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兄妹(一)

羅氏母女的突來探訪,對於遠黛並無多少影響,反是周姨太,自打見過羅氏後,精神便比從前好了許多,遠黛見她如此,心中也惟有歎息而已。到次日,想著淩遠萱的要求,畢竟將那天香湯餅的方子抄了,令文屏親自送了去與淩遠萱。

淩遠萱得了那方子,自是不勝之喜。然此時已是冬日,許多花草一時也收集不全,她也無法著手試驗,少不得抱怨了一回。又想著左右無事,便索性與文屏一道,又往西院來了。

才進西院,淩遠萱便不無詫異的睜大了雙眼。原來遠黛此刻正帶了惠兒,提了竹籃,一麵修剪著西院院內的花草,一麵指點著惠兒給花木澆水:“九姐姐?”淩遠萱吃驚的喚著。

抬眼瞧見她來,遠黛倒也沒有太多的歡喜之情,隻帶笑道了一句:“十妹妹來了!”說罷了這句,她卻又已低下頭來,手中銀剪一動,剪去了一枝略顯臃腫多餘的花葉。

這一二年裏,西院雖無人居住,但院內一些花木倒還是有人定期修剪的。而此刻遠黛修整的這些花草卻是淩府花房才剛送過來的。文屏終究再受不了每日陪遠黛對弈,畢竟使惠兒去花房令其送了些花草過來。而此刻遠黛手邊的這株蕙蘭便是剛剛送來的。

偏頭細細看了一回麵前的這盆蘭花,遠黛稍感滿意的點了點頭。

淩遠萱在旁看著,忍不住便笑了起來:“九姐姐竟還會種花嗎?”

將手中銀剪放入擱在一邊的竹籃內,遠黛笑道:“不過是聊以消遣而已!”

西院本不甚大,這一日天氣又好,冬陽燦爛的灑落下來,倒有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因此淩遠萱倒也無意立時進屋去。興致勃勃的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而後在那株曇花跟前立住了腳步:“九姐姐,這是什麽花?看這顏色倒是極別致呢!”

深深看她一眼,遠黛道:“這是曇花!”

“曇花?”淩遠萱欣然的叫了起來:“我常聽人說曇花一現,但這還是頭一回看到曇花!”她說著,忍不住便拿了手輕輕去撫那曇花碧綠的葉子:“這花……是不是快開了?”

遠黛微微頷首:“是快了!”

淩遠萱聽得更是心花怒放,忙道:“九姐姐,這花開時,你使人喚我過來,可好?”

遠黛一笑,沒有應她,卻反問道:“十妹妹可知道為何這世上鮮有見過曇花之人?”

淩遠萱一怔,便搖了搖頭。

遠黛道:“那是因曇花多在夜間開放,且自開放至凋零通常不過兩個時辰左右!”

這話裏其實已有了拒絕之意,但淩遠萱卻並沒聽得出來。偏頭想了想,她道:“九姐姐估著這花約莫何時開呢?等它要開的那個晚上,我便搬來與姐姐同住一夜,可好?”

遠黛被她纏的無奈,鑒於姐妹當麵,也不好將話說的更直白,隻得勉強道:“這花到底會在何時開放,我其實也說不清楚,也隻是看妹妹與它的緣分如何了?”

淩遠萱不甚在意的笑道:“我今兒既見著它了,想來定是有緣的,姐姐以為呢?”

遠黛笑而不答,隻側身作了個手勢,請了淩遠萱入屋。二人才剛進屋坐下不多一會的工夫,外頭惠兒卻又進來稟道:“三太太跟前的夏蝶來了!”

一時夏蝶進來,卻是羅氏遣她來請遠黛過去竹香院用飯的。遠黛心下其實有些不願前往,但羅氏畢竟乃是長輩,卻是推拒不得,隻得應了。打發夏蝶去後,遠黛便起身換了衣裳,重新淨麵梳妝。淩遠萱倒是未走,興致勃勃的站在鏡台一側,為遠黛揀選發簪。

又見遠黛隻是淡掃蛾眉,略點櫻唇,她便忍不住道:“九姐姐麵色不好,其實是該敷些花粉的!還有,九姐姐雙眉間距略寬,也可以螺黛補救一二……”

遠黛微愕的住了手,回頭朝她一笑,道:“十妹妹倒是頗精此道呀!”

淩遠萱香舌微吐,笑道:“我娘常說,世上沒有真正的醜女,隻有不講究、不修飾的女子。其實九姐姐的五官都生的極美,隻要稍稍修飾不足之處,必定是個大美人呢!”

遠黛莞爾道:“說到美人,妹妹倒是當之無愧的,至於我……”她一笑,沒再說下去。

淩遠萱兀自殷切道:“姐姐過謙了!其實這天下,真正麗質天成的女子又能有多少。人都說兩淮出美人,但據我看來,也不過隻是尋常而已!”

隨手擱了手中螺黛,遠黛站起身來,笑道:“走吧!可莫讓三嬸久等!”

淩遠萱見她不肯聽從自己的提議,心中多少有些怏怏,但她與遠黛畢竟新近認識不久,卻也不好再三勉強,隻得站起身來,同遠黛並肩一道出了西院。

自回淩府之後,遠黛幾乎不曾自行走出西院,隻除了那次應蕭老太君之召,過去春暉園外。因此上,她對淩府的各個院落卻是毫無所知,甚至不知羅氏究竟住在哪裏。

好在淩遠萱一麵走,一麵便對她道:“當年我爹與我娘成婚之時,便是住在竹香院的,如今我娘也仍住在那裏。我爹自回京之後,便日日在外應酬,這幾日都不曾在府裏用飯。偏偏我住祖母那裏,弟弟又要進學,都不能時時陪著我娘!”

淩家乃百年世家,旁支庶出子弟自是不在少數,其中固有顯達者,卻也少不了落魄之人。因此族中公學是一直都有的,淩昀回京之後,卻是諸事不理,第一忙的,便是將幼子送入族中公學,唯恐誤了幼子的功課。因此淩遠華名雖住在春暉園,其實卻是常日不在的。

遠黛對這些事兒自是毫無所知,此刻聽她娓娓道來,也隻有點頭而已。

一眾人等堪堪行到內院的中心地帶,卻見對麵正有人過來,一襲石青色立蟒箭袖,愈襯得其人長身玉立,英氣勃勃,竟是淩遠清。瞧見淩遠清過來,淩遠萱便自停了步子,笑著喚了一聲:“六哥!”她雖少在京城,與淩遠清之間也算不得感情深厚,但畢竟還是堂兄妹。

淩遠清也已瞧見了二人,當下快走幾步,過來笑道:“九妹妹與十妹妹這是要往哪裏去?”

遠黛抿嘴一笑,還未及言語之時,淩遠萱卻已搶先開口道:“我娘請九姐姐去竹香院用飯,我剛好正在西院,便陪著九姐姐一道過來了。六哥可是從大伯母那裏過來?”

陸夫人如今所住的乃是淩府後院的正屋,卻是西院往竹香院的必經之處。

淩遠清點點頭,道:“正是!”他說著,便抬頭看了看天色,匆匆道:“我約了朋友一道喝酒,這便要去了。如今時候也不早了,你們也早些過去三嬸那裏吧!”

淩遠萱忙應了一聲,兩下裏道了別後,便各自去了。遠黛與淩遠萱兩個徑入竹香院,羅氏早已等著,見二人過來,忙叫身邊坐了。又拉了遠黛的手,很說了些親密話,遠黛便也一一應著。及至用過飯,羅氏又留遠黛坐了一刻,這才放了她回去午憩。

淩遠萱則嚷嚷著累了,又喊著早上起早了,便不肯走,留在竹香院睡了。

遠黛帶了文屏與惠兒兩個出了竹香院,才剛繞過陸夫人所住的正院,便見一名丫鬟正急急的過來。遠黛心中正想著這丫鬟有些麵熟,身後的惠兒卻已叫了起來:“文綠姐姐!”

遠黛被她這麽一提醒,這才想起這丫鬟原是淩遠清屋裏的,當日她自別院搬回淩府時,淩遠清曾帶了這丫鬟一道過去幫自己打點來著。文綠見著遠黛等人,忙過來行禮笑道:“我原以為必是碰不上九小姐了呢,卻不料來的倒巧!我們六爺請九小姐說話呢!”

遠黛聽得一怔,片刻後卻還是點了點頭,問道:“六爺在哪兒?”

文綠笑著作個手勢,道:“九小姐請隨我來!”

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且遠黛又是與周姨娘同住,淩遠清往西院探訪無疑也是不甚妥當的。遠黛跟在文綠後頭,拐了個彎,繞過一條抄手遊廊,便到了淩府的後花園。時節雖已入冬,但園內花木卻仍鬱鬱青青,倒也頗值一賞。

文綠將遠黛等引到一處八角小亭處,遠黛抬眼看時,便見淩遠清正自坐在亭內。他仍穿著早間見麵時所穿的那身石青立蟒箭袖,但卻少了向時的意氣風發,而顯得有些落寞。

遠黛正想著,文綠已輕聲道:“九小姐,六爺這會兒心情不甚好,您獨自過去便好!”

不無詫異的一挑雙眉,遠黛沒多問,便自舉步往小亭走去:“六哥!”她緩聲叫著。

抬頭看她一眼,淩遠清有些悵然的擺了擺手,道:“九妹妹來了!坐吧!”

遠黛也不多說,便在一側坐了。這處亭子顯然是個極佳的觀景所在,坐於亭內,舉目四望,淩府的整座後花園頓然盡收眼底。淩府不愧百年世家,這座後花園更設計的動靜合宜,無論花木、園景抑或亭台樓閣,都是恰到好處,令人見之忘俗。

她就那麽悠悠閑閑的坐著,淩遠清不言語,她便也不做聲,隻恬然眺望,倒也自得的很。許久之後,卻還是淩遠清歎了口氣,率先開口道:“九妹妹倒真是好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