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心有千千結

蕭府外頭,早已備好了馬,三人各自上馬,一路直奔十裏長亭而去。巳時左近時分,正是平京城內路人最多的時候,縱馬而馳這事自是做不成的,卻也恰好可以邊行邊語。

才剛出門時候,淩遠清早見了蕭府門口的兩輛馬車。其中一輛甚為輕便,顯是準備來給蕭呈燁路上乘坐的,而另一輛,卻載滿了各樣箱籠,其數量之多,讓淩遠清也為之瞠目結舌。

“你往北境,怎麽卻帶了那許多行李?”思忖一刻,淩遠清終於還是開口問道。若往別處去,以蕭呈燁的身份,便再多帶些,也自使得,然而蕭呈燁這一趟,可是往北境去的。那處兵災連綿,且不說別的,隻這份奢華落在有心人眼中,蕭呈燁往後的日子便不會好過了。

蕭呈燁苦笑的搖了搖頭:“兒行千裏母擔憂!這些都是我娘的意思,我若推卻,她不免更要擔心了。何況那裏頭,更有一多半是要帶去北疆給呈嫻的!”

陡然聽“呈嫻”二字,淩遠清不覺沉默了起來,心中隨之想到的,卻是將要臨頭的那一門婚事。好半日,他才苦笑的搖了搖頭:“也許過上些時日,我也會去北疆!”他慢慢的道。

蕭呈燁先是一怔,旋即也明白了過來。淩遠清若娶了臨昌公主,那便是當朝駙馬了,駙馬乃是皇親國戚,按說也是要去北境曆練一回的。隻是大周雖有這等規定,但這些年來。對於宗室子弟與皇親國戚這一方麵執行的卻不十分嚴格,除自請前往外,通常也不勉強。

這個時候。淩遠清說出這話來,卻已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他的態度:對於他與臨昌公主的這門婚事,他自己也並不看好,甚至早早便已想好了退路,前往北疆暫避一時。

蕭呈燁有心想勸慰幾句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甚妥當。少不得猶疑著沒有開口。他這邊猶疑,那邊百裏聿卻已皺眉開口:“遠清想太多了,十一皇妹不過是脾氣急了些而已!”

淩遠清苦笑。他可不會忘記當日這位公主在綠萼嶺大發雌威的樣兒。那樣的情景,他可並不以為隻是“脾氣急了些”這區區五個字,便能夠解釋得了。笑了一笑後,淩遠清泛泛的道了一句:“是這樣的嗎?我倒不知道呢!”

蕭呈燁等二人聽得這話。哪還不知道他這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蕭呈燁雖則有心再勸他幾句。然想著這會兒終歸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了下去。他二人各懷心思,那邊百裏聿又並不是個擅於言辭之人,這一路走了下來,竟都各自無語。

及至出了城門,遠遠看去,依稀便能看到十裏長亭處,早有馬車停在那邊。百裏聿眼尖。一見之下,已然叫了出來:“是我二哥!快!”言畢已催馬直奔了過去。

蕭呈燁二人自也不敢稍慢。急急縱馬緊隨其後。

十裏長亭邊上,百裏肇靜靜的坐在輪椅上,目注流花河。天氣略有些陰沉,流花河畔,垂柳因風輕擺,葉梢劃過平滑的河水,帶起陣陣漣漪,攪亂了倒映於水麵的層層陰雲。

百裏肇那邊沉靜不語,一側的徐青卻已忍不住了:“王爺……”他低聲叫著,麵上神色著實有些難看。事實上,他們已在這裏等了足有一刻鍾了。一刻鍾,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在徐青看來,百裏肇肯來為蕭呈燁送行,已是給了天大的麵子,蕭呈燁如此,實是不識抬舉。

稍稍抬一抬手,百裏肇淡淡道:“此去北境,該是蕭呈燁第一次出遠門吧?”

徐青一怔,想了一想後,才道:“該是如此無疑!”

“再等一等吧!”百裏肇語聲平淡:“第一次出門,又有父母在堂,遲些也是難免的!”

他既說了這話,徐青又哪敢再多說什麽,當下應著,靜靜立在百裏肇身後,不再多言其他。便在此時,二人身後,馬蹄之聲也已得得的響了起來。徐青忙回身看去,見是蕭呈燁等人,忙道:“王爺,他們來了!”見百裏肇頷首,他忙挪動一下輪椅,好讓百裏肇轉過身來。

遠在二十步開外的時候,三人便已勒住了馬兒,躍下身來。一邊早有從人上前接過三人手中的馬韁,三人這才急急的走上前來,同百裏肇見禮。直起腰杆之時,蕭呈燁的目光更細微不可察的掃了一眼停在一側的百裏肇的馬車。馬車寂寂,全無動靜。

一縷甚至連失望都算不上的惆悵之情陡然湧上心間,於情於理,她都是不會來的,他明明知道此點,但心中卻還忍不住存了一些些的奢望,奢望能見一見她,哪怕隻是驚鴻一瞥。

身後,有人重重的咳嗽著,因著他的失神——那是百裏聿。急急收拾了心緒,蕭呈燁朝著百裏肇又是一禮:“有勞王爺相侯,呈燁慚愧無地!”

蕭呈燁那一眼,雖極隱蔽,卻又怎能逃得過百裏肇的眼去。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百裏肇徐徐道:“是我來的早了,本來怪不得你!”

對於蕭呈燁的遲來,百裏肇確是不曾放在心上。但他可以不在意,百裏聿等人卻是不能如此。百裏聿很快接口道:“呈燁這還是頭一回出遠門,舅父與舅母放心不下,這才耽誤了!也怪我,事前竟忘了告訴他二哥也會過來相送之事,二哥大人大量,萬勿放在心上!”

微微搖頭,百裏肇抬手止住三人的言語:“我說了,是我來得早了,須怪不得他!”他說著,卻又注目看向百裏肇淩遠清:“今日午後,我會往綠萼嶺小住,王妃也會同往,你二人若願意,不妨同去!”這話,看似是對淩遠清二人說的,卻又在不經意間點了一點自己所以早來的緣故。

一聽這話,淩遠清下意識的便要搖頭。然而立在他身側的百裏聿一聞此言,卻已搶著開口道:“不知二哥打算在綠萼嶺小住多久?”說著話的時候,他已很快的給了淩遠清一個眼色。

淩遠清本來非是糊塗之人,見他如此,心中便自明白過來。他初次與臨昌公主百裏清月見麵,正是在綠萼嶺上,看百裏聿這樣兒,顯然百裏肇所以相約,除卻客套外還另有他意。

百裏肇揚眉:“此去是為避暑,若無意外,該會住到中秋節前!”所以是中秋節前,是因大周宮中,每年中秋,總會舉行賞月之宴,若無要事,百裏肇自然是該到場的。

百裏聿聽得笑道:“既如此,我與遠清便等進了八月再去吧,屆時剛好與二哥一道回京!”

他這麽說著,淩遠清自也不好多說什麽,靜靜站在一邊看著百裏肇的時候,他卻莫名的便想起遠黛來。她如今,過的該比在家中好許多吧。這麽想著的時候,他卻不免暗暗的歎了一聲。事實上,打從緔哥兒之死水落石出之後,他與遠黛之間的關係便也隨之淡了許多。

這件事情,孰是孰非,不必人言,淩遠清心中也自一清二楚。但眼見陸夫人如今情形,他身為人子,又怎能全無所動。甚至有時,他心中也會生出些許氣惱,氣惱遠黛偏在這個時候無情的將當年真相揭露出來。雖然明知自己不該如此,但他依然覺得,他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關照遠黛。而說到底,如今已是睿親王妃的遠黛,也不再需要他的關照了。

正因他的有意疏遠,深知他心思的文綠才會那麽幹脆的回絕了文屏親來送酒的請求。

目注百裏肇,這一刻,淩遠清忽然便覺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全無著落。於他而言,這段時日,實在已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眼中素來恩愛的父母,如今形同陌路;他所中意的女子已隨他人遠去;他最好的朋友、兄弟也將遠行;而他自己,又將迎娶一個刁蠻任性的公主……

他的怔然盡數落在蕭呈燁的眼中,隻是蕭呈燁也不知道這片刻的當兒,淩遠清的心中竟會閃過這麽多的念頭,他隻是笑著輕輕一拍淩遠清,他道:“遠清,回神了!”

被他一拍,淩遠清不由一驚,再看向蕭呈燁時,神色卻還怔怔的。

見他如此,蕭呈燁不免笑道:“這是在想誰呢?竟想的這般出神?”既肯定了遠黛並未前來,他便也掐斷了最後的一份希冀,自如的同淩遠清開起玩笑來了。

淩遠清苦笑道:“今兒我們來這裏,乃是為你送行,你且說說,我能想些什麽?”

蕭呈燁哈哈笑道:“我隻道你的心思已飛到了八月的疏影山莊去了呢!”

淩遠清一窒,麵上神色便愈加顯得不自在,更忍不住的抬眼看了一看百裏肇兄弟。對於這樁婚事,從心底裏講,他是不願的,但卻無法拒絕。這會兒蕭呈燁卻非當著百裏肇兄弟二人的麵提起這事,卻讓他除卻心虛之外隻覺尷尬。沒好氣的一撥蕭呈燁仍舊搭在他肩上的手,他沉聲的道:“我若沒有記錯,今兒我們來此,似乎是來為你送行的吧!”(未完待續。)