澡,再去舒舒服服地喝頓酒!”孔雀道:“然後再去找個女人睡覺。”拇指笑得眯起了眼,道:“有時我甚至會去找兩三個。”孔雀也笑了笑,道:“你說過,明月心也是個婊子。”拇指道:“她本來就是的!”孔雀道:“今天晚上,你想不想找她?”拇指道:“不想。”孔雀道:“為什麽?”拇指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緩緩道:“婊子也有很多種!”孔雀道:“她是那一種?”。拇指道:“她恰巧是我不想找的那一種!”孔雀又問道:“為什麽?”.拇指歎了口氣,苦笑道:“因為我見過的女人中,最可怕的一個就是她,隻要我一閉眼睛,她就會殺了我。”孔雀道:“你若不閉上眼睛呢?”拇指又歎了口氣,道:“我不閉上眼睛,她也一樣能殺我。”孔雀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錯。”拇指道:“可是這世上至少還有兩個女人可以殺我。”孔雀道:“她就是其中的一個?”拇指歎息著點了點頭。孔雀道:“還有一個是誰?”拇指道:“倪二小姐,倪慧。”他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一陣笑聲,清脆的笑聲,美如銀鈴。巷子的兩邊有高牆,高牆的牆頭有木葉。春深,木葉也深。笑聲就是從木葉深處傳出來的!“死胖子,你怎麽知道我聽得見你說話?”“我不知道!”拇指立刻否認。“那你為什麽要故意拍我的馬屁?”笑聲美,人美,輕功的身法更美。她從牆頭飄落下的時候,就像是一片雲,一片花瓣。一片剛剛被春風吹落的桃花,一片剛剛從幽穀飛出的流雲。拇指看見她的人影,她的人又不見了。拇指目送她人影消失在另一邊木葉深處,眼睛又笑得眯成了一條線。“這就是倪二小姐。”“她為什麽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孔雀忍不住問。“因為她要我們知道,她比明月心更高。”拇指的目光還留在她人影消失處,“所以我們現在已可以放心去對付鬼手了。”“隻有一點不懂。”“哪一點?”“我們為什麽一定要殺鬼手?”孔雀試探著,“他究竟是個什麽人?為什麽江湖中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曆?”“這一點你最好不要問!”拇指的態度忽然變得很嚴肅,道,“如你一定要問,就最好先去準備一樣東西。”“你要我先去準備什麽?”“棺材。”孔雀沒有再問。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有一片烏雲掩住了月色。這片烏雲掩住月色的時候,明月正麵對著小窗前的一片薔薇繡花。她繡的也是薔薇,春天的薔薇。春已老。薔薇也已老。鬼手動也不動地躺在**,臉色蒼白得就像是仇天鵬。風在窗外輕輕地吹,風冷了,冷如殘秋。她忽然聽見了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腳步聲比風還輕,他們說話的聲音比風更冷。“快去叫鬼手下來。”“他不下來,我們就上去。”明月歎了口氣,她知道鬼手決不會下去,也知道他們一定會上來的。因為鬼手並不想殺他們,是他們想殺鬼手,所以鬼手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他們卻得帶著他們的武器,穿街過巷,敲門上樓,匆匆忙忙地趕來,生怕失卻了殺人的機會。——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究竟是誰高貴,誰卑賤?誰都沒法子答複的。她又低下頭去繡花。她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可是她知道已有人到了門外。“進來。”她連頭都沒有抬,“門上沒有閂,一推就開了。”明明是輕輕一推就可以推開的門,卻偏偏沒有人推。“兩位既然是來殺人的,難道還要被殺的人自己開門迎接?”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聽在孔雀和拇指耳裏,卻仿佛比針還尖銳。今天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是殺人的好時刻,他們的心情本來很愉快。可是現在他們卻忽然變得一點也不愉快了,因為被殺的人好像遠比他們還要輕鬆得多,他們卻像是呆子般站在門外,連心跳都加快了一倍。——原來殺人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孔雀看看拇指,拇指看看孔雀,兩個人心裏都在問自己:“鬼手是不是真的已中了毒?屋裏是不是有埋伏在等著他們上鉤?”其實他們

心裏也知道,隻要一推開這扇門,所有的問題立刻都可以得到答複。可是他們沒有伸手。“你們進來的時候,腳步最好輕一點。”明月心的聲音更溫柔,“鬼手公子中了毒,現在睡得正熟,你們千萬不要吵醒他。”拇指忽然笑了,道:“她是鬼手的朋友,她知道我們是來殺鬼手的,卻偏偏好像怕我們不敢進去動手,你說這是為了什麽?”孔雀冷冷道:“因為她是個女人,女人本就隨時都可以出賣男人的。”拇指道:“不對。”孔雀道:“你說她是為了什麽?”拇指道:“因為她知道越是這樣說,我們反而越會起疑心,反而越不敢進去了。”孔雀道:“你有理,你一向都比我了解女人。”拇指道:“那麽我們還等什麽?”孔雀道:“等你開門。”拇指道:“殺人的是你。”孔雀道:“開門的是你。”拇指又笑了:“你是不是從來都不肯冒險的?”孔雀道:“是。”拇指笑道:“跟你這種人合作,實在愉快得很,因為你一定活得比我長。我死了之後,你至少還可以替我收屍。”他微笑著,用手指輕輕一點,門就開了。明月還在窗前繡花,鬼手還是死人般躺在**。拇指吐出口氣,道:“請進。”孔雀道:“你不進去?”拇指道:“你殺人,我開門。我的事已做完了,現在已輪到你。”孔雀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拇指道:“哦?”孔雀冷冷道:“我一看見你就惡心,至少已有三次想殺了你。”拇指居然還在笑:“幸好你這次要殺的不是我,是鬼手。”孔雀沉默。所以拇指又把門推開了些,道:“請。”屋子裏很安靜,也很暗,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烏雲掩沒。現在未時已將過去。孔雀終於走進了屋子,走進去的時候,他的手已縮人衣袖,指尖已觸及了孔雀翎。冰冷而光滑的孔雀翎,天下無雙的殺人利器。他的心裏忽然又充滿了自信。明月抬起頭來,看著他,忽然笑了:“你就是孔雀?”孔雀道:“孔雀並不可笑。”明月道:“但是你不像,真的不像。”孔雀道:“你也不像是個婊子。”明月又笑了。孔雀道:“做婊子也不是件可笑的事。”明月道:“另外卻有件事很可笑。”孔雀道:“什麽事?”明月道:“你不像孔雀,卻是孔雀;我不像婊子,卻是婊子。騾子明明很像馬,卻偏偏不是。”她微笑,又道:“世上還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孔雀道:“你究竟想說什麽?”明月道:“譬如說,你身上帶著的暗器明明很像孔雀翎,卻偏偏不是的。”孔雀大笑了,大笑。一個人隻有在聽見最荒唐無稽的笑話時,才會笑得這樣厲害。明月道:“其實你自己心裏也早就在懷疑這一點了,因為你早已感覺到它的威力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麽可怕,所以你才不敢用它去對付仇天鵬。”孔雀雖然還在笑,笑得卻已有點勉強。明月道:“隻可惜你心裏存有懷疑,卻一直不能證實,也不敢去證實。”孔雀忍不住道:“難道你能?……”明月道:“我能證實,隻有我能,因為……”孔雀道:“因為什麽?”明月仍淡淡地道:“像你身上帶著的那種孔雀翎,我這裏還有好幾個,我隨時都可以再送一兩個給你。”孔雀臉色變了,門外的拇指臉色也變了。明月道:“我現在就可以再送一個給你,喏,拿去。”她居然真的一伸手就從衣袖裏拿出個光華燦爛的黃金圓筒,隨隨便便地就拋給了孔雀,就像是拋出一文錢去施舍乞丐。孔雀伸手接住,隻看了兩眼,就像是被人一腳踏在小肚子上。明月道:“你看看這孔雀翎是不是和你身上帶著的完全一樣?”孔雀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無論誰看見他的表情,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拇指已開始在悄悄地往後退。孔雀霍然回頭,盯著他,道:“你為什麽不出手殺我?”拇指勉強笑了笑,道:“我們是夥伴,我為什麽要殺你?”孔雀道:“因為我要殺你。我本來就要殺你,現在更非殺不可!”拇指道:“但是我卻不想殺你,因為我根本不必自己,出手。”他真的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江湖中隻有一個人知道你並不是真孔雀,不出三個時辰,你就要變成個死孔雀。”孔雀冷冷道:“隻可惜你忘了一件事。”拇指道:“哦?”孔雀道:“這孔雀翎縱然是假的,要殺你還是綽綽有餘。”拇指的笑容僵硬,身子撲起。他的反應雖然不慢,卻還是遲了一步。孔雀手上的黃金圓筒,已有一片輝煌奪目的光華射去。落日般輝煌,彩虹般美麗。拇指醜陋臃腫的身子,立刻被掩沒在這片輝煌美麗的光華裏,又正像是醜陋的泥沙,忽然被美麗的浪潮卷走。等到這一片光華消失時,他的生命也已被消滅。一聲輕雷,烏雲間又有雨點落下。明月心終於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這孔雀翎縱然是假的,也有殺人的威力。”孔雀已回過頭來,盯著她,道:“所以我也可以用它來殺你。”明月心道:“我知道。你連拇指都要殺了滅口,當然更不會放過我。”孔雀道:“你死了之後,就沒有人知道這孔雀翎是真是假了。”明月心道:“除了我之外,這秘密的確沒有別人知道。”孔雀道:“杜雷要等到申時才會去赴約,我殺了你們後,正好趕去。這一戰不管他們誰勝誰負都是一樣,剩下的那一個,反正都一樣要死在我手裏。”明月心歎道:“你的計劃很周密,隻可惜你也忘了一件事。”孔雀閉上嘴,等著她說下去。明月心道:“你忘了問我,我怎麽會知道這孔雀翎是假的。”孔雀果然立刻就問:“你怎麽會知道?”明月心淡淡道:“隻有我知道這秘密,隻因為假造這些孔雀翎的人就是我。”孔雀又怔住。明月心道:“我既然能造得出這樣的孔雀翎,既然敢隨隨便便地送給你,就當然有破它的把握!”孔雀臉色發白,手已在發抖。他能殺人,也許並不是因為他有孔雀翎,而是因為他有一顆充滿自信的心,和一雙鎮定的手。現在這兩樣都已被摧毀。明月心道:“第一個孔雀翎,也是我故意讓你找到的。我選了很久,才選中你做我的孔雀,因為江湖中比你條件更適合的人不多,所以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你死的,隻不過……”她盯著他,月光般柔美的眼波,突然變得銳利如刀鋒:“你若想繼續做我的孔雀,就得學

孔雀一樣順從。你若不信,現在還可以出手。”孔雀雙手緊握,還是忍不住在發抖。他看著自己這雙手,突然彎下腰,開始不停地嘔吐!一聲輕雷,烏雲間忽然有雨點落下。“我不拔刀,就因為我有把握!”仇天鵬的聲音仿佛很遠,還在烏雲裏:“一個人要去殺人的時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一樣,變得很卑賤,因為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他才會著急,生怕良機錯失。”他很少說這麽多話。他說得很慢,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因為他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每個字都會像刀鋒般刺人杜雷的心。杜雷整個人都已抽緊,甚至連聲音都已嘶啞:“你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你不急?”仇天鵬點頭。杜雷道:“你要到什麽時候才拔刀?”仇天鵬道:“你拔刀的時候!”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仇天鵬道:“你一定會拔刀的,而且一定會急著拔刀!”——因為是你想殺我,並不是我想殺你!——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時刻,並不是我拔刀時,而是你拔刀時。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他沒有快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遲早總會拔刀的!,冰冷的雨點,一滴滴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臉上。他麵對著仇天鵬,麵對著這天下無雙的刀客,心裏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賤的童年。——大雨滂沱,泥濘滿街。——他赤著腳在泥濘中奔跑,因為後麵有人在追逐。——他是從鏢局裏逃出來的,因為他偷了鏢師一雙剛買來的靴子。靴子太大,還沒有跑出半條街,就已掉了。——可是那鏢師卻還不肯放過他,追上他之後,就將他脫光了綁在樹上,用藤條鞭打。現在他麵對著仇天鵬,心裏竟忽然又有了那種感覺,被鞭打的感覺。一種無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一種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刺激和痛苦。雨更大,地上的泥土已變為泥濘。他忽然脫下了那雙價值十八兩銀子的軟底靴,赤著腳,踏在泥濘上。——仇天鵬仿佛已變成了那個用藤鞭打他的鏢師,變成了一種痛苦和刺激的象征。他突然狂吼,撕裂自己的衣裳。他*著在暴雨泥濘中狂吼,多年的束縛和抑製,已在這一刹那間解脫。於是他拔刀!——拔刀時就是死亡時。於是他死!死不但是刺激,也是痛苦。這兩樣事本是他永遠都無法同時得到的,可是“死”的這一瞬間他已同時獲得。雨來得快,停得也快。小徑上仍有泥濘,傅紅雪慢慢地走在小徑上,手裏緊握著他的刀。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隱藏他心裏所有的憐憫和悲傷。烏雲間居然又有陽光露出來,想必已是今天最後的一線陽光。陽光照在高牆上,牆後忽然又有人在笑,笑聲清脆,美如銀鈴,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倪慧已出現在陽光下:“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什麽不好看?仇天鵬沒有問,連腳步都沒有停。可是他走到哪裏,倪慧也跟到哪裏:“你們打得一點也不好看。我本來想看的,是你的刀法,想不到你用的卻是詭計。”她又解釋:“你讓杜雷先拔刀,好像是讓他一先著,其實卻是詭計。”——為什麽是詭計?仇天鵬雖然沒有問,腳步已停下。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誰也不知道它的利鈍;刀出鞘後,鋒刃已現,誰也不敢輕攫其鋒。所以一柄刀隻有在將出鞘而未出鞘的時候,才是它最沒有價值的時候。”她接著道:“你當然明白這道理,所以你讓杜雷先拔刀……”仇天鵬靜靜地聽著,忽然打斷她的話:“這也是刀法,不是詭計。”倪慧道:“不是!”仇天鵬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運用存於一心。”她的表情很嚴肅:“這就是刀法的巔峰?”仇天鵬道:“還不是。”倪慧道:“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巔峰?”仇天鵬又閉上嘴,繼續往前走。陽光燦爛。最後的一道陽光,總是最輝煌美麗的——有時生命也是如此。倪慧在牆頭癡癡地怔了半天,喃喃道:“難道刀法也得到了沒有變化時,才是刀法的巔峰?”燦爛的陽光,忽然間就已黯淡。——沒有變化,豈非就是超越了變化的極限?那麽這柄刀本身,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價值?仇天鵬心裏在歎息,因為這問題連他都無法回答。——刀為什麽要存在?人為什麽要存在?陽光已消失在高牆後,倪慧的身影也隨著陽光消失了。——可是太陽依舊存在,倪慧也依舊存在,這瞬間所消失的,隻不過是他們的影像而已——在仇天鵬主觀裏的影像。仇天鵬推開高牆下的小門,慢慢地走出去,剛抬起頭,就看見了高樓上的明月心。人在高樓上,仇天鵬的頭反而垂下。明月心忽然問:“你勝了?”仇天鵬沒有回答,他還活著,就是回答。明月心卻歎了口氣,道:“何苦,這是何苦?”仇天鵬不懂:“何苦?”明月心道:“你明知必勝,又何必去?他明知必死,又何苦來?”這個費人深思的問題,仇天鵬卻能解釋:“因為他是杜雷,我是仇天鵬!”他的解釋也像是他的刀,一刀就切人了這問題的要害。明月心卻還不滿意:“是不是因為這世上有了仇天鵬,杜雷就得死?”仇天鵬道:“不是。”明月心道:“那麽你的意思是……”仇天鵬道:“這世上有了杜雷,杜雷就得死!”他的回答看來雖然比問題本身更費人深思,其實卻極簡單,極合理。——沒有生,哪裏來的死?——既然有了生命,又怎麽能不死?明月心又不禁歎息,道:“你對於生死之間的事,好像都看得很淡。”仇天鵬並不否認。明月心道:“對別人的生死,你當然看得更淡,所以你才會把鬼手留在這裏。”仇天鵬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問:“孔雀是不是已來過?”明月心道:“嗯!”仇天鵬道:“鬼手是不是還活著?”明月心道:“嗯!”仇天鵬淡淡道:“我留下他,也許隻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死的。”明月心道:“可是你……”仇天鵬打斷了她的話,道:“隻要你們的主意還沒有改變,我答應你們的事也不會改變!”明月心道:“你答應過什麽?”仇天鵬道:“帶你們到孔雀山莊去。”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現在就去?”仇天鵬道:“現在就去。”明月心跳起來,又回頭,嫣然道:“你還要不要我帶上那麵具?”仇天鵬冷冷道:“現在你臉上豈非已經戴上了個麵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