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最陌生的老情人(下) 無憂中文網

匆忙安置好黃越的婦孺,劉愈在六月初九當天便加緊趕路,於當晚前趕到了宜州城下。

宜州城本為南方地魁的屯兵城市,一座山城,緊鄰著幾條山係,這裏也是地魁一個重要城市,但在十幾年前爆發的一次大規模地方衝突中,宜州的城牆遭受了破壞,雖然之後城牆被修補,但因為千瘡百孔,城市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於是地魁從這裏撤兵,留下了一座隻有兩麵城牆的宜州城。從此宜州城不再具有城市的防備功能,卻成為一座邊境的貿易城市。

劉愈來之前便打探到,這裏也是一個三不管的地界。

到宜州城下,劉愈看著破敗的城牆,門樓上掛著一個模糊了字跡的牌匾,已經辨不出上麵寫的什麽。也許是接近黃昏的緣故,城外連個人影都看不到,隻有在靠近城門時,不知從哪突然竄出來幾個瘦弱的少年,好像是出來刺探情報的小地痞,見到劉愈商隊侍衛都是嚴陣以待,他們也沒作出特別表示,而是直接閃進城裏,估計是給宜州裏的人通風報信去了。

“當家的,宜州凶險萬分,我等還是小心為上。”向導老方提醒劉愈道。

劉愈點了下頭,這些不用提醒他也知道,宜州城畢竟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來到這麽一個山高水遠的地方,自然要以保住小命為優先。

進了城門,裏麵的情況要比城外好了很多,屋舍也漸漸多了起來,不過大白天的。家家戶戶都是緊閉著大門。沒有木質的建築。通通都是石質的。大門也少有木門,基本都是厚重的鐵門,很難從外撞開的那種。從這點上,劉愈便知道宜州城到底有多麽的凶險,因為沒有法律和執法者的存在,這裏生活的人隻能尋求自保。

“我們應該去哪落腳?”劉愈問道。

老方恭敬回答:“應該去商館和客棧,不過要趕路了,還有二裏多才到。那裏到了晚上便不再收納客人,若是露宿的話,晚上少不得那些地痞的滋擾。”

劉愈驚訝問道:“這裏也有商館和客棧?”

“有的,不過商館和客棧都跟中原城市不同,當家的到了便會明白。這裏是宜州城的民居,民居中十室五空,我也有幾個相熟的老友,若是我們不能在商館和客棧落腳,也可以到民居中來,但落腳在這裏的話。貨物的買賣以及通信會很不方便,隻有每十天一次的墟期。普通居民才會出來一趟……”

老方一邊說著,商隊一行一邊往城市西北的方向走去,一路走來,街上安安靜靜,近乎是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劉愈從老方的解釋中才明白,這裏的居民隻有十天的“趕集”才會出來一趟,到夜晚之前必然會回去,要買什麽東西,也都是趁著墟期來買,如果遇到災病,這裏的居民也是可以出來的,就算是晚上也沒人打攪,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不襲擊病人,不襲擊老幼。其餘的人可就沒那麽好運,如果像曲寧這樣的婦女單獨出來,就是青天白日的也會被人搶走,然後蹤影全無誰也不知人會去了哪裏。這種事沒人管。

說到這裏,曲寧的臉上也有幾分忌憚,劉愈看了看她,不由一笑。

“那商館和客棧中是否安全?”劉愈再問。

老方道:“不能說絕對安全,但還是比較安穩的。宜州城畢竟需要外來的商賈,若是商賈都不敢來,那宜州城將成為一座死城,還有南邊的異族也靠著宜州城來買賣一些重要的物資,因而在商館和客棧中,都有地方自發組成的幫派,來保護商隊的安穩,不過要交一些平安金。宜州城裏最危險的,還是宜州城周邊那些有名的山大王,若是遇上山大王帶人進城搶掠,就算是呆在商館和客棧裏也不安穩,需要暫時撤走,地保會明確給我們撤退的道路,不過也是需要交銀子的。”

劉愈點頭會意,反正在這裏,什麽都是要靠銀子說話的。保護你小命要交銀子,指個路也需要花錢,不用說,那基本的買賣中介又或者是囤積貨物轉售的更需要用銀子來打點。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在這裏是無利益不成規矩。

說著話,商隊一行抵達了老方所說的商館之外,馬上也令劉愈感覺到幾分人氣。

商館,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大一些的建築,幾個相連的院子就好像長安城某個達官顯貴的別院,商館的門口有些人對著幾輛空馬車爭吵,似乎是因為利益談不攏而有口角之爭。因為這些人說話劉愈聽不懂,劉愈也並未特別去在意,不過老方去聽懂了,告訴劉愈道:“昨日,周邊的山大王剛近來搶掠過,那些商旅的貨物便被搶劫一空。”

劉愈這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之前老方也說過,雖然宜州城裏不安穩,但北邊來的商旅卻基本很安全,不管是城中為非作歹的匪類,還是那些山大王,都隻是圖錢財,又或者是抓幾個南邊少數民族來的人回去補充人丁。北邊來的商賈,他們隻是搶掠錢財,因為隻有這些北來的商賈,才組成了宜州城這麽一座邊荒的貿易城市,如果這次劫了他們的人,下次也就沒人再帶貨物過來。

而在商館門口爭吵的那些,是因為地保沒有及時通知到他們有盜匪前來,使得他們來不及撤退,不但被搶了貨物,還把銀子都搶走,如此一來他們連回程都沒有著落。北方商賈認為他們交了平安銀就該得到應有的保障。最後爭吵一番,地保似乎是感覺“理虧”,最後賠了一點銀子,事情才告結束。

那些商賈進了商館,似乎要再住一晚,第二天便要回程。他們雖然個個看上去有些羞惱,卻也沒有太激烈的反應。隻要人安穩就沒事。這是來宜州城做生意的基礎。因為他們每次來這裏所賺的銀子都是去別處好幾趟賺的錢,因而一次生意失敗,也不會影響到他們日後過來鋌而走險。

接洽地保的事劉愈不太懂,因而劉愈也叫老方去做,老方跟地保也算熟悉。當地保知道是老方介紹來的客人,還是第一次前來的客人,望著劉愈的目光便有些賊,劉愈知道這些地保肯定會欺負新人。遇上什麽要逃命的事,地保肯定會最後通知,劉愈也不擔心這個,他手底下的人雖然看起來不像五大三粗的漢子,但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算不用火槍也足以一對二三。

“當家的,都說好了。”老方交了平安銀,跟地保打點了事情便回來向劉愈回報,“咱住在天字號房,貨物什麽的暫時可以運到後院去。距離後門也近。”

“嗯。”

劉愈點了下頭,安排人手把馬匹牽到後院去。到後院時候,見到一些外來客就在後院的馬棚周圍紮帳篷,劉愈指了指問道:“老方,他們在做什麽?”

“回當家的話,如果商旅的護衛少,他們會選擇在馬棚周圍住,如此得到山大王來襲的消息,走起來快。”

劉愈心說,怪不得這裏這麽多客人還能住上天字號房,原來是把自己當成了凱子。在這裏住的舒服的代價很可能是人財兩空。就算是那些盜匪肯放過他們,也絕對會把火槍和貨物搶走,連曲寧及隨之而來的朵琳也不能幸免。

在劉愈看來,曲寧去不去當壓寨夫人無所謂,但火槍和貨物不能丟,一來是丟麵子,二來這涉及到他的安全問題。山大王看到火槍也能猜到他們的身份不簡單,到時候未必會留情。

“原來如此。老方,你去跟那些人說,天字號房咱不住了,我們也住這裏。”

老方稍微驚訝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堂堂的臨王也有喜歡自虐的癖好。

“可當家的,房定了是不能退的。”

“那沒關係,房子空在那便可,我們在這紮營便可。”

老方點頭會意,不管怎麽說,他還是要回去跟地保說一聲。等老方再回來,也帶來了地保的傳話。

“當家的,地保說,要跟你談談生意。”

“什麽生意?”

“就是咱帶來的藥材,這些都是宜州城裏緊缺的,地保想收下來用作轉賣之用……”

劉愈點點頭道:“那咱就跟地保談談。”

老方見到劉愈來到宜州城之後處處顯得很謹慎,還很聰明,以為劉愈不肯賣,因為賣給地保賺不到大錢。但他沒想到,劉愈竟然也會“犯傻”了一次。

事實上劉愈在做此事前有充分的考慮,他首先想到的是獲得地保的情報支持,給一些甜頭來換取一些情報,再者,如果他拒絕了地保,那這批貨物的價值足以誘使山匪來搶。劉愈已經能猜測到,地保肯定跟山匪是有勾連的,蛇鼠一窩。

在老方的引領下,劉愈帶著人過去跟地保談了談生意。原本價格在五百兩左右的藥材,地保開價三千兩。

一般的貨物,成本在五百兩的,當地的零售價便在六百到七百兩。而運到外省就能到八百到一千兩,這視乎貨物運送的距離及運送成本,而南北方長距離的運輸,可以把價格再抬高一倍,能到兩千兩左右。到了這裏,被地保壓價,五百兩的藥材也價值三千兩。

從梅關往南,這條路非常不好走,要麽走官道,那就要路過各個地魁的勢力範圍,可能被搶掠不說,但雁過拔毛是肯定的。路上少不得要交錢來過關,如果像劉愈這般走山路,會遇到山野猛獸先不提,單是路不好走,再加上山匪和少數民族的搶劫就讓普通商旅受不了。

劉愈也是趕了巧,此時地方少數民族正在忙著遷徙,自顧不暇更沒工夫去搶別人的,而山匪也在麵對地魁的圍剿,於是劉愈這一路走下來,如果不算他自己找事的那一部分,應該還算是平穩。

劉愈答應了地保的價格,並未馬上做交易,而是表示來日正式交易。因為已經入夜,什麽事劉愈也不顯得太著急。回到帳篷裏。劉愈本想安心睡一覺。卻遇到了麻煩。

正值夏天。宜州城的蚊子好像特別跟劉愈作對,劉愈被蚊子盯的全身都癢。沒辦法,劉愈隻好穿上衣服從帳篷裏出來,此時士兵們還在拿著刀劍巡邏中。

“大當家的。”連乎生見劉愈出來,過來問是怎麽回事。

“我得搬進裏麵去住,蚊子太多。”劉愈無奈道。

連乎生笑道:“這一路上蚊子都不少,還以為當家的不怕呢。”

“路上那些真沒當回事,不知怎的了。可能是宜州城的蚊子跟我特別友好吧。身子嬌貴了,整的好像吃不得苦一樣。”

劉愈怕朵琳也受不了這裏的蚊子,特地過去朵琳的帳篷看過,誰知道小妮子睡的很香甜,根本好像沒被蚊子滋擾一樣。劉愈無奈歎口氣,隻好自己先行進屋子裏去睡,還叫了幾個侍衛在門外給他守夜。

到了屋子裏,果然劉愈神清氣爽了,看著高床暖枕,劉愈登時好像是找到回家的感覺。救災他準備脫了衣服再次入睡。突然身後好像有什麽異動,轉過身。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在窗口那邊正對著他。

劉愈瞬間的震驚之後,很快安定下來,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在這麽一個陌生的環境裏,遇到一個很久不見的老熟人,劉愈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劉愈當下不顧危險,登時欺身上去。

“想死?”很冷酷的聲音從那影子口中發出來,很蒼老的男子聲音,讓人聽了不禁膽寒的那種。

誰知道他的這聲提醒,非但沒讓劉愈後退,劉愈反而衝上前,一把將“他”被抱住。劉愈懷中的人顫動了一下,而此時已經已經把“他”臉上的人皮麵具給摘了下來。

許久不見的柳麗娘。

“麗娘深更半夜前來,應該是投懷送抱一敘別情,怎的戴這麽個嚇人的東西,看了就倒胃口。”

柳麗娘臉上露出淡淡的一分薄怒,這怒中似乎也帶著幾分羞憤。

“十二少,你怎的一眼便能辨出奴家?”柳麗娘恢複了她原本的聲音。

“這個不難……感覺,我們都是老熟人了,這點感覺總算是有的。”

柳麗娘皺了皺眉頭,她可不相信劉愈說的話,當初在明州時,她就很驚訝自己的裝扮被會劉愈識別出來,易容是她的拿手好戲,沒想到次次卻被劉愈識穿。

劉愈說著話,抱著柳麗娘的手更緊了。

“十二少,你該鬆手了。”柳麗娘被人“輕薄”,臉上露出幾分不爽的表情提醒道。

“不鬆。”劉愈把頭也靠過來,兩個人簡直是呼吸可聞,“麗娘這一別便是半年之久,我心中想念,如今抓著了,怎肯輕易放手?”

柳麗娘淡淡一笑道:“十二少,你輕薄姑娘的本事不小,可從沒說過這麽動聽的話來輕薄過奴家呢。”

“那今天,我就好好輕薄輕薄麗娘你……”

柳麗娘本來以為劉愈隻是耍渾,沒想到劉愈這一抱,還真不鬆手了。

“鬆開!”

“不鬆!”

柳麗娘當下抬腳往下一跺,劉愈腳上一吃痛,劉愈差點驚呼出聲引到門外的侍衛。劉愈當下把張開的嘴捂在柳麗娘的肩膀上,柳麗娘這下是徹底忍受不了,雙臂稍用力便撐開劉愈的懷抱,人也退開兩步,再走到床邊。

劉愈再想靠近,柳麗娘已經把出鞘的劍比劃給劉愈看。

劉愈無奈攤攤手道:“麗娘,你怎的不理解我的相思之苦……”

柳麗娘不理會他,改而站在床邊,打量了一下普通的木架子床,轉過頭歎口氣道:“臨王殿下,何必拿麗娘這樣一個弱質芊芊的女流之輩開玩笑?”

柳麗娘是“弱質芊芊的女流之輩”?這恐怕是個大玩笑,柳麗娘的背景雄厚,她的確切身份,到現在劉愈依舊是一頭霧水。而劉愈所說的話,完全是他隨興而出,他這次來,不是來跟柳麗娘開玩笑的,他早就打定了主意,這次回去的時候要把柳麗娘帶回去。

“麗娘……”

“十二少。”柳麗娘又恢複了對劉愈的一貫稱呼,這稱呼中本來就帶著幾分曖昧,“奴家得知你離開梅關,便知道你已經動身南下,冒著危險也過來等十二少來,誰知道這一等竟會如此之久。若是十二少今日不來,明日奴家便會動身回去,到時候恐怕你我不會再相見。”

劉愈沒想到柳麗娘的情報網如此準確,能打探到他的南下,如果她把這消息泄露出去,那他才叫真的危險。

“麗娘見諒,我路上遇到點麻煩。”

“十二少說的是外麵那個越族的小姑娘吧。”

劉愈沒想到柳麗娘會打探的如此清楚,連朵琳的事她都知道。

劉愈誠實點了點頭。

“哎!”柳麗娘歎口氣道,“十二少風姿卓越氣宇不凡,真是哪個姑娘家見了都會傾心……你作何?”

柳麗娘正說著話,沒想到劉愈竟欺身上前,從背後將她一把保住。以柳麗娘的機警,換做別人,肯定是沒有靠近她的機會,但在劉愈麵前,她本來就沒提起警戒,她自己都沒想到,竟會被劉愈如此輕易再次得手。

“別人對我傾心與否,我並不關心,我隻想知道,在麗娘心中,是否也對我這個小子傾心過?”劉愈嘴上說著,頭也靠在柳麗娘的肩膀上,兩人就好像情人之間一般親密。

柳麗娘卻隻是微微一歎,手上稍用力,劉愈便感覺全身發麻,而柳麗娘也脫開他懷抱,麵色凝重地轉過身打量著臉色扭曲的劉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