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九章

陽成選滿腔的熱情一下子就被澆滅了,隻覺得一陣寒涼一直鑽到心底。嘴巴哆嗦著幾乎不成句,猶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你要去長安?什麽時候回來?”

近香淺淺地笑道:“不回來了。我已經在那邊置下了一處宅子,以後我跟阿爹就在那裏生活了。”

陽成選最後的希望也被生生掐滅了,腳步一陣踉蹌,幾乎站不住,“你許了人家了?”

近香道:“還沒有。”

“那你去長安做什麽呢?”陽成選又生出一絲希望來,“長安的娘子出嫁都早,那些高門子弟也都講求門當戶對。我跟梁從飛散了,現在……”

“選哥哥”近香笑著打斷他,“我聽說和姐姐出嫁了,她現在過的好嗎?”

陽成選看著她一直未變的淺笑,聽著她打斷自己的傾述,終於明白他已經不在她心裏了,一點痕跡都沒有了。望著近香許久,陽成選才湊成了一朵苦笑,“她很好,上次回來還跟我說,等你回來讓你去她家做客。你……什麽時候搬走?我抽時間過來幫忙。”

終究是他對不起她,他能為她做的,也就這麽多了吧。

近香笑道:“謝謝選哥哥,還沒定下來呢。”

近香沒想到,搬去長安的事情遭到了水二叔的極力反對。

自從水二嬸離家之後,家裏麵的大小事情,一向是近香說了算。這次搬家,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她以為水二叔不可能會反對的,更沒想到他會反對得這麽堅決。

“阿爹,為什麽呀?長安那邊都打點好了,宅子比這裏寬敞牢實,地方也比這裏熱鬧,到時候你就不用幹活了,我會賺錢養家的。”近香想不明白。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想離開塘口,長安再好也不是水家列祖列宗埋骨的地方。”水二叔很堅決。

“長安離這裏又不遠,每年清明或者祖父祖母的忌辰,我們都可以回來上墳祭掃的啊。”近香爭辯道,“這裏有什麽好?一出門就有人指指點點,說些難聽的話,都受夠了反正到哪裏都是我們父女兩個,不都是過日子嗎?”

水二叔聽若未聞,寸步不讓,“你別跟我說,就是不行要去你自己去”

“阿爹”近香都快跳腳了,“我怎麽可能丟下你一個人在裏?你不去總得有個理由吧,怎麽能隻堅持就是不去呢?”

“不去就是不去”水二叔幹脆不跟她說了,起身扛起鎬頭就出了門,留近香一個人不在屋裏生悶氣。她就想不明白了,阿爹怎麽就不願意跟她去長安呢?她在這裏過得一點都不好,阿爹都是知道的,難道阿爹一點都不關心她過得快不快樂嗎?

於是接下來許多天,就聽近香跟水二叔為了這件事情爭論不休。可是不管近香怎麽說,軟的硬的所有招術都用盡了,水二叔就是不鬆口,說得煩了就幹脆出門,等到晚上再回來。

這一天近香又跟水二叔一陣爭論,照例沒有任何結果,不由得一陣氣悶,坐在院子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搓著衣服。張敞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隻見她愁眉緊鎖,悶悶不樂的。

“誰惹到近香妹妹了,臉拉得這麽長?”

近香聞聲一抬頭,就看見張敞站在院子口,嘴角微微翹起,忙起身把他迎了進來,“張大哥不是在豫州,怎麽來這裏了?”

張敞笑道:“前些日子皇上宣召,所以就回了長安,順便過來看看你。”

見到張敞,近香很高興,忙著請他坐又給他端水。張敞看著她跑進跑出的,笑著問道:“上次給你的信,你怎麽不回?”

近香心中有愧,忙答道:“我不怎麽會寫字,寫的字奇醜無比,張大哥恐怕不認得,所以就沒敢回。張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張敞笑道:“原來近香妹妹的字難看啊,我就說嘛,一個人怎麽能樣樣都好呢,總算讓我捉著一個短處了”

近香也笑了,“我不好的地方多著呢,不會寫字隻是其中最小的一樣。張大哥留在這裏吃午飯吧,我這就去做。”

“都這個時辰了,難道近香妹妹竟沒打算留我吃飯?”張敞調侃道,“我可是很想念近香妹妹的手藝呢”

說話間,水二叔回來了,一眼看到坐在屋簷下的張敞,兩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張敞麵前,笑得無比親切,親切得都有點詭異了,“張公子來了?怎麽坐在外麵,屋裏坐吧。”

張敞早站起身來跟水二叔問了好,然後跟水二叔一起進了屋,近香則忙著去灶房做飯。

水二叔又盯著張敞問了好些事情,聽到他說要去山陽,突然就不說話了,想了好一會兒,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道:“張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張敞忙道:“大叔太客氣了,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地方您就說吧。”

水二叔看著張敞,又頓了片刻,才道:“我想把近香托付給張公子,把她帶去山陽,為她找戶好人家。”

張敞被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嚇了一跳,立刻反應過來,滿口答應道:“水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事放在心上的。隻是不知道大叔想給近香妹妹找戶什麽樣的人家?”

水二叔歎道:“她都這麽大的年紀了,哪還能要求什麽樣的人家,不過就是為人實誠,對她好,我也就知足了。”

張敞忙道:“大叔您千萬別這麽想,近香妹妹品貌一流,心靈手巧,配得上好人家的。”

水二叔道:“再怎麽好年紀也大了,那這事就拜托給張公子了。”

張敞點頭答應,忽想到上次近香不跟他走的緣由,又笑道:“近香妹妹的終身大事,當然是要由她阿爹做主的。到時候還請大叔自己為近香妹妹把關吧。”

水二叔搖搖頭,“我信得過張公子。這個地方我生活了大半輩子,都習慣了,不想去別的地方。我這個女兒,什麽都好,就是被退了婚,耽誤了這麽些年,要不然我也不用替她操這份心。”

等近香把飯菜端上桌,水二叔跟張敞已經把這件事情說定了,隻等著吃過飯就讓近香跟張敞走。把近香托付給張敞,水二叔是有私心的。他看得出來,張敞對近香極好,如果近香能隨了他,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就算不能,他也一定能幫近香找戶好人家,到時候他也就放心了。

吃過飯,水二叔就叫住了正要收拾的近香,“近香,你先別收拾,我有話跟你說。”

近香滿腹疑惑,阿爹這麽一本正經的,是要跟她說什麽?但是還是聽話地坐了下來。

水二叔道:“我剛跟張公子說了,等會兒你就跟他去山陽。”

近香明顯一呆,脫口問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不是不想留在塘口嗎?”水二叔道,“我不想去長安,你一個人去那樣浮華的地方我也不放心。正好張公子要去山陽,你就跟他去吧。”

近香還是沒明白,“我為什麽要跟張大哥去山陽啊?我在長安什麽都準備好了。”

水二叔看她不懂自己的一片苦心,有些氣悶道:“你一個人在長安,我怎麽會放心?你上次不就想跟張公子去豫州嗎?去山陽不也一樣?到時候你想做什麽做什麽,我也不管你的。”

近香聽水二叔這話,忙搖頭道:“我不去,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家的。長安離得近,好歹還能照應著,山陽那麽遠,我怎麽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她知道水二叔不會跟她一起去,所以拿這話來做借口。上次她想去豫州,是因為想在那裏重新開始,如今她在長安都收拾好了,就沒有理由要去山陽了。何況她跟著張大哥去山陽,怎麽想怎麽都怪怪的。

水二叔見她不聽話,心裏著急,一著急說話就顛三倒四的,“你……你怎麽這麽不聽話?我不要你管你要是不聽話,以後就不用管我了。我就是這麽個命,說句話誰都不聽。你給我去山陽,去山陽哪裏不好了?”

近香看水二叔著急,忙道:“阿爹,我哪有不聽你的話。我這樣跟著張大哥去山陽,多麻煩人家啊”說著忙給張敞使了個顏色,示意他幫個腔。

誰知張敞卻笑道:“既然大叔讓你去,你就去吧,何苦跟大叔爭成這樣,你看大叔都急成什麽樣了?”

水二叔忙幫腔道:“你看張公子都不介意了。”

近香無奈道:“人家能當著你的麵說他介意嗎?”

張敞忙道:“近香妹妹,我真的很不介意。”

又說了半天,近香還不鬆口,水二叔急了,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你這孩子,脾氣就是這麽強,從來也不聽我的,我是你阿爹,難道還能害你嗎?你都十七歲了,你自己不著急,可是我著急啊,我每天都為這個事情想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最近急得心口都開始疼了你又不聽話,我……你真是要氣死我才算嗎?這一次你要是不聽我的,以後就不用叫我阿爹了,也不用回來了,你自己就去長安吧,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省得看到你就生氣,氣死了我也覺得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