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二 夜

“東家,這人還有氣,救他嗎?”

“……”

“那小的就去請大夫了?”

“……”

“東家,我們帶著人一起嗎?”

“……”

“東家,這人如何安置?”

“……”

朦朦朧朧中,歐陽睿聽到的是無數的問話,好多的口音,但幾乎每一句前麵前麵的開頭語,都是“東家”。

但卻沒聽所謂的“東家”答過一字,他想那“東家”一定是個啞巴。

他又有些納悶,如果那“東家”真是啞巴,又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的追隨者和仆傭。

好奇心驅使,他真的想看看這“東家”是何許人,但無奈有心而力不足。

他中了苗疆那幫人的蛇毒,又被那些殺手一劍刺在致命的胸口,幸虧他穿了貼身的軟甲,減緩了那一劍刺來的深度,才免於一死。

這幫人還真夠毒,應該是歐陽健那混蛋還有藍家那幫人所為,打定主意要他性命的。

怨隻怨他隻想快一點趕回去,破解那幫人的詭計,一時疏忽大意,才被這幫人暗算……

“咯咯……”

那個小家夥又在笑了,估計是那“啞巴東家”的孩子,估計有四五個月大,性別不詳。

但他確定那是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一聽到那笑聲,他就覺得渾身舒暢,打心底快樂,連身上的那些傷口都不痛了。

他將那些煩心事拋在一邊,耐心的聽著,聽著聽著就覺得眼前的黑暗慢慢淺了、淡了,慢慢的就有紅光再閃,就猶如黎明前東方天際上那一抹晨曦。

他趕緊一用力,一下子拚出了那份混沌,眼睛一下子睜開了,呈現在眼前的則是船艙、船舷、窗戶,還有那窗戶外麵的藍天,被風扯動帆。

他早就知道他們是在一艘大船上,因為他可以感受到那份屬於水力的搖晃,偶爾可以聞到鹹濕的海風。

看著四麵的風景,他笑了。

他歐陽睿還是真命大……

“公子,你醒了?”忽然艙門被推開了,一個麵皮白淨、穿一身青色短褐的青年男人走進來,當看見他時,立刻驚異的睜大了眼睛。

他張張嘴,想說話,但嗓子實在幹澀,發不出聲音,最後隻好對那人笑笑,眨眨眼。

這個人他雖然才看見,但卻早就認識了,因為他記得這個聲音,這就是一直在他身邊伺候他的人。

那人趕緊去一邊的一方矮桌上,拿了水過來。

他將茶盅裏整杯涼茶喝進,才覺得喉嚨好些了,然後又看向那男人,用喑啞的聲音道,“謝謝!”

那人被他這句弄得極不好意思,伸手搔搔脖子,憨厚的笑,“公子客氣了,隻是舉手之勞,哦……你躺一下吧,我去說給東家。”語畢匆匆去了。

歐陽睿覺得自己可以見那個“東家”,他開始考慮要不要將自己的真實身份托出,如果托出的話有沒有危險性,如果不托出的話,又該怎麽解釋自己這一身傷。

但明顯,他多慮了。

後來那個下午那小蔡……呃,那個伺候他的麵皮白淨的年輕人自報家門叫小蔡,是沙河郡人,那小蔡又來過許多次,但不是給他端湯就是端藥,要不就是給他喂了一些水果,但卻絕口不再提那東家之事。

他問起他。

“東家今日去了隔壁船上談生意。”那小蔡隻說了一句,就一個字也不再多講。

歐陽睿禁不住在心中暗暗蹙眉。

吃藥、喝湯、睡覺、喝湯、吃藥。

病患的日子也就是這般,轉眼一天就過去了,到了第二日傍晚,那“東家”始終未露麵,似乎連那嬰兒的笑聲也不再聽聞。

歐陽睿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冷笑。

這般藏頭藏尾,嗬……

不過他又怕什麽,依照眼前這恢複速度,不出這滄浪江,估計他就能下床走路,到時還怕見不到你這廬山真麵目。

他們行船在漢水一帶,距離江東王肖峰的領地並不遠。

他就想著等能走路了,見識一下這“東家”之後,立刻就讓這些人送他往江東王處。

估計他的那幾個手下已經被江東王救起,京城那邊應該很快就會得了消息,他再趕回去,正好可以收拾歐陽健那幫人……

“公子,東家吩咐小人們將你送上岸。”

就在歐陽睿得意打算的時候,艙門再次被推開了,小蔡領了兩個夥計走了進來。

歐陽睿聞言不由一愣,“這……”

“因為我們的船到了前麵就要往南行了,我們會將你交給岸上江東王的士兵,保證你能安全。”那小蔡又道。

“可是我還沒謝過你們東家呢?”歐陽睿又道。

“不必謝了,東家不在乎這些的。”那小蔡說著,就上前來扶歐陽睿。

歐陽睿還能說什麽,也隻好任他們扶著出了艙門。

夕陽正斜射在舷板上,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歐陽睿抬頭望向高處那扇窗戶,但見窗棱緊閉。

他不由在心頭暗暗勾唇,嗬……這般神秘,以為我查不穿,你也太低估我歐陽睿了。

等事情了斷後,我再來會你,倒要看看你是什麽三頭六臂之人……

……

就在歐陽睿暗暗下定決心之時,在大越國汴州城的另一處,有一個人也在暗暗下著絕心——

“藍水清,我就不信你是那柳下惠。”藍府的某處屋子裏,七姐兒看著眼前那紅色的小藥丸禁不住微微笑道。

已經這些日子裏,她的夫君藍水清卻還是碰也不碰她,每日不是睡在書房,就是睡暖閣。

有時她當然會想著法的湊過去,但每每都會讓那尤亮阻止。

她如今越來越發覺,在這個屋裏,最討厭就是那個尤亮,沒一點做下人的姿態,也不尊重她,看她的目光又陰又冷,懷中那把利劍更是時刻不離。

她一點也不懷疑他會隨時將那把利劍放在她的脖子上,她不敢和他正麵衝突,最終隻能將對他不滿的話說給藍水清。

“他就是這個樣子,你別計較,很忠心的一個人。”藍水清總會笑笑。

她要是再說,那藍水清就會立刻沉臉,一副不高興的神情。

呃……

如今這幾日,她的這個夫君大不如前些日子溫柔體貼,不再對她噓寒問暖還別說,更是說不了兩句話就會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她問起他,他總會說公事上煩。

她很想不通,如今楊家那些兄弟已經被關了起來,而楊皇後和太子也都被禁了足,他還有什麽不高興的。

不過也算是有一件解氣的大好事吧,至少九姐兒終於不能再她麵前耀武揚威了。

嗬嗬……

本來以那藍水清的意思,要將文家眾人也全部關押治罪,但卻被她製止了。

雖甄氏母女,還有六姐兒她們這幫姐妹,同樣讓她恨得牙癢癢。

但好歹也是她的娘家,還有父親文崇海呢。

嗯……她不過說了一句,那藍水清就點了頭,免於這一大家子抄家滅族,這還是讓她很得意的,不過不能在文家那幫人麵前炫耀一番,這讓她很是不痛快的。

不過她又那裏是般短見之人,其實她最能忍辱負重,不然又怎麽能熬過那些流亡的日子。

終有一日,她會讓他們看看的,她會將他們踩在腳底,讓她們求她,嗬……

“少奶奶。”正在這時,一個丫鬟在外麵喊道。

“進來吧。”她趕緊將手中那兩粒小藥丸塞進袖子裏。

然後簾櫳一挑,一個穿水紅色焦布比甲的丫鬟走了進來。

“水兒,少爺回來了嗎?”不待那丫鬟向她施禮,她已經率先問道。

“少爺剛回來,不過先去了老爺那邊。”那丫鬟答道。

“哦。”她點點頭,禁不住心怒放。

看來是上天都在幫她呀,讓她那夫君今日這麽早回來。

等她將這個美貌夫君收服,再去教訓文家那幫人,嗬嗬……

“水兒,將我昨日試過的那套衣服找出來。”之後她又吩咐那丫頭。

那丫頭應聲要去,她卻又在身後喊住她,“對了,還是先備水,我先沐浴吧。”

聽了這句,那小丫頭禁不住滿眸狐疑的看她一眼。

她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剛才不是洗過了嗎?

“剛剛出了些汗,我還想著再洗一個,另外多擱些香露,總覺得身子不舒爽。”她麵不改色對那丫頭說著謊話。

那丫頭聞聲去了。

她則摸著袖子裏那兩粒藥丸微微的笑。

翠藍金枝綠葉百曳地裙,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袍袖上衣,頭上那搖曳生姿的赤金點翠如意步搖,再加上那張精心描畫的美麗小臉,鏡中的人兒當真無愧於一個婀娜多姿、絕色生香的美人。

看著鏡中的自己,七姐兒滿意的笑了。

“少奶奶,給少爺的參湯熬好了。”這時那水兒又走了進來,手上拖著一個托盤,托盤裏放著一個青折枝湯盅。

“好,先放下吧。”她瞄一眼那湯盅,然後又吩咐那丫頭,“去幫我倒杯茶。”

水兒應聲去了。

而她則趁此機會,快速的掀起那湯盅,將那兩粒藥丸放了進去,然後又將那湯盅蓋好。

明亮的圓月下,微微的夜風中,七姐兒站在台階上,看著前麵那亮著燈光的屋子,一顆心止不住興奮的跳著。

但很快就猶如有一盆涼水澆過來,正是那來自屋門一側的兩道如劍的目光。

“我來給夫君送參湯。”七姐兒緊緊握了握拳,然後仰頭對那尤亮道。

尤亮沒說話,隻是退後兩步。

七姐兒轉身從身後的丫鬟手中接過那湯盅,然後舉步向屋裏走去。

“有事嘛?”但那正在書桌後麵寫著什麽的藍水清卻並不熱情,淡淡的看她一眼,就又垂下頭繼續。

“我特意燉了參湯給你送來補身子。”一身美麗,可是想迷得那個人卻正眼看也不看,七姐兒禁不住很是失望,但她很快又調整自己,笑道。

“放著吧。”藍水清又淡淡一聲。

“夫君,還是趁熱喝吧,這樣才有效。”七姐兒趕緊又道,邊說著,還將那湯盅端到藍水清手邊。

藍水清目光掠過那湯盅,然後落到她的臉上。

她則垂下眸,避開他的目光。

那藍水清又看她一眼,放下筆,將手伸向那湯盅。

她立刻期待的看向他。

藍水清終於端起那湯盅,但卻將那湯盅遞向她,溫柔的笑道,“還是你喝吧,你也該補一補。”

“不……”她一陣心虛,禁不住就退後一步,“還是夫君喝吧,我、我已經喝過了。”

“喝過了怕什麽?再喝一碗。”藍水清那湯盅又舉了過來。

“不,還是夫君喝……”

“我說讓你喝!”藍水清的聲音驀地拔高,臉色也陰沉如水。

七姐兒很是害怕,卻還是扭著臉想躲開那湯盅。

“砰——”

但這時,書房的門忽然被大力推開,尤亮快步走了進來。

但看清兩人之間的情形後,不待藍水清多說一個字,就快步上前,搶過那湯盅,如老鷹拎小雞一樣一把扯過七姐兒,不待七姐兒反應,那湯已經大部分灌入了她口中。

“啪——”

那湯盅碎在地上。

“咳咳……”

而七姐兒則是漲紅著臉一陣猛咳,看著那冷冷的旁觀這一切的藍水清,眼淚止不住的紛紛而落。

“找人送她回房,順便幫她找幾個男人,她,缺男人。”藍水清不僅無動於衷,還嘲諷的勾起唇角,對那尤亮吩咐道。

七姐兒聽罷卻是驚愕又驚駭,難以置信的看向那藍水清,“你……你說什麽……”

藍水清耐性卻已磨盡,對那尤亮揮揮手。

那尤亮上前,快速的將七姐兒帶了出去。

“你不能這樣對我……”門外傳來七姐兒的喊聲,但不過隻喊了半句,就戛然而止。

藍水清早已經又拿起桌上的筆,奮筆疾書,就好像剛才那一幕從未發生過一樣……

……

“別說這事你們母子不知道,和苗疆人有接觸的人除了藍家,還有哪家?”

此刻,在大越皇宮的光明殿裏,卻又著另外一副情景,昭和帝怒容滿麵的看著前麵地上跪的歐陽健藍妃。

“父皇明鑒,兒臣一向和四皇兄關係和睦,又怎麽會加害他呢?再說,兒臣這幾日都忙著父皇交給兒臣的差事,又怎麽有時間,這件事真的和兒臣無關呀。”那歐陽健仰起頭看向昭和帝辯解,一臉的光明磊落。

“皇上,您這樣說真的冤枉我們母子,冤枉藍家了,我們的確認識苗疆的人,但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們所為,瑜王爺那貪玩的性情皇上還不了解嗎?指不定是他自己不經意間惹了那苗疆的人,才惹來這場殺身禍事呢。”那藍妃更是美目含淚、一臉委屈的振振有詞。

“不承認也不怕,這件事朕已經讓人在查,一旦查出和你們有關,朕決不輕饒。”昭和帝自然不信兩人的話,但在沒查清之前,麵對兩人信誓旦旦的否認,倒也沒太多的話說。

兩人聞言又是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證。

想著禁足在東宮的歐陽智,又想著那可能已經葬身魚腹的歐陽睿,再看著眼前這可能是蓄謀這一切的歐陽健,昭和帝禁不住滿心煩亂,自然懶得再聽兩人囉嗦,所以又說了兩句後,就將這兩母子打發出去。

這兩母子躬身垂頭,一臉恭敬駭然模樣。

隻是另昭和帝想不到的是,出了這光明殿,拐上那夜色中的回廊,這兩母子臉上那還有剛才那一份的恭順。

“安排好了嗎?”藍妃假裝幫兒子順了順衣領,然後低聲問兒子。

“母妃,放心,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歐陽健則小聲的答道。

藍妃點點頭,之後兩人便沒有再交談,到了那回廊盡處分手。

打發走了藍妃母子,昭和帝本來想再批會兒折子,但隻看了兩份,就實在看不下去了,最後索性起身,讓趙公公擺駕,準備出去。

“皇上,您想著要去那裏呢?”趙公公恭聲問。

“隨便走走,少帶些人。”昭和帝隨口道。

“是。”

很快昭和帝就在趙公公和兩個貼身侍衛的陪同下,行在了這一片明亮夜色中了。

昭和帝沉默,趙公公等人自然也不敢吱聲,一行人慢慢走著,隻聞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昭和帝站定,望著不遠處的一處宮殿。

“皇上,前麵就是攬月閣了,不過那裏暫時沒人住,賢嬪娘娘在碎玉宮思過。”趙公公立刻小心的上前答道。

不知為何,聽了趙公公這句,昭和帝隻覺得胸膛裏那顆冷硬的心一陣鈍痛。

他快速的轉身,向著這深宮中燈火最暗處快步而去。

趙公公等人不敢多說,趕緊跟上。

“娘娘,今晚外麵月色這般好,我們在外麵坐一會兒吧。”

“好!”

“那您自己坐,奴婢去拿披肩給您,別著了涼。”

“嗯,你去吧,反正這裏我也挺熟的了。”

翠竹轉身走了,隻留下十姐兒一個。

清美的月色下,身著半舊的玉蘭色宮裝的她依然美麗,隻是瘦得脫了形。

站在一邊看著她的那雙狹長眸子裏禁不住浮起心疼的神色。

這還是那個暮春時節裏以不雅的姿勢跌落叢的女孩嗎?

正想著,就見眼前的女子忽然就彎了腰開始摸索,一邊摸索,一邊慢慢移動腳步。

她的眼睛?

昭和帝隻覺得心又是一陣揪痛,再也看不下去,舉步走過去……

……

------題外話------

親們,緩衝一下,別急,反正結局也不遠,要不先養文。

你可以在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 三二二 夜)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