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陽成和(二)

番外二 陽成和(二)

“和姐姐,你走慢一點,等等我”

“近香你快一點嘛,怎麽那麽慢啊”

“和姐姐,我們要去哪裏啊?”

“那邊有一條大黑狗,特別大,我帶你去看。”

“啊?那……那好吧。”

以上,是陽成和五歲以前,經常發生在她跟近香之間的對話。那時候近香是陽成和的盲目崇拜者,陽成和說什麽就是什麽。陽成和從小就是不安分的性子,再加上有個什麽事情都能搞定的哥哥,就更加的肆無忌憚了,哪裏都敢去,什麽都敢做。

後來陽成選去學武,水明鏡跟水近清就喜歡沒事欺負她們一番了,尤其喜歡欺負近香。近香又總是糯糯的,他們罵她打她她都跟沒事人似的,於是在小小的陽成和的心裏,保護近香不受欺負就成了她的責任,這種想法,一直延續了十多年。

十二歲那年在漾水河畔,陽成和第一次見到了張敞,他是哥哥的二師弟。第一次,有人在她心目中超越了哥哥的形象,隻覺得這個張哥哥長的好看,又瀟灑率性,正是她一直夢想可以變成的樣子。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在她的心裏慢慢地紮了根。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陽成和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她萬事張揚隨性,唯獨這一件,竟從不敢跟人提起。

直到後來,她年紀大了,阿母開始張羅著要給她說親,她才開始感到恐慌。再沒人比得過張哥哥,她也從沒想過要跟其他人成親,於是她總是輕描淡寫地逃避。可是阿母是多細心多了解她的人,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異樣,開始旁敲側擊地詢問。她自然是不會承認的,可是不承認並不代表就能打消他們的疑慮,終於有一天她藏了多年的秘密讓近香給套了出來。說出來那一刻,她覺得很輕鬆,終於有個人可以分享她的心情了,可是下一刻,她立刻開始煩躁,因為哥哥竟出現在身後,他偷聽了她們所有的談話。陽成選的下一句話,更是讓她難堪又心傷,他說:“阿和,你斷了這個傻念頭吧。”

她已經長大了,知道了很多事情,自然也知道那時候見到的張敞行為舉止衣著打扮都不是一般人,可是這句話從哥哥的口中說出來,完完全全地打碎她的夢想,這種傷心和無望依然刻骨銘心。

再後來,哥哥要娶梁從飛,這件事情在她的心裏不啻於晴天霹靂。在她的眼裏,哥哥跟近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一定會在一起的,沒想到這麽篤定的事情也有土崩瓦解的一天。她惱恨哥哥不爭取,在她心裏,哥哥是個英雄,可以搞定一切事情,卻沒想到在這麽重要的事情上龜縮讓步,表現得如此懦弱無能。後來她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開始明白了責任,也開始理解了哥哥的苦。哥哥那時候,確實是很苦的吧,他那樣愛近香,卻不得不舍棄,還要承受親生妹妹的質疑。

她心疼近香,很心疼,擔心她承受不住,這樣的心疼很快又轉化成對哥哥的失望和憤怒。那時她開始明白,人生是這樣的無常,從來都不是你想象的模樣。她想安慰近香,可是近香一直在霍府不回來,她想安慰都無從安慰。

哥哥成親了,家裏的一切都不是了從前的模樣,歡聲笑語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情。她心疼阿母,心疼哥哥,也感傷自己。後來近香回來了,說不去霍府做工了。她天天跑去找她,指望著能和從前一樣,就算近香做不了她的嫂子,她們總也是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姐妹一樣的。外麵關於近香的不中聽的話滿天飛,近香比以前更沉默更謹慎了,就算跟她在一起,也不常笑了。她時常看到哥哥遠遠地偷看近香,那神情那眼睛,都讓她異常心酸,對哥哥的憤怒漸漸變成了心疼,於是更加惱恨起梁從飛來。

第一次見到霍惟義,隻是他的一個背影。她跟阿母聽說哥哥跟別人打起來了,急急忙忙地趕去,卻隻看到哥哥一個人站在那裏,滿臉的落寞跟灰敗,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近香家的方向。順著哥哥的目光,她看見近香拉著一個男子的胳膊往她家裏拽,那男子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她從阿母和周圍人口中了解到,梁從飛害近香掉進了水田,恰好讓來找近香的霍惟義給看到了,於是怒氣衝衝地來找梁從飛算賬,還動手打了梁從飛。正好哥哥回家,見狀就去跟他理論,於是他就把哥哥從頭到腳訓斥了一通,指責哥哥對不起近香,還讓自己的媳婦欺負近香。聽說近香被欺負,哥哥就要去看她,霍惟義攔著不讓,兩個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聽說那霍惟義不會什麽功夫,根本不是哥哥的對手,卻偏偏擰著一股子勁,一副要跟哥哥拚命的樣子,最後還是近香拉開了他們。那時候陽成和隻覺得,這個男子倒是很有男子漢氣概,如果近香和他在一起,他一定會拚了命地護著她。再後來她才知道,這個霍惟義是都尉的兒子,他父母根本不會同意他娶近香進門。那一次她沒有親見,但是聽朱大嬸說霍惟義的母親盛氣淩人尖酸刻薄,把水二叔跟近香一頓羞辱。

不久之後她第二次見到了張敞,她沒想到張敞不是來找哥哥,卻是來找近香的。看到近香跟他說話似乎是很熟稔的樣子,她不由得猜測,他們什麽時候這麽熟了?他把近香帶去了昌邑,說是要去給人梳頭,她也想去,如果不能嫁給張哥哥,能在一起多呆一會兒也是好的。但是她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他們走遠,一切都不是從前的模樣了。

然後近香又回來了,有一天她去找近香,卻發現張敞正坐在近香家的院子裏,跟近香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的樣子。近香發現了她,招呼她進去,然後自己走開了,說是去給他們端水。她明白近香的意思,近香在給她製造相處的機會,可是她一回頭看到張敞的眼神就什麽都明白了,張哥哥,一定是喜歡上近香了。

張敞跟她打招呼,看似很親近,卻十分客氣,兩個人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她終於忍不住問了句:“張哥哥……會娶近香嗎?”

張敞沒有回答,隻是含笑看著她,然後告訴她,近香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兒。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什麽都清楚了,陽成和再也呆不下去,找了個借口起身離開了。走出近香家,她卻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那樣心痛欲絕,難道是天長日久,終究讓刻骨銘心的感覺都淡去了?還是見了太多的世事無常,已經不再對有些事情抱有純粹的期待?

再後來她時常看到霍惟義出現,那時候的霍惟義已經長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後來近香進了宮,霍惟義卻仍然時常來,有一天她路過的時候正好看見霍惟義又在近香家的院子外徘徊,於是忍不住說了句:“近香還沒有回來。”

霍惟義回頭衝她笑了一笑,然後說:“我知道,我就是來看看,萬一哪天她就回來了呢?”

上次霍惟義的母親來鬧過之後,陽成和本來猜想他再不會出現了,沒想到他時常來,還抱著這樣的一往情深,當時就覺得這樣的一個男子,其實很難得,於是就好心地告訴他:“她進宮去了。”

“我知道。”

“那…….”

“她總會回來的。”

“你父母不是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嗎?”

“我現在有能力做自己的主了,他們會同意的。”

那一天他們不知不覺就說了許久,霍惟義得知她跟近香從小一起長大,就追著她問,一切跟近香相關的事情,他都感興趣。那一次談話之後,霍惟義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從一個勇敢的貴公子變成了一個癡心又敢作敢當的大男人。

霍惟義依然時常來,他們也總會說上幾句。他們的性子其實很像,都是熱情又敢闖敢做的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話題漸漸少了近香,開始變成各自兒時的趣事,各自的喜好,各自的高興和不高興。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是問一句近香是哪裏人叫什麽,結果你居然凶我一頓,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那麽凶猛的女孩兒”

“怎麽不記得,拖著根鞭子,趾高氣昂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不凶你凶誰”

“我當時好像說你是母老虎?”

“對你當時還咒我找不到婆家”

“你也咒我娶不到媳婦兒啊所以說話不能亂說,現在果然這麽老了你還沒有婆家,我也還沒娶到媳婦兒”

一句話下來,兩個人竟然罕見地失語了,嘿嘿笑了幾句各自離開了。

從那天開始,陽成和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盼著他來。難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她竟然開始思念這個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